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奇整顆心都撲在潘密身上,絲毫沒有注意到盛奕宸的靠近。

等聽到腳步聲時,人已經停在他身後了。

他被嚇了一大跳,慌地站了起來,手足無措地喊了一聲,“盛、盛總!”

盛奕宸背對著淩筠潼,目光定在他因為過於驚慌而漲紅的臉,淡淡地問道:“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方奇沒想到他一開口就打了個直球,頓如五雷轟頂,整個人都石化了。

盛奕宸看著他這張慘白帶青的臉,唇角勾出幾分不明顯的弧度,笑容殘忍又冷酷,“痛就對了。潘密隻是讓你痛了這麽一會,而你,卻足足折磨了他十幾年,也讓他痛了十幾年。”

方奇渾身一震,猛地往後退了兩步,眼睛在一瞬間泛紅了。

躲在假山後的淩筠潼聽到這話,簡直要被氣壞了,差點沒衝出去捂住盛奕宸的嘴巴!

這個不守承諾的大壞蛋!

讓他去安撫開導方大哥,他倒是厲害,好話沒一句也就算了,還惡語毒言一籮筐,刀刀直往方大哥的心窩裏戳!

太過分了!真的是太壞了!

淩筠潼邊暗暗譴責盛奕宸的食言,邊驚心膽顫地看著方奇那張越來越僵硬的麵孔,心裏又是擔心又是緊張的,手心都捏起了一把冷汗。

比起他的忐忑不安,盛奕宸那邊卻從容淡定多了,仿佛看不到方奇幾乎崩潰的模樣似的,他往前走了一步,低沉的嗓音慵懶冷淡,漫不經心地問道:“方奇,你為什麽要來江城?”

方奇嘴巴翕動了幾下,很想說點什麽,卻愣是一個字都憋不出來。

盛奕宸側頭望向那邊的潘密,眸色清冷,“為什麽要來擾亂他的生活?原本,他都打算放下和你的過去,要開始另外一段戀情了。”

方奇狠狠地喘出兩口氣,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哆哆嗦嗦地地回道:“我知道……我不該來江城,可是我……我實在放不下他……”

盛奕宸嗤笑了聲,嘲弄道:“因為放不下,所以就擅自跑來增加潘密的困擾?方奇,你把潘密當成什麽了,不覺得自己很自私嗎?”

方奇張口結舌,本就僵白的臉越發地難堪窘迫。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出現給潘密造成了困擾,也明白自己沒臉去求潘密的諒解。

可無論如何,他都放不下去潘密。

如今的他,早已過了那個即使明知前方有無數荊棘,也依然能勇往直前的衝動年紀。

太多的不如意,讓他變得比以前更加地謹小慎微,脾氣越發地溫吞柔軟,好像誰都可以隨便來踩他一腳。

可就即使是這麽軟弱無能的他,也還是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和期待,千裏迢迢地來到這個曾讓他無比痛苦的城市。

因為潘密是他失敗人生裏,唯一的溫暖所在,也是照亮他人生前途的唯一光束。

他已經一無所有了,隻想追逐這唯一的,溫暖的光,不然他知道自己活下去還有什麽意義。

他也不敢奢求太多,就算潘密真娶了別人也沒關係,隻要能和潘密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呼吸同一片地方的空氣,能偶爾遠遠地看一眼他,他也就心滿意足了。

這些話,在方奇心裏過了一遍又一遍,可千萬言語湧到嘴邊,卻仍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十幾年了,他早已習慣將這段感情深埋於心底,在總算可以光明正大說出來的今天,他卻情深口拙,反而不知要如何開口。

仿佛所有的語言都變得無比蒼白,無以表述。

盛奕宸等了一會沒得到回應,也不去催他,隻是眉間冷意漸生,看著方奇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森寒。

氣氛變得無比凝滯,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頂著這股猶如泰山壓頂的魄力,方奇頭壓得低低的,根本不敢去看盛奕宸的眼睛。

良久,他才細若蚊聲地問道:“盛總,我不懂您的意思,您到底是想要讓我和潘密在一起,還是反對我們在一起?”

盛奕宸睨著他,語氣未明,“要不要在一起,是你們的事,跟我一個外人有何幹係?我隻是看不慣潘密一直陷在和你的這段感情泥沼裏,希望他能早日解脫罷了。”

方奇抬起頭,眼神多了幾分複雜,不解地問道:“既然如此,你應該希望我遠離潘密才對,為何反而把我引來江城?”

盛奕宸眼底閃過一抹微光,薄唇抿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方奇看著他的眼睛,繼續道:“我前妻出軌的那些照片,主動幫我打離婚官司的張律師,給我發潘密的定位,以及我現在這份工作……全部都是出自你的手吧?”

聽到這話,淩筠潼驚訝地捂住嘴,忽然覺得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這段時間,盛奕宸早出晚歸地忙公司的事,就連之前說好要給潘大哥打電話的事也是一再往後拖,他還以為盛奕宸忙得不可開交,根本無暇去管潘大哥的事呢。

原來盛奕宸竟在他一無所察的時候,悄悄做了這麽多的事!?

方奇的問題還沒完,沉默片刻,他似是想到了什麽,臉色忽然變了,似是難以啟齒地猶豫了片刻,這才開口問道:“我前妻和初戀情人重逢的那場同學會,該不會也是你安排的吧?”

盛奕宸仍是不言不語,眉間寫滿了淡漠,透出幾分高深莫測。

方奇從他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怔愣地盯著他看了一會,緩緩地垂下了頭。

自打上次離開盛家後,他絞盡腦汁思考了很久,終於確認了一件事。

之前他之所以能這麽順利地離婚,是因為有前妻的出軌證據,外加張律師的免費幫忙。

當時他就覺得很奇怪,自己就一個無名小卒,也不知這張律師這樣的大律師到底是怎麽找到他,更別說那些發到他手機裏那些前妻出軌的照片了。

來了江城後,他的手機也總是時不時收到潘密目前所在的地方,正是有這個指引,他才能無比準確地找到了停在路邊的潘密,否則江城如此之大,人海茫茫的,他上哪去跟潘密偶遇?

還有他現在的這份工作,自己就區區一個鄉下老師,什麽出版社的經驗都沒有,憑什麽能輕而易舉地獲得這個別人搶破頭的崗位?

更別說還有日理萬機的主編親自手把手給他做新人培訓,甚至還給他負責七潼這麽重要的畫家了。

這世上沒有這麽多巧合,他也不是天選之子,這一切無不證明,分明就是有人在暗中幫他。

一開始,他以為妻子的出軌照片是潘密發的,但他很快就否定了這個可能性。

潘密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也從不懷疑他說的話,過去他為了讓潘密死心,沒少把林靜藍誇上天,潘密一直都以為他娶了個賢妻,從沒有想過要驗證真假,直到上一次見麵,他也還是這麽認為著。

而且上次潘密初見到他時的震驚表情,並不是裝出來的,顯然也不知道他已經到了江城。

也就說,設了這麽多局,費盡心思把他引來江城的,另有其人。

而現在情況已經很明了了,這個一直躲在幕後的操盤手,就是現在主動過來找他談話的人,盛奕宸。

盛奕宸將他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裏,唇角勾起一抹笑弧,笑意卻沒有抵達眼裏,“比起質問,你其實更該感激我才對吧?畢竟你的婚姻是你父母強加給你的,你也早就想擺脫你那個自私自利的前妻了,不是麽?”

方奇張了張口,卻無言以對。

因為盛奕宸確實沒說錯。

這段無性無愛的婚姻,他做夢著都想結束。

林靜藍是父母花了畢生積蓄給他娶的媳婦,模樣看著溫雅秀氣,內裏卻貪財懶惰,潑辣蠻橫,過去因為三觀不合的緣故,他們私底下不知爭吵了多少次。

他也不是沒試著提過離婚,但林靜藍舍不得他那點工資,還有他這個任勞任怨的免費保姆,死活就是不肯撒手,但凡他隻要態度堅決點,林靜藍就跑到校領導那大吵大鬧,還幾度揚言隻有守寡,沒有離婚。

這次要不是有盛奕宸發的那些出軌照片作證據,還有張律師足夠給力,他這會肯定還被困在婚姻的墳墓裏。

雖然也許有些不厚道,但從某些角度來看,他不得不承認,他確實該感謝盛奕宸幫他脫離了苦海。

盛奕宸耐心不多,話說得差不多了,也就有了離開的心思。

“方奇,路,我已經給你鋪了一半,至於你打算怎麽走剩下的那一半,那就是你的自由,我不會再幹涉。”

臨走之前,他想到什麽,又停下了腳步,字句清晰地警告道:“但如果你敢再吊著潘密,我會讓你後悔出現在江城。”

他聲音很淡,眼神卻陰鷙冷淡,透著一股殺人的森寒, 方奇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後背都繃直了。

盛奕宸最後深看了他一眼,抬腳離開了。

方奇呆呆地站在原來的地方,直到腳步聲漸行漸遠,再也聽不到聲音了,他才敢抬起頭,看著男人的背影消失在一座假山後。

他有點沮喪,其實,他剛剛很想解釋自己從來都沒想要吊著潘密,沒離婚之前,他的態度一直很明確,就是讓潘密忘了自己好好過日子,可盛奕宸剛剛的眼神太可怕了,比地獄裏的修羅鬼煞還可怕,生生地讓他啞了聲。

在方奇懊惱鬱悶之際,盛奕宸已經走到了假山後,看到站在後邊的小朋友,笑著邀功道:“阿潼,我剛剛表現怎麽樣?有沒有被我帥到?”

淩筠潼沒被他帥到,倒是差點被他嚇壞,聞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氣呼呼地控訴道:“你還好意思說呢!我讓你去安撫方大哥,可結果你都做什麽!?又是毒舌又是威脅的,有你這麽欺負我朋友的嗎!”

盛奕宸已經挺久沒看到小朋友動怒了,趕緊抱過來,小心翼翼地給他順毛,“你先別急著生氣,我這麽做是有原因的,先聽我解釋好不好?”

淩筠潼深吸了口氣,勉強按住內心的憤怒,“好!你解釋吧,我聽著!”

盛奕宸組織了下遣詞造句,分析道:“方奇的性子太慢熱了,若是好言好氣地勸他,他可能還要糾結好一段時間才能想通。像他這樣的我見多了,就得給他當頭來一棒才行,不然他真會能你拖個一年半載。”

淩筠潼眨了眨眼睛,半信半疑地,“……是這樣嗎?”

盛奕宸肯定地點點頭,正色道:“方奇拖沒關係,但潘密那邊就拖不得了,他下個月就要和朱家的小姐訂婚了,再不趕緊處理好,事情隻會變得越來越難收拾。”

被他這一分析,淩筠潼想想也對,就是有點同情方奇。

盛奕宸剛剛說的那些話,真的是太傷人了,幸好方大哥是個成熟的大人了,還能頂一頂,換成他,沒準就不堪打擊哭鼻子了。

見他麵露不忍,盛奕宸在他臉頰上親了親,柔聲哄道:“阿潼,各人有各福,你不必操這麽多心。作為朋友,你已經夠盡力了,剩下的,就隨他們自個兒折騰吧。”

淩筠潼輕歎了口氣,轉頭望向那邊的潘密,輕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還是覺得很糾結。如果這隻是方大哥和潘大哥兩個人的事還好, 但現在還有個朱家小姐呢!

潘大哥和方大哥能化解心結在一起,那自然是好的,可這就會傷了朱小姐,未免有些殘忍了。而且我看朱小姐對潘大哥的態度很是親昵,她應該也是很喜歡潘大哥的吧。”

盛奕宸沉默片刻,低聲道:“世間安得兩全法,總是會留一些遺憾的。一切順其自然吧。 ”

事到如今,淩筠潼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隻得點了點頭。

盛奕宸和淩筠潼回到那邊時,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了。

婁丞剛剛連輸了好幾把,被袁青灌了好幾杯酒,酒興跟氣性一起竄上了頭,瞧見他倆一起回來的身影,立馬丟下袁青,不怕死地調侃道:“哎呦喂,你們這對連體嬰可算回來了!剛剛躲哪甜蜜恩愛去了?老半天都沒瞧見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