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奇這話說得自嘲,潘密聽在耳中,聯想到之前他所遭遇的種種,心疼和自責侵襲而來,像被一把鋒利的銼刀來回地戳著他的心,難受得眼睛都有些泛紅了。

“老師……”

他啞聲喚了一句,忽然間很想說點什麽,可千言萬語湧到嘴邊,又詞窮得吐不出半個字。

不管用怎樣美妙的語言安慰,都無法掩蓋一個事實,老師之所以會老的這麽快,都是被他害的,當年他太弱小太無能,現在又太優柔寡斷,一直以來,他都沒有保護好老師,害老師白白吃了這麽多罪。

感覺到他情緒的低落,方奇握緊他的手,揚起笑臉道:“先不說這些了,我們趕緊離開這裏吧。”

潘密目不轉睛地看了他一會兒,反手握住他的手,用力地點了點頭。

如果說之前他對父母還抱著一絲期望,希望他們能理解自己的選擇,可剛從潘嘉欽那聽說潘母過去對方奇的所作所為,他忽然對皆大圓滿的結局不那麽執著了。

如果父母能接受就接受,實在接受不來,他也不會再強求。

現在的他,隻想用往後餘生,好好地守著方奇,兩人一起白頭偕老,再也不要分開了。

有小五小六兩個實戰經驗的高手在,外麵兩個半吊子的保全根本不是對手,甚至都還沒動手,光是眼神對峙,這兩人就已經被小五小六的氣場給嚇得直接讓到一邊了。

潘密拉著方奇的手,正要下樓,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差點就沒站穩腳跟。

方奇馬上發現了他的異常,連忙扶住他,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緊張地問道:“你怎麽了?哪不舒服?”

潘密眉頭緊皺,等那陣暈厥過去了,這才站直了身,搖了搖頭,盡量若無其事地回道:“我沒事。”

“你臉都白了,還說沒事呢。”方奇盯著他泛白的麵容,憂心忡忡地問道:“要不要緊啊?實在不行,要不我背你下去吧?”

潘密笑了一笑,安撫他道:“我真的沒事,也許是早上沒吃早餐,有點低血糖了。”

潘嘉欽皺了皺眉,正想幫他解釋幾句,卻被潘密一個眼神給壓下了話語。

方奇沒注意到他們的眼神交流,聞言也沒起疑,心疼地絮絮叨叨起來,“早餐是很重要的,這裏怎麽說也是你的家,又不是吃不上東西,你多少該注意一點。”

潘密微笑著點了點頭,“嗯,你說的沒錯,以後我會注意的。”

心裏卻默默地答著,是啊,這裏確實是他的家,可經過昨晚那一遭,他想,他以後不會再輕易吃這家裏的東西了,尤其是他媽“特意”為他準備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上一次當也就夠了,他也不想再受一次現在的這份罪了。

一行人下樓的動靜不小,客廳裏的人很快注意到從樓梯那邊傳來的腳步聲,紛紛轉頭望了過去。

看到潘密和方奇十指緊扣地站在一起時,潘母和潘嶽長的臉色頓時變得異常難看,潘母更是氣得直接衝上去,伸手就想把潘密扯過來,“不是說了讓你好好的待在房間裏嗎!?你下樓也就算了,為什麽還跟這個誘拐犯在一起!”

潘密眼神一寒,輕而易舉地避開了她的手,往旁邊一站,將方奇牢牢地護在自己身後,“媽!請你對方奇尊重點,我不想聽到你這麽說他!”

“別叫我媽!你要是堅持跟這個賤種在一起,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看著潘密這副趕著護犢子的架勢,潘母怒得老臉一陣通紅,活像被煮了的螃蟹,“潘密,我今天就給你兩條路,要麽,你就把雨菲追回來,就當你們分手的事沒發生過,月底的訂婚宴照常舉辦!要麽,你就去追求你所謂的幸福,永遠都別再進這個家門!”

這兩個選擇,明顯就是要把潘密逼上絕路。

潘嘉欽不忍聽下去,出聲勸道:“媽!你有話好好說,別這麽為難阿弟!”

被他這麽從中打斷,潘母連他一塊罵上了,“潘嘉欽,你也是個沒用的廢物!家裏好好的公司不去上,非要去開你那個什麽勞什子花店!大事指望不上,連看個人這點小事都幹不好!我怎麽會生出你這麽個沒用的東西!”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被自家親媽這般辱罵,潘嘉欽俊臉上露出幾分難堪,嘴唇翕動了幾下,最後還是跟以前的每一次一樣,選擇了沉默以對。

他媽就是這樣,軟硬都不吃,越是跟她理論就鬧得越凶,非要噴到對方閉嘴不言才會消停,他們家三兄弟都清楚她的脾氣,所以從不跟她爭吵。

因為不管怎麽擺道理都沒用,他媽隻會堅持自己的意見,聽不進別人的。

但潘嘉欽能忍受這樣的羞辱,潘密可聽不下去,沉聲道:“媽,今天的事都是因我而起,你有氣就衝我來,別把無辜的二哥牽扯進來。”

潘母冷笑了聲,陰陽怪氣道:“嗬,你倆現在怎麽回事,擱這演兄弟情深呢?你以為你們團結起來,就能讓我妥協了?我告訴你們,我就是死,也不會同意你跟這個誘拐犯在一起的!”

淩筠潼原本不打算插嘴的,畢竟這是人家的家事,他一個外人也不好說什麽,可聽到潘母一個一個地罵方奇是誘拐犯,再看看方奇那張臉,難堪得幾乎要抬不起頭來了,心裏實在難受,忍不住道:“這位阿姨,請你注意用詞!方大哥不是你說的這樣,你不要亂說話!”

眼見無端端又冒出一個作梗的,潘母更是怒得口不擇言,張嘴就噴了回去,“你算什麽東西?!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我都還沒跟你算你私闖我家的帳,你倒是教我做起人來了!麻利點給我滾一邊去,別在這礙我的眼!”

這話一出來,現場不少人倒抽了口冷氣,齊刷刷地望向了盛奕宸。

尤其是婁丞,凝神屏氣地盯著旁邊男人的手,看看盛奕宸會不會和上次對付他一樣,揮一揮衣袖,直接給潘母送一份毀容大禮包。

要真是那樣,那他可真是…………太特麽的爽了!

潘密媽媽素質真的堪憂啊,潘密他們才下來幾分鍾,一張嘴就叭叭叭地掃射了四個人,也就小五和小六沒做聲,否則肯定也會被射成馬蜂窩的!

淩筠潼剛爬了人家的陽台,本就底氣不足,再被潘母這麽一嗆,霎時也不知該回什麽才好了。

方奇見他那一臉懵然的,顯然是沒反應過來,頓時內疚得不行。

他拉了下淩筠潼的手,低聲歉意道:“筠潼,你別說了,對不起,害你一起被罵了。”

淩筠潼搖了搖頭,認真道:“方大哥,你不用道歉,要道歉也是潘大哥的媽媽跟你道歉,她說的就是不對。”

潘母耳朵尖,聽到他倆的話,惡狠狠地睨著淩筠潼白淨的臉,極盡惡意地挖苦道:“道歉?你在發什麽青天白日夢呢!?我說方奇是誘拐犯還是輕了,當年要不是他花言巧語,借著工作的便利誘騙了潘密,潘密能喜歡上他這麽一個卑劣下賤的鄉巴佬?!像他這種人,我和他爸過去不知見了多少,不就是過怕了窮日子,想利用潘密當人上人麽!別以為我看不出他在打什麽主意!”

“你胡說!方大哥不是這種人!”

淩筠潼正了神色,一個一個地數起了方奇的優點,“我所認識的方大哥,是個善良正直,溫柔又樸實的好人!他非常博學,待人誠懇,工作認真又踏實!如果他真是你所說的這種人,他早就利用我們對他的好感謀求利益了,可至今為止,他從未對我們提過任何要求,反而總是擔心給我們添麻煩!他這麽好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是你說的誘拐犯呢?!”

潘母被他的凜然氣勢晃了一下神,等反應過來,滿臉不屑道:“你才多大,見過幾個人啊?你就這麽確定自己沒被方奇的偽裝騙了?”

當初,她之所以在一眾學霸中相中方奇,就是覺得方奇老實木訥,肯定不會生出什麽不該有的非分之念,這才讓他給兒子當家教。

可結果事實卻證明她想錯了,方奇就是一隻藏得很深的大尾巴狼,把她最疼愛的小兒子給叼走了!

“我當然確定!”淩筠潼應得毫不猶豫,目光堅定道:“我承認,確實沒有阿姨您的閱曆深,但我很肯定,方大哥就是一個很優秀的好人!比起你說的誘騙,我更相信潘大哥是被方大哥的優點吸引了,所以才會這麽喜歡方大哥,還喜歡了這麽多年!”

他一口氣把內心的話全都說了出來,根本不給潘母打斷的機會,語氣鏗然,表情坦率真誠,無形地給他的話增加了不少信服力。

其他人被他這股情緒感染,看向方奇的眼神不覺多了幾分同情和理解,相反的,對一直粗言惡語的潘母越發沒了好感。

方奇長這麽大,除了潘密,還是第一次有人為他這般說話,目光怔怔地望著淩筠潼,眼睛像是進了沙子,忽然有點潮濕了。

潘密也沒料到淩筠潼居然會跟他母親正麵杠起來,這個往日看著溫軟內向的男孩,竟一改往日的靦腆,當這麽多人的麵竭力維護方奇,詫異之餘,又有些說不出的動容。

其實淩筠潼說的這些話,原本應該是由他來說才對,沒想到他還沒醞釀好,就被人家率先說了出來,實在是太慚愧了。

被震撼到的不隻這兩人,還有沙發那邊坐著的四個大男人。

白祁就不用說了,他本來就對淩筠潼戴了一層厚的不能再厚的濾鏡,這會難得看到淩筠潼正氣凜然的一幕,要不是現場氣氛不合適,他真想拿出手機拍下做紀念。

婁丞比他直接,默默地衝著淩筠潼豎起了兩個大拇指,就衝這份初生牛犢般的勇氣,他決定以後再也不說淩筠潼是嬌花了,叫淩大哥吧,讓他以後多罩著自己一點,下次也這麽替他出頭。

商啟之則繼續擺著他一百零八套的麵無表情,內心卻在瘋狂點讚:筠潼說的太對了,駁的真好!但……這場鬧劇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好困,好想回家睡覺……

相比這三人的欽佩,身為淩筠潼家屬的盛奕宸更多的是欣慰和自豪,瞧瞧他之前說什麽來著?他家阿潼確實很能幹啊,平常老說自己嘴巴笨的人,一到關鍵時刻,還是挺能說的。

剛剛潘母像個跳梁小醜一樣,又是罵人又是趕人又是辭人的,還敢對他家小朋友出言不遜,本想給這個嘴臭的女人一點教訓,結果小朋友太給力了,自己把場子找了回來,親自懟了潘母一個張口無言。

看看潘母現在那一陣青一陣白的臉,就知道她現在被噎得有多厲害了。

潘嶽長冷眼旁觀了半天,看著局麵實在凝滯,妻子那邊已經氣得差點沒張牙舞爪地撓過去,這才慢悠悠地加入了戰局中。

上次商老太太的壽宴,潘母因為生病沒去,他獨自去赴了宴,現場圍觀了淩筠潼在宴會上出盡風頭的整個過程,雖然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但也不得不承認,淩筠潼確實是個難得一見的天才,小小年紀,就已經取得這樣叫人驚歎的成就,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基於種種考慮,他對淩筠潼的態度還算客氣,和聲道:“淩少爺,我知道你今天是為了給朋友出頭而來, 我也很為潘密能交到你這樣的好友感到高興,但這畢竟是我們潘家的家務事,局外人還是少管為好。不如你和你這些朋友今日先離開,等事情了結了,改日我再親自宴請你們,你看這樣可好?”

淩筠潼不是不講理的,既然對方能好好說話,他也放緩了語氣,有禮有節地說道:“我很抱歉我打擾了你們,但若非事出突然,我也不想以這樣的方式造訪。潘大哥和方大哥都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他們都好好的,如果有人強迫他們做他們不願意做的事,我,還有今天一起過來的朋友,都不會袖手旁觀。”

他這麽不軟不硬的回複,倒是讓人有些接不住了。

潘嶽長心裏生出幾分厭煩,僵持了片刻,勉強問道:“那照淩少爺的意思,這事該怎麽解決?潘密現在明顯就是誤入歧途,難道你要我們這些當父母的,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兒子一錯再錯下去嗎?”

“這不該問我。”淩筠潼轉頭望向潘密,將話題引到他那邊,說道:“還是由潘大哥來說吧,不管怎麽樣,我們都支持他的任何決定。”

潘密朝他笑了一笑,目光移向臉色陰沉的父親,端正神色,字句清晰地說道:“爸,我很感激你們這麽多年的養育之恩,但請恕我不孝,我沒法按照你們的意願過這一輩子。

我不會跟朱家聯姻,我要和方奇在一起,就算你們不認我這個兒子,要和我斷絕關係,我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