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奕宸正專注研究棋局,聽到旁邊的動靜,側眸望向門口進來的人,正好對上盛一凡看過來的視線。

四目相觸間,盛一凡心頭一顫,呼吸微滯,手腳都有點僵了。

盛奕宸目光隻在他臉上停頓了兩秒,很快就收回了視線,平靜的表情淡薄如水,沒有絲毫的波瀾,仿佛這會進來的人,並不是他久未見麵的親生父親,隻是一個路過陌生人而已。

淩筠潼之前聽他說過他父母的往事,對盛家上一代的事還是清楚的,見他對盛一凡視若無睹,心情不由一陣複雜,一時間也是猶豫不決。

從小在家教良好的環境中成長,他當然知道這會應該主動過去問候盛父,但又不能不顧盛奕宸的感受。

既然盛奕宸選擇了按兵不動,肯定有他自己的用意,他要是輕易過去了,盛奕宸肯定會不高興的。

他不想做不禮貌的小輩,也不想做讓盛奕宸不高興的事,就好糾結。

婁丞見這兩人遲遲不動,盛一凡又幾次巴巴地朝這邊望過來,心裏著實不忍,按捺不住地又催了一次,“淩小潼,你爸爸在看你呢,你還不過去?”

淩筠潼本就矛盾不已,聞言越發不安了起來,扭頭望向身邊的盛奕宸,見他仍是沒有帶自己過去見家長的意思,掙紮了好一會,到底還是站起了身。

結果還沒邁開腳,卻被盛奕宸適時地拉住手。

淩筠潼愣住,不由低頭望向旁邊的男人。

盛奕宸沒去看他,右手拉著他重新坐下來,與此同時,左手捏住棋子,氣定神閑地走了一步狠棋。

僵持了一下下,淩筠潼還是拗不過他,隻好遞給婁丞一個歉意的眼神,乖乖地端正坐好。

盛一凡雖然在和潘密那幾個人說話,但心思卻都在這邊,剛見到淩筠潼站起身要過來時,高興得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了,然而還沒等那股子喜悅泛濫,就看到他兒子把人給拉回了座上。

一瞬間,鋪天蓋地的失落侵襲而來,盛一凡心口沉了又沉,眼神變得暗淡無光,就連潘密他們說了什麽都沒聽進去。

婁父將這對父子的反應看進眼裏,不由暗歎了口氣。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兩人多年形成的心結,如今想化解,怕是很難了。

時光匆匆而過,當年為愛奮不顧身的精神小夥,如今也快入花甲之年了,也不知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聽到他兒子喊上一聲爸。

仔細想想,盛一凡這一生過得還挺坎坷,年輕時被迫和心愛的女人天涯兩隔,好不容易重逢,愛人卻已身患重病,沒幾年就撒手人寰了。

和聯姻的原配妻子常年感情不睦,想離婚卻因為各種蛋疼的原因離不了,跟自家老子的關係也是劍拔弩張,形如水火。

就連摯愛留下的唯一血脈跟他也不親,一年到頭都見不著兩回麵,這會好不容易見著了,也就隻給了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

可憐!

真是太可憐了!

婁父越想越覺得唏噓不已,都有點同情這個小老弟了。

他和盛一凡認識很多年了,雖然婁盛兩家上一代因為利益不合交惡,但他們這一輩關係還不錯,年少時他還常帶著盛一凡到處浪,對這盛一凡這個比自己小了將近十歲的同圈少爺,多少有種長兄如父的情懷。

知道盛一凡諸多不順,他平常會有事沒事就找這小老弟聊聊天,拿出人生導師的架勢,發點不要錢的心靈雞湯什麽的。

不然就盛一凡這前有惡父後,有凶妻的家庭現狀,遲早得憋出抑鬱症出來。

婁父之前還羨慕盛一凡有淩筠潼這個乖媳夫,現在這麽一對比,忽然覺得自己其實還是挺幸福的,等白祁入了婁家的門,他就更幸福了。

雖然他家小子笨了點,但架不住跟他親啊!

看看他生病這段時間,他住了多少天醫院,他家傻小子就跑了多少趟醫院,都快把這當成自個兒的家了,連工作都帶到這邊處理,圈裏的人見了,誰不羨慕他有個孝順的好大兒?

而且不管他說啥,他家傻兒子都聽得進去,還罵不還口,一口一個爹叫得多勤快,讓去做什麽就做什麽。

工作上的表現也是可圈可點,沒怎麽讓他費心,就連董事會的那群老菜幫也讚歎不已。

可以說,除了婚姻大事讓他多操了點心,這個兒子還真沒什麽可挑的。

因為這股子優越感在瘋狂作祟,婁父不知不覺就分了心,之前凝聚積累的勝負欲漸漸消退,隻剩下有子萬事足的自豪。

他這邊氣勢一散,盛奕宸那邊就乘勝追擊過來,短短不到五分鍾,就連吞了他幾枚重將,原本旗鼓相當的旗麵迅速瓦解,優勢倒向了盛奕宸這邊。

不消片刻,婁父這邊徹底兵敗如山倒,潰不成軍。

盛奕宸落了最後一枚棋子,將了敵營的軍,淡聲道:“你走神了。”

語氣肯定,直言不諱地點出了婁父剛剛的分心和草率。

婁父不在意地笑了笑,端起旁邊的水喝了兩口,輕描淡寫地解釋道:“我老了,精神頭沒你們年輕人足,打不了太長的持久戰,難免的。”

盛奕宸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完全沒有輸棋後的鬱悶,反而神清氣爽,眉目含笑,端得一副歲月靜好的平和模樣。

隱約猜出了什麽,盛奕宸眉頭輕蹙了一下,卻也沒有點破出來,收起手,拉著淩筠潼站起來,麵無表情道:“既然你有貴客來訪,我們就不打擾了,告辭。”

好不容易讓這對父子見了麵,婁父可不願他這麽快就走了,忙挽留道:“再多下一盤吧,我這還沒過癮呢。”

盛奕宸輕扯了一下唇角,眼底卻沒什麽笑意,“婁叔說笑了,你剛剛不是還說打不了持久戰麽?叨擾了這麽久,你累了,我們也是該回去了,否則下次可不敢再輕易入你擺的甕了。”

他這話不輕不重,雖然沒有明說什麽,但不悅的意味很濃重,明顯就是看穿了婁父的有意為之。

婁父眸光微微閃動,知道他這是在發怒的邊緣,也不好再勸下去,隻得求助地望向他身邊的淩筠潼。

然而還沒等他對上淩筠潼的視線,盛奕宸就側身擋在淩筠潼的麵前,而後拉著小朋友的手,徑直走向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