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個古老的傳說,如果有個鬼魂圍著活人轉三圈,那麽,活人的魂就被它吸跑了,就會變成一個空心人,乖乖地跟在那個鬼魂後麵,聽它的任何指使。

天上是一彎猩紅的月亮,它不動聲色地把大地罩得一片血紅,開闊的荒地上,有個靈魂在執著地尋找東方墨。那個迷失的靈魂正是東方墨自己,或者說,東方墨找不到自己的肉身了!

天上地下,這世界一片殘紅。

那個靈魂孤獨、恐懼,又十分絕望。抬起頭,目光定定地射向夜空,卻是滿眼的血色。那遺失的魂靈漫無目的地走著,四周一點點顯現出了樓房、街道,還有穿梭的車輛,熙熙攘攘的人流,如海市蜃樓般,一切都是那麽模糊難辨。

到處都是異常的幽暗,那樓房,那街道,那車輛,那人流……影影綽綽,若隱若現,不知道屬於什麽年代。四麵八方湧來了嗡嗡聲,鋪天蓋地,好像有一千萬隻蒼蠅在拍打翅膀、在嬉戲……漸漸地,天上果然出現了無數的黑點,密密麻麻,它們擠成一團,在血紅的天空中形成了一大團密匝匝的黑雲。

東方墨遺失的那個靈魂被這巨大而壓抑的畫麵嚇呆了,他沒有安全感,無處藏身,他拚命地跑,或者說是飄,他需要找到一個歸宿,一個身體,用來寄居這個靈魂。

難道,這就是地獄嗎?

天上下起了血雨,每一滴落在肉體上都像一把利劍。東方墨逐漸恢複了一些知覺,他覺得全身一陣陣疼痛,就像被人用沾了鹽水的鞭子在抽打。然後,他好像有了呼吸,呼出的氣居然是冰冰涼涼的。他的一根手指動了動,一根腳趾也動了動,那絕非一般程度的酸麻。

身體上所有的皮,所有的肉,所有的骨骼、五髒六腑都被擠進了一個大鐵盒子裏,他感到此刻自己的身體就像一個大肉罐頭。

仿佛來自天際,響起了一個聲音,聲音重複了很多次,但東方墨就是難以分辨那句話的含意。接著,他感到有一雙手把他的腿拉直了,把雙臂舒展開,很快,他的頭也被抬起來,他這才輕鬆地吸進了一口氧氣。

東方墨伸出去一隻手,突然,他仿佛摸到了什麽,他被嚇得一哆嗦——那是一張臉,或者說,更像一個骷髏頭,這是因為那張臉上裹著的皮肉太單薄,單薄得就像一具木乃伊。

心雖說恢複了跳動,但他還沒有勇氣睜開眼睛,因為他完全能預感到,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必定會看見多麽可怕的怪物!

之前的聲音又響起來,幹澀而嘶啞,東方墨轉動一下頭,一滴水落在了嘴唇上,他竭力地張合嘴巴,以便讓那一滴冷水流進自己的口腔。

就在這時,他感到有個堅硬陰冷的東西按在了自己的人中穴上,然後就是一陣劇痛,身體裏一股暖流瞬間湧上頭頂,東方墨就此睜開了眼睛。

天空陰沉得宛如一個巨大鍋底,正在下著滴滴答答的小雨,東方墨不知道這裏還屬不屬於人間,他再次閉上眼睛,眼皮上雨點的敲打給他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越發感到事情的不一般。他又睜開眼,這一次維持的時間較長,脖子也可以輕微地轉動了。

頭慢慢地轉向兩邊,他看見一棵樹,歪歪扭扭的樹幹沒有一片葉子,樹下長滿荒草,隻有少部分略帶綠色,被雨水澆得濕淋淋的。他又把頭轉向另一邊,再一次受到驚嚇,因為這一次,他實實在在看見了一隻鬼,絕對是標準的鬼的形象,和所有人腦中的鬼的形象如出一轍。

那是一隻老鬼,幹枯的皮肉貼在坑坑窪窪的骨頭上,皮膚是臘肉一樣的顏色,灰中透著青紫色。他頭上還戴著一頂尖尖的帽子,帽子是黑色的,把一對鬼眼隱藏在了帽簷下的陰影裏。黑色衣服,沒有扣扣子,露出裏麵鮮豔的棉衣,棉衣上麵,還有金絲銀線繡著的壽字圖案。那個老鬼,就蹲在東方墨的旁邊,很近,看樣子正在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東方墨的心髒險些停止跳動,全身不僅僅是抽搐了。他看見雨水順著黑色的帽簷流下來,那黑色的衣服亮晶晶的,更像是一件雨衣。

“你……你要幹什麽?!”東方墨發出的聲音不像在說話,而像在嘶叫。

“你為什麽會躺在這裏?”當老鬼發出幹澀聲音的同時,東方墨似乎感到了遠在天外的熟悉。

老鬼依舊盯著東方墨的臉,沒有半點表情,停了停,又問:“你得罪仇人了,不然怎麽被人丟到了這片荒地裏?如果早上我沒有聽到野狗的叫喚聲,或者晚來了一步,你小子的心肝很可能就被野狗掏了去!你,你還能聽得見我說話嗎?”

雨點不停地打在東方墨身上,他感覺不到涼,但能感到雨滴撞擊身體皮膚的感覺,他好像把全部的身體都暴露在寒濕的空氣裏,這種感覺前所未有。

東方墨動了動,身體如同木頭,但他的眼睛還是掃過了自己身體的某個部位,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赤身**地仰躺在一個大皮箱裏!當然,此時他的四肢已經被麵前的老鬼舒展開來,**四肢加上背上的箱子,俯瞰下去,活像一隻變異海龜。

“你說話啊!”老鬼把臉俯下來對著東方墨,一股腐臭混合著酒氣撲向東方墨的口鼻,那種奇怪的味道具有刺激感官的作用,使他一下子清醒了一些。

東方墨仿佛認出了那老鬼不是鬼,而更像一個人,那個人的形象潛藏在印象裏,他拚命地想,終於還是想到了,這老鬼分明就是火葬場的守夜人。

“你是……姥爺?”東方墨顫聲問道。

還好老鬼真的點點頭,從雨衣裏伸出一條胳膊,一把將東方墨拉了起來。

後背的骨骼嘎吱嘎吱地響,東方墨坐起來第一個動作就是轉動自己的脖子,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身處在一片荒郊野外之中!

這是哪兒啊?不過很快,他就認出這個地方,因為他看見了那隻巨大的黑色煙囪。

“我怎麽會在這裏?”東方墨問。

姥爺嘿嘿地幹笑著,“我怎麽會知道?天剛亮,五點來鍾的時候,我就聽見荒地裏一陣狗吠,我擔心野狗進來偷食死人,於是就出來一看,發現遠處荒草晃動,跑過去一瞧,就發現了一個大皮箱,當時箱子是蓋著的並且拉著拉鎖,所以野狗們沒能立刻撕開箱子……”

東方墨聽著姥爺的話,後怕不已。

“還好箱子夠結實,不過一角已經快被撕破了,嘿嘿,還是你我有緣,該著我救你一命……”

“我還沒有死?”東方墨自言自語。

“人哪有這麽容易死?!”姥爺咧咧嘴,露出一嘴的黃牙,“我說小子,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怎麽被人脫光了裝在箱子裏丟到火葬場門口來?啊,你回答我啊!”

“我……我,我很冷……”

東方墨光著腳踩著枯枝敗葉跟隨著姥爺再一次進入了廢棄火葬場的那個破敗院子,他沒敢看向對麵那排停屍房,隻是低著頭跟著姥爺走進那間有火爐的房間。

姥爺脫去了雨衣,露出身上穿著的那一身棉襖——紅棉襖、綠棉褲,上麵繡著一團一團的壽字。東方墨瞪著眼睛警惕地看著那身古怪的穿著,沒等發問,姥爺就自己解釋道:“這些天天氣涼,我就托人從前院的火葬場裏順出幾件棉衣,嘿嘿,反正也得燒了,穿著衣服和沒穿衣服的死人沒有分別。隻不過這衣服顏色鮮豔了些……”

一邊說著,姥爺又從櫃子裏拿出幾件衣服,依舊鮮豔奪目,看來也是從死屍身上扒下來的壽衣,他拿起一件抖了抖,說:“穿這件吧,這件寬鬆一點兒……”隨著他抖動衣服,東方墨聞到了一股死屍所具備的古怪氣味。

“不不不!”東方墨連連後退,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我不穿那種衣服,死也不穿,絕不!”姥爺又是嘿嘿地幹笑兩聲,上下打量東方墨光溜溜的身子,說:“你不穿衣服,就光著腚出去嗎?”姥爺歎口氣,從臉盆架上抽下一條手巾,遞給東方墨,“你先把身上的水擦幹淨吧!”

東方墨擦幹了身體,坐在**,身上圍著一床棉被,目光發直。雖然棉被又髒又臭,但最起碼是姥爺蓋過的,姥爺目前還是活人。

姥爺點燃一根煙,並遞給東方墨一根,可東方墨的嘴唇顫抖得叼不住煙卷,他用一隻手握住另一隻手,這才勉強可以吸煙。

麻木地吸了一根煙,東方墨的魂魄才慢慢地回歸到了身體的各個部位。姥爺又遞給了他一根。沉默良久,他的神經這才逐漸放鬆下來。

“說說唄!”姥爺吐出一個橢圓形的煙圈。

“啊?”東方墨沒明白姥爺的意思,隻是睜著驚恐的眼睛望著他。

“我是想問,你到底得罪了什麽人,是什麽緣由被人暗算了。”一邊說,他還一邊捋著下巴上那幾根鼠須,他的眼神和他的動作,真的很像一隻成精了的大老鼠。

“我……我沒有……得罪過人!”東方墨斷斷續續地回答。

“都被人脫光丟火葬場了,還嘴硬!唉,我真懶得答理你們這樣的知識分子。”姥爺壞壞地笑了笑,又問,“你是不是勾搭上人家的小媳婦,被人家老公發現,所以才……”

“不不不,我沒有,真的,我……”東方墨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從何說起,其實此刻,他腦袋裏也是一團糨糊。

“怎麽,還不放心姥爺我,還隱瞞什麽?算了,我不問就是了!”姥爺背過臉去,後腦勺更像一隻老鼠。

“不是,不是我不想說,而是……而是我……唉,不瞞姥爺,我沒有得罪過人,而是得罪了鬼!”在這種恐怖的地方說這種話,東方墨全身又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哦?”姥爺的鼠眼放出亮光,顯然對這種事格外感興趣,“難道還是那個女人,她還是不肯放過你,你到底做錯了什麽?”

“我……是我殺了她!”東方墨低下頭。

“這我知道,不是誤殺嗎?況且你也喝了血水,應該可以避一避禍,等那女人投胎了也就沒事了……”

“不!”東方墨依舊低著頭,“不是誤殺!”

“什麽?你對我撒謊了?”

“沒有,當時我不知道,真的。”東方墨抬頭看了看姥爺那張老鼠臉,“她在浴室裏滑倒磕破了頭,我以為她死了,就把她裝進皮箱丟進河水裏……其實,其實她當時沒有死,隻是暈死過去,她真正的死因,是被髒水淹死的!”

“是很慘,這些你是怎麽知道的?”姥爺皺著眉毛問,似乎很關心。

“是……是她,都是她告訴我的!”

“什麽?!”姥爺也沉穩不住了,聲音變了調,“難道那女鬼顯形了?不可能,不可能,你喝了血水,不可能不起一點效果……”

“可是我沒喝……”東方墨一臉愁容。

“我看你喝了啊!”姥爺問。

“是,當時是灌進去了,可一開車子,我一反胃,全都吐了出來!”

“哦,原來如此。”姥爺的語氣倒是平穩了下來,“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麽,你這種做法確實會激怒她,事情就有點兒難辦了。”

“還不止這些。”東方墨打開了話匣子,他確實希望把淤積在心裏的愁苦倒出來,“我……我害死的還……還不止她一條性命!”

“你是說她肚子裏還有孩子?”

“不不不,不是那個意思。”東方墨搖著腦袋,“是她父親,不,應該是養父,她養父癱瘓在床,她死了,養父也被餓死了,所以,我覺得昨天夜裏,在我身邊的不止有一個……”

姥爺不說話了,閉著眼睛捋著鼠須,沉默好半天。東方墨終於受不了了,就問:“您這方麵有經驗,有沒有辦法救救我,克製一下他們?我……我不怕死,也不怕進監獄,我最怕的是,是……”

“你最怕什麽?”姥爺睜開眼睛問。

“我最怕下地獄!”東方墨壓低了聲音說。

“下地獄?”姥爺不太理解,又問,“下什麽地獄?”

東方墨下意識看了看左右,好像身前身後就有兩個看不見的人在偷聽,於是他壓低聲音,說:“是她說的,她說等我死後,會在地獄裏報複我。姥爺,我沒去過那裏,我好怕啊!我該怎麽辦?”

“其實我也沒去過,我也不知道怎麽辦。”姥爺把煙屁股丟在地上抬腳碾了碾,“你為什麽去招惹這樣的女人?唉,她真要一心拉你下地獄,我想,沒有活人能救得了你,不過……”

“不過什麽?”東方墨的心中燃起一線生機。

“呃……怎麽說呢?”姥爺叼著煙卷從**跳下來,背著手繞著爐子轉了幾圈。東方墨焦急的目光一眼不眨地跟隨著姥爺,搞得頭都眩暈了。終於,姥爺眼前一亮,停住了腳步,他走到床沿前,躥上去,不急不緩地說:“一般來說,人死之後,魂魄不離身最常見的有兩種情況……”

“哪兩種情況?您快說!”東方墨急不可待地問。

“第一種是怨氣太重,第二種則是有未了之心願。那女人的屍身早就燒了,骨灰也埋在了土裏,按說她也應該消停了,可是,她還有那麽大的力量幻化出來幹擾活人,那麽她一方麵是怨氣重,未能化解,另一方麵就是有很大的未完成心願。”

“她被活活淹死,當然怨氣重了。”東方墨說。

“不!”姥爺擺擺手,“你沒能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可以用她的心願化解她的怨氣……”

“您的意思是……”東方墨閉上眼睛思索著,“幫她完成她未了的心願,就可以化解她的怨氣?”

“沒錯!”姥爺點點頭,“我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我又怎麽知道她有什麽心願未了呢?”東方墨苦著一張臉,求助般地看向姥爺。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隻能給你出主意,我可沒能力把女鬼招上來問個透徹……不過,你不是說昨天夜裏女鬼找過你嗎?你可以說說經過,我聽一聽。”

接下來,東方墨就把昨晚去腸道酒吧的經過說了一遍,姥爺一邊聽一邊點著頭,不時插上一句話,問明細節。當東方墨說朵朵花的鬼魂曾經提到過錢時,姥爺便打斷他,問:“錢,她在那邊缺錢,還是在這邊缺錢?”

“什麽?!”東方墨顯然沒能明白姥爺的話。

“我是說,那女人是在陰間缺少買路錢,還是在陽世之時,那未了的心願就跟錢有關?”東方墨還是沒明白,姥爺皺著眉繼續解釋,“如果是缺少買路錢就好辦了,給她多燒些紙錢也就是了,但我覺得沒這麽簡單。我想,她一定是有什麽親人仍舊留在人間,她走了,放心不下自己的親人,想找你索要一點錢,讓自己安心上路。”

“真的?”東方墨提起了精神,“我有錢啊!這些日子賣畫倒是有不少積蓄,我給她,全部給她都可以,她能夠放過我嗎?”

姥爺的灰色眼珠兒轉了轉,“不知道,這隻是我自己的猜測,如果你可以滿足她的心願,或許她就不會再纏著你了,其實,鬼比人守信用得多。那後來呢,你怎麽會在箱子裏,並且出現在這個鬼地方?”

“我……我……”東方墨用手捶著頭,“我也記不起來了,就覺得當時一陣陰風襲來,然後就昏死過去,什麽也不知道了。不過,還得感謝您,要不是您把我從箱子裏拉出來,我很可能就憋死在裏麵,或者被野狗吃了。我……我要是能活著,以後一定報答您!”說著,東方墨感激得落下淚來。

“唉!”姥爺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能活不能活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你我相見兩次也是有緣,我想幫你,可是也不知道如何去幫。對了!”姥爺似乎想到了什麽,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手機,遞給東方墨,“這個電話在皮箱裏,就壓在你身下,我怕淋濕了就裝在口袋裏了。”

東方墨接過手機和電池,屏幕摔裂了,電池後蓋也沒了,不知還能不能用,他沒心情管這個,還是一個勁兒追問道:“昨夜的經曆我真的記不清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被丟到這裏來。您經得多見得廣,您說說,我該怎麽辦?”

“這個……”姥爺垂下頭,皺著眉遲疑半天,才說,“我要是說了你可別害怕……”他翻著眼珠兒看向東方墨。東方墨一聽他那樣說,心裏又一顫。此刻的東方墨再也經不起哪怕一點點微弱的刺激,可他沒有妥協的資本,他隻能咬緊牙硬挺。

“箱子被拋下的那個地方,你知道是什麽地方嗎?”姥爺臉上也是頗為擔心的表情。

“什麽地方?”東方墨擠出幾個字來,“不就是荒地?”

姥爺的臉立刻拉下來,轉動著眼珠兒湊到東方墨耳邊低聲說:“那塊荒地,就是我埋骨灰的地方……”東方墨不太理解,姥爺咳嗽了一聲,似乎是用來驅趕什麽,“公安局送來的那具無主的女屍,我燒了,就把骨灰埋在了那個地方。我還清楚地記得,離那不遠處,就有一棵歪脖子老樹,我想,你也看見那棵枯樹了。”

東方墨的頭一暈,險些從**栽下去,姥爺慌忙跳下來扶住他,說:“別害怕,別害怕,這未必不是一個好辦法……”

“怎麽可能,怎麽……”東方墨有氣無力地說,“我明明進入的是腸道酒吧,怎麽可能會在那裏?腸道酒吧與火葬場本來就不是一個方向,怎麽可能!朵朵花她一個女鬼,怎麽可能有這麽大的法力,看來我非得被她帶到地獄去了……您剛才說什麽?”

“我說這未必不是一個好辦法!”姥爺把東方墨的身體扶正。

“好辦法?怎麽說?”東方墨依舊有氣無力。

“首先聲明,我說的都是我自己的推測。隻是推測,你還要不要聽?”姥爺齜了齜牙,更像老鼠了。

“聽!”東方墨毫不猶豫地回答。他已經沒有了自主能力,隻要誰朝哪個方向指一指,他就會毫不猶豫地走下去,即便腳下就是萬丈深淵。

“據你所說,昨天夜裏你去了一個地方,在那裏遇見了被你害死的女人,或者說,那女人經常出入那種地方,她對那裏十分熟悉,那地方也遺留著她大量的氣息,或者叫能量,所以,她才把你約到那地方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東方墨點點頭,好像真的明白了。

“因為她熟悉那裏,所以她才能施展足夠大的力量,所以你和箱子,才能從那麽遠的地方被她帶回她的墳地裏。我想,那女人並不想讓你真的去死……”

“這話怎麽講?”東方墨呼吸急促。

“她既然能把你弄到這裏來,也能把你弄到別的地方去,害死一個人其實也不難,比如把箱子丟進河水裏、放在馬路中央被車軋死或者直接丟進火葬爐子裏……”

“不要說這些了,您直截了當一些好不好!”東方墨央求道。

“呃,好,剛才說到哪了?哦,對!”姥爺頓了頓,才說,“你想一下,她特意把你帶到她的墳地上,是不是就是在暗示你一個地點?而且,她還在箱子裏留下了一部手機。你明白我在說什麽嗎?”

東方墨覺得腦袋和凝固的水泥一樣,他閉上眼睛拚命地想,“您是說,她在暗示我一些重要信息?”

“對!”姥爺重重地點點頭,“肯定是,我想,她就是暗示你一個地點,也就是她的墳地……”

“假如我把錢放在墳地上,那她會不會收到?”東方墨很認真地問。

姥爺低下頭,把一根煙放進嘴裏,不點也不抽,良久,他抬起頭,說:“你可以試一試,呃,反正錢在那裏也不會丟,如果我是你,我就試一試……”

“怎麽試?”東方墨問。

姥爺終於點燃那根煙,“夜裏,鬼魂隻能出現在夜裏。”姥爺揮動著手,帶動煙卷上的灰燼慢慢脫落,“你可以用那個大皮箱裝上錢,放在她的墳地上。那女鬼既然可以挪動箱子裏的你,那麽也可以處置箱子裏的錢。不過你盡管放心,這片荒地除了野狗根本就沒有人來,如果此法不成,你也不用擔心錢被偷走,白天你再來看看,如果皮箱和錢還在,那麽再想其他的方法。我這樣說,你覺得合理嗎?”

“對對對!”東方墨連連點頭,他完全信任了麵前這個其貌不揚的老頭,“您說得對,我就得這麽做,朵朵花肯定能拿到裏麵的錢。可我怎麽回家取錢呢?”

“你也別那麽急。”姥爺不知從哪裏拿出一瓶酒,“喝口酒吧,要不你肯定會生病的,別急,別急!”

“不!真的很急,我記得她說隻有三天時間。對,現在僅剩下一天多了,她說三天後她就走了,離開這個世界了,我不能讓她空著手離開,我欠她的一定要還,我……我……”說著,東方墨跳到地上。姥爺趕緊攔住他,說:“你光著身子,既沒有車,也沒有錢,怎麽回市裏啊?”

東方墨站在地上,棉被從身體上滑落下來,他看了看自己的下身,一時之間也蒙了。還是姥爺思維活躍,他猛地一拍腦門,說:“對了,你不是還有手機嗎,你試一試,看看能不能打出去,你可以把上次那個臉上有胎記的人叫過來接你!”

紅黴素到達火葬場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一進屋,紅黴素就抓住東方墨的胳膊,語氣急促地問:“我的天,姐夫,你可把我急死了,我找了你一夜!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你……你,這是怎麽了?!”紅黴素帶來幾件衣服,是他自己的,東方墨穿在身上,有點瘦小,紅黴素又繼續追問:“你衣服呢?衣服怎麽都不穿?你說話啊?”東方墨沒回答他,他隻得向姥爺詢問。

姥爺是個大煙鬼,地上早已聚集了一堆煙屁股,紅黴素走進屋子時,感覺煙霧繚繞得不真實。

說話間,東方墨已經穿上了衣服,沒等紅黴素多說什麽,就拉著他朝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東方墨停下來,和姥爺點點頭,姥爺吐出一口煙,說:“別忘了帶上那個皮箱!”

皮箱被裝在後備箱裏,還是那輛紅色二手車,車子起初很顛簸,東方墨又聽見了後備箱發出的撞擊聲,心又開始隱隱作痛。

紅黴素好似覺察出了什麽,特意把車子放慢速度,他問東方墨:“姐夫,昨天夜裏你究竟去了哪裏?我在車裏接到你電話,就去了腸道酒吧。酒吧還是那麽熱鬧,我找了一大圈,還問那個小胖子經理,可所有人都說沒見過你。我當時急死了,還好接到了你的電話,但很快,電話就斷掉了,以後怎麽打,都不在服務區。姐夫,你到底去哪兒了?”

“我……”東方墨靠在坐椅裏,雙眼通紅,嘴唇幹裂,“我去了另一個地方。”

“啊?!”紅黴素瞄了東方墨一眼,從方向盤上移開一隻手,摸了摸東方墨的額頭,額頭就像一團火,“姐夫,你發燒了,你……你還行吧,要不要先去醫院?”

“不!你隻管開車,我還好!”

……

車子停在那幢老樓門口,短短的一夜,東方墨卻覺得自己的家竟如此陌生。

紅黴素攙著東方墨上到三樓,沒有鑰匙,紅黴素不敲門,他喜歡轉動門把手。東方墨覺得那聲音異常熟悉,但他的身體實在太虛弱了,沒有多餘的能量去供給大腦進行思考。

門開了一道縫,鎖鏈後麵露出小花那張瘦弱的臉,她隻跟東方墨對視了一眼,就迅速地垂下了頭。小花把門打開,手腳有些慌亂,她什麽也沒說。東方墨一進門就摔倒在了沙發上,他看了小花一眼,小花的眼睛還是藏在黑發後麵。

紅黴素說:“姐夫,要不你把卡和身份證給我吧,我替你把錢取來。”

東方墨搖搖頭,“錢的數額太大,我想,不是我本人去,銀行不一定提給你。”

“哦,這樣啊,那你歇一會兒。”紅黴素轉過臉對小花說,“你還不去衝碗薑湯,傻愣著幹什麽!”小花走進廚房,不多時,一碗冒著熱氣的薑糖水擺在了茶幾上。東方墨沒有胃口,但他必須喝下去,因為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去處理。

銀行卡鎖在學校的保險櫃裏,但身份證還在家裏,東方墨換了自己的衣服,二人開車去銀行,又是費了一番周折,錢真的取出來了,同時天也暗了。

錢裝進皮箱裏,隻占用了一半的空間,蓋箱子的同時,東方墨看了一眼剩餘的空間,心想,事情結束時,朵朵花會不會把他的靈魂裝在那裏,和錢一起帶到地獄去。

紅黴素用力關上了後備箱蓋子,說:“姐夫,你還跟著我去嗎?”

“去。”東方墨義無反顧地上了車。

開到火葬場門口天已經很黑了。

東方墨把大皮箱拎出來,裏麵的錢倒到另一邊,他從沒想到一百萬會有這麽重。紅黴素想上前搭把手,卻被東方墨製止了。因為自己犯下的罪,得自己去償還,東方墨是男人,他懂得這一點。

白天下過雨,土路濕滑而泥濘,被雨水打濕的荊棘像無數鋒利的小刀劃破了東方墨的手背和腳踝。突然,腳下一滑,他重重地摔了一跤,掙紮著站起來時,臉頰也被劃破了一個大口子。

不知是錢太沉重,還是他的身體過於虛弱,他的雙臂發著抖,一步一步接近埋葬朵朵花骨灰的墳地。漸漸地,他回想起了拋屍的那個可怕夜晚,那一夜,他殺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女人,女人是如此無辜,然而他卻親手殺死了她。

一念之錯,他擔心自己名聲有染,他太自私了,就為了那一點點浮誇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虛榮,他就親手結束了一個女人的生命!

他是罪人,罪大惡極的罪人。

月光刻印下鬼魅般的樹影,錯綜的林木枝杈交雜在一起影影綽綽。

東方墨覺得他欠朵朵花太多了,不隻是一條命,還有她的青春和美好的將來,再多的錢也永遠補償不了失去的東西。他哭了,東方墨真的發自內心地哭了,他要認罪,要去公安局自首,就算朵朵花放過自己一條性命,他也要去認罪。

借著清冷的光,東方墨看見前麵影影綽綽地立著一棵歪脖老樹,他朝那棵樹走過去,草葉劃過箱子的時候,發出沙沙的聲音,襯托得這個夜更沉靜了。

他繞了好幾圈,終於找到那個地方,因為地上的草被箱子壓平了,而且附近還殘留有很多腳印。東方墨把箱子放在原來的地方,他跪了下來。垂下頭,臉上的泥土混合著眼淚流下來。他覺得身體很重,很重,頭越來越低,一直垂在了大皮箱上。

意識就在這一刻恍惚了。

東方墨的肉體越來越重,靈魂卻越來越輕,逐漸地,靈魂浮出了臭皮囊,浮遊在距離頭頂三寸高的空氣中。這是一個靈魂眼中的世界,雖然到處透著不真實,但沒有黑暗的死角,那是一種灰蒙蒙的通透,是肉眼無法體驗到的一種視覺終極體驗。

在遠方,或者說咫尺之內,仿佛真的出現了一個周身發著淡淡白光的女人,女人的動作無比輕盈,像一個天使般潔淨。但女人的整個身體都沒有細節,尤其是那張臉很模糊,從身形看並不像朵朵花,因為在腸道酒吧偶遇的朵朵花是那麽豐滿,然而出現的女人是如此瘦弱。東方墨的靈魂突然想說些什麽,但靈魂是發不出聲來的,就像夢魘中的那種感覺。

泛著白光的女人也不說話,東方墨隻能手足無措地望著她,不知為什麽,那女人使他覺得更像另一個女人,一個還活著,並且經常出現在他身邊的女人——難道朵朵花一直都沒離開過自己,一直都隱藏在自己身邊?

女人就這樣站在了他身前,低著頭與東方墨對視著,而後她抬起一條胳膊,看不出手指的形狀,隻能形容成很像一團白色的霧氣。

像雲朵一樣柔軟的手慢慢地放在了東方墨的額頭上,那種感覺不是一般的柔軟,是能讓世界上最堅強的男人抽泣的柔軟。東方墨哭了,他說不出話來,但還可以哭,哭是他唯一能發泄的手段。

東方墨是個畫家,他本就容易衝動,也容易被感動,此刻,他真的感動了。那種溫暖不知維係了多久,當東方墨抬頭看向女人時,雪白的女人身影卻逐漸變淡消失了,像風吹過煙霧一樣美,女人一瞬間消失在了黑夜裏,隻留下一雙透明高跟鞋……

沒錯,這隻是一個夢,東方墨的頭從皮箱上彈起來,他看了看身前身後,什麽也沒有,皮箱還在地上擺著。就在這時,他聽見遠處有沙沙的腳步聲,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眼睛緊緊盯著發出聲音的地方。

他看見了紅黴素,紅黴素低頭看了一眼箱子,又朝四處望了望,似乎在辨別一個正確的方位,最後,他朝東方墨招招手,東方墨走過去,依舊由紅黴素攙扶著,二人一起走出了這片荒草地。

“還去和姥爺說一聲嗎?”東方墨問。

“別!”紅黴素語氣很果斷。東方墨看向他,紅黴素勉強笑了笑,緩和了語氣說:“這麽晚了,還是別打擾人家了,我看,咱們還是趁早離開這裏吧,要不咱還去上次的那家旅館住上一宿?”

“不!”東方墨語氣堅定,“我要回家。”

汽車駛入市區的時候又下起了小雨,雨水不停地打在車窗上,泛起點點水花,水花被自動雨刷毫不留情地刷到一邊,匯成一條條細長的水線。

在車上,紅黴素一直叨念著那一箱錢,他反複詢問東方墨,箱子有沒有蓋嚴實,雨水會不會漏進去把錢打濕了。東方墨沒力氣和他對話,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在蛻變,在燃燒,在升華,他覺得自己的靈魂就快要從罪惡的軀殼中掙脫出來了……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處地方會令東方墨感到安全了,起初他畏懼回自己的家,此刻回到家裏,他才覺得這幢老樓還是存在著一些安全感的。

小花還在屋裏,和平時一樣,腰上紮著圍裙。

紅黴素把東方墨拉進屋裏,話都沒說半句就匆忙走了。這時,屋裏就隻剩下東方墨和小花兩個人。

東方墨的頭靠在沙發背上,他眨眨眼睛,眼白已經變成了血紅色,他覺得頭很沉、很暈,全身沒有一塊肌肉是屬於自己的,他想活動一下手指都辦不到,隻能抖動一下幹裂的嘴唇。

這時,小花從廚房裏走出來,雙手端著一隻碗,碗裏的**很熱,冒著白煙,她把碗放在茶幾上,側立在一旁,她覺得以東方墨此刻的狀態,根本就沒能力端起那隻碗,但她也深知,東方墨需要那碗裏熱熱的湯水。

小花拿來一隻勺子,坐在沙發上,身體朝東方墨靠了靠,她從來沒有靠他那麽近。

端起碗,舀出一勺湯,她慢慢地吹著,溫了,就小心地送到東方墨的嘴巴裏。剛一接觸勺子,東方墨的全身一抖,他眼珠動了動,意識到有股湯水經過幹涸的嘴唇流進胃裏。小花一勺一勺喂著湯水,東方墨貪婪地吸吮著,沒流進口腔的湯水順著嘴角淌下來,小花趕緊用手裏的紙巾去擦拭。

兩人身體離得那麽近,小花呼出的氣噴在東方墨的臉上,東方墨的眼珠朝小花轉過來,嘴巴裏說了一聲謝謝之後,就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小花放下碗,搖了搖他的身體,才發現東方墨**在外的皮膚像炭火一樣熱。她有點手足無措,喊了他幾句,東方墨都沒有應聲。小花站起來,她不但瘦弱而且沒有力氣,但還是勉勉強強把東方墨的身體架起來。東方墨恢複了半分知覺,她架著他,更像背著,咬著牙全身出力,走到床邊時,兩個人一起摔倒在**。

東方墨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和雨水打濕了,穿著濕衣服睡覺肯定是不行的,更何況還發著高燒。小花開始給他脫衣服,濕衣服幾乎全包在了他身體上,小花不得不取出剪刀來,把濕衣服剪開。東方墨全身**在她麵前,然而小花似乎對男人的身體熟視無睹,她抱來一床厚實的棉被,蓋在了東方墨身上,沒過多久,東方墨就開始呻吟起來。

小花把濕毛巾搭在他額頭上,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東方墨,她的眼神很複雜,但透著柔情和無奈。

東方墨嘴裏說著不清不楚的話,話語中透著悲涼,他重複著朵朵花的名字,念叨著:“朵朵花……我欠你的……太多了,我得還,我要還……我要……還……”

那隻手逐漸融化開來,變成點點滴滴的**,從他的額頭緩緩地融進了那顆憔悴而疲憊的心。

很快,東方墨的氣息平穩了,漸漸安靜了。

小花的手被溫暖了,她拿開那隻手,又換上另一隻,不久,另一隻手也被炙熱的額頭暖化了。小花拂去臉上的淚水,她俯下身,把自己的臉貼在東方墨的臉頰上,隻是片刻的工夫,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

“我冷,我冷……我熱,我熱,我……冷……”東方墨燒糊塗了,呼吸又變得急促,雙眼一直死死地閉著。

小花抬起頭,她撩開被子,東方墨的皮膚變成了暗紅色,火一般的燙,小花脫掉鞋子上了床,把頭靠在東方墨的胸前,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身體。

小花瘦弱的身體隨著東方墨的呼吸一起一伏,她覺得她的冷就快被這個男人的熱融化了。

當玄冰遇到熾熱的體溫,會變成溫暖的水。

這種溫暖化作了絲絲暖流滲進小花全身的每一個角落,她的心似乎也被融化了,一種無以名狀的委屈和寂寞澎湃般湧上來,她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壓抑的情感,失聲痛哭了起來……

這時,東方墨的身體突然**,嘴裏喊道:“你……你來了,你,把我帶走吧,在地獄裏,我會把欠你的還給你,還,都還給你……”

小花緊張了,她更加用力地抱住身下的男人。東方墨也抬起兩隻手,在空氣中抓撓著,“朵朵花,是你嗎?我知道是你,你……你……一直都在我身邊,我跟你走,跟你走,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的養父……”

小花的淚水順著尖尖的下巴落下來,她把東方墨的雙手攏在一起,按在自己胸前,一滴滴淚水落在了東方墨的手背上。突然,他的雙手猛地掙脫了小花的束縛,一雙大手朝小花瘦小的身體伸過來,他沒睜眼,也不知道小花就在身邊,他的衝動來自本能,來自膽小與恐懼……

那雙男人的大手抓住了小花窄小的肩膀,小花沒去掙紮,反而順著那股力道倒了下去。東方墨緊緊地抱著懷裏那顫抖的小身體,他分辨不出身體的性別,他隻是想抱著她,抱緊懷裏的她,他的心就不怕了,他感到充實,感到安全,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在充滿母愛的懷抱裏肆無忌憚地深眠……

就這樣,兩個身體緊緊地環抱著,時間似乎靜止,但又無法靜止,天最終還是會亮的。就在一抹微光掠過窗欞的時候,小花敏感地睜開了眼睛。

東方墨有一張討女人喜歡的麵孔,他有才氣,氣質略帶憂鬱,此時他臉頰陷下去,頭發亂蓬蓬,胡子也長出來,多了一些頹廢,更像一個懷才不遇的詩人,這無法不令女人憐愛。

小花看得有些出了神,如果她不是她,她或許會愛上他,或許她在腸道酒吧那一晚就愛上了他。

外麵的天空已經露出魚肚白,小花知道是自己離開的時候了。她的心痛得無法去形容,她不想離開這個又愛又恨的男人,可她沒有選擇。

小花從**站起來,本來被東方墨溫暖過的身體,一下子又冰涼了。她走到廚房給東方墨準備了早點,端端正正地擺在茶幾上,而後進入書房,簡單地整理了一下,因為她根本就沒有過多身體之外的東西。

她走到門邊,手握在門把手上,遲遲舍不得離開。她抬頭環視屋子四周,咬了咬牙,又走進了臥室裏。

東方墨太累了,眼睛緊緊地閉著,沒有絲毫要醒的意思。

小花呆立在床前,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她俯下身,把嘴湊近東方墨的耳朵,遲疑片刻,才說:“我欠你的,還了;你欠我的,也還了。大哥,今天——我們兩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