大巴停車那一下,能聽到背後大鐵閘門關閉的轟響。

從車上下來,周拂曉原地站了兩秒,把視線裏的雪花和胃部的嘔吐感甩掉,仍然覺得世界亮得過分。四周現出高立的圍牆,一匝一匝鐵絲網拉得嚴密,在烈日下有點不真實。

一絲風都沒有,老天爺在這種地方也喘不上來一口氣。

人群推著他走,周拂曉站在隊伍的後半截。有穿迷彩服的教官粗聲嗬斥,把他們排成四人一行的方隊。周拂曉左手邊站的是個比他矮半個頭的男孩,怯瘦的一張黃臉,下巴還長了幾顆痘,抓著行李箱拉杆的手因為用力過度,指節發抖。

他轉過臉來和周拂曉的視線正撞上:“我在網上看了,”嗓子顫得厲害:“這裏出過人命的……”

周拂曉輕微搖頭示意他閉嘴。他瞪大眼睛,呼吸急促。周拂曉隻給了他一個同情的眼神。

教官吼著:“安靜!安靜!”

周拂曉稍稍把頭埋低,一雙髒兮兮的軍靴從右邊進入視線,到他身邊突然站停了。

他緩慢地做了個深呼吸,抑製住身體本能的逃跑欲望一動不動站直,努力把臉定住不偏看。

太陽光太強了,幹燥的沙地散發著動物糞便的臭氣,在這種駭寂裏他耳邊全是心跳聲。

軍靴可能停留了將近一分鍾,終於動了動,邁開步子往前去了。

人群也開始往前挪動,他們被領著到宿舍樓前的空地上,一名長臉小眼的男性教官在等他們。和帶隊的其他教官的衣裝唯一不同的是,他腰間別了一根軍棍。

“大家好,歡迎來到培英特訓。”小眼睛微笑:“先做個自我介紹,我姓賈,賈寶玉的賈,往後兩個月會擔任你們的總務教官,也會負責你們的行為矯正課程,你們可以叫我賈教官,或者直接叫總務。聽清楚了嗎?”

稀稀拉拉有兩三聲“清楚了”回答了他。

賈總務眼睛一眯,比出一根手指:“看來很多人還沒進狀態。先和大家說學校裏第一條紀律,非常重要,請記住——每當教官問‘聽清楚了嗎?’之後,希望所有人都能用最大的聲音回答他‘聽清楚了’。最大的聲音,是對教官的尊重。”他突然加大音量:“聽清楚了嗎——”

這次聲音比剛剛響了不少。

賈總務笑意擴大,像是滿意了。

下一個動作他抽出腰間的棍子,點了站在第一排一個身材微胖的男孩:“你,對,就是你,出列。其他人都別出聲,讓這位同學給大家做個示範。”他特意站到男孩身邊:“聽清楚了嗎?”

小胖子本來貓著的腰板都挺了挺,大吼一聲:“清楚了!”

誰料姓賈的臉色瞬變,一棍子照著男孩的屁股就掄了過去!這一下力道很凶,把人直接揍倒在地上,旁邊的行李箱連帶著撞出有三米遠。

“讓你用最大聲!‘最大聲’聽不懂嗎?長得他媽豬一樣,嚎都不會嚎?要不要帶你去看看殺豬時候怎麽嚎的?啊?見過殺豬沒有?那個血從脖子裏噴出來,嘩——”

小胖子嚇哭了,一頭一臉的灰,哆哆嗦嗦往回爬。

打人的還很不耐煩:“行了行了,現在知道哭了,啊?逃課去網吧打遊戲的時候怎麽不知道哭?和爹媽頂嘴吵架的時候怎麽不知道哭?終於有人製得住你們的時候知道哭了?”

客套的笑容從這位總務教官的臉上褪得幹淨,隻剩下鄙夷。

“在外麵有爹媽捧著,老師哄著,當個寶貝似的,就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麽玩意兒了?啊?告訴你們,到了我這兒,沒那個待遇了!來了就是要吃苦的,不長點教訓,都對不起你們爹媽交過來的學費。”

“把眼淚鼻涕給我擦了!從現在開始,誰再讓我看到哭,哭一次,少一餐,你們要是想減肥,我是樂意成全你們的。”

現場是落針可聞的。五十幾雙眼睛恐懼而絕望地幹瞪著。

賈新民表示對這個反應滿意了,他在隊伍前走了一個來回,用看一群即將出欄的動物的興奮表情看他們。接下來,他又訓練了十來次“聽清楚了嗎?”和“清楚了。”

“等一下,在我喊解散之後,大家可以到我身後的黑板上看宿舍房間的安排,女生在一、二樓,男生在三到五樓。找到自己的房間後,把行李放下,回到這裏來集合。”

“我再說一遍,不要做任何其他事,放下行李,回來集合。”賈新民低頭看了看手表:“給你們……十分鍾吧,應該夠了,十分鍾之內,回到這裏。解散!”

一群孩子拖著箱子轟隆隆地往黑板前麵擠。

周拂曉所有行李隻有一隻舊書包,找到房間號後他沿著樓梯先去五樓。樓梯間和走廊全部被鐵欄封死,五樓通往天台的門也是帶鎖的,上不去。他從五樓返回四樓,穿過走廊,所有房間都帶有一麵開在走廊一側的窗戶,從窗戶往裏麵看,有的房間已經住了人,能看到一些個人用品,說明這裏不隻住了他們這一批學生。

他找到自己的房間408。鏽得發綠合都合不攏的鐵門,左上角一隻亮著紅點的攝像頭正對上他,攝像頭是可轉動的,視線的範圍非常廣。

門牌下方貼兩張A4紙,一張《學生行為守則》,一張列了住宿人名字的表格。

周拂曉回頭望了一眼身後遙遠的封閉的學校大門,做了個深呼吸,再次麵向房間。

——來都來了,湊合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