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奕宸沒有否認他的猜測,淡淡一笑,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去啊,當然要去,難得你都開了這個金口,我哪能不賣盛總麵子?”

前方紅燈亮起,潘密緩緩地停下車,目光望著前邊的車輛,隨口問了句,“除了我,你把他們都叫上了吧?”

不出意外的,他聽到盛奕宸嗯了聲,並對他說道:“你可以把你的準未婚妻一起帶上。”

潘密微微一愣,略顯遲疑地問道:“這是我們幾個朋友聚餐,就沒必要帶上她了吧?”

“帶上吧。”

盛奕宸聲音淡淡地,也聽不出個什麽情緒,“怎麽說也是你交的第一個女朋友,何況你們都快訂婚了,也是時候該介紹給我們認識了。”

潘密想想也是,也就沒再推辭,回了聲好。

回到家裏,他正要上樓回房,冷不防聽到母親在後麵叫他,詢問他今天和朱雨菲的約會結果。

潘密望著身後這個生養了自己的女人,語氣平淡地回道:“訂婚的禮服已經確定了,過幾天就送到雨菲那邊。”

潘母滿意地點點頭,“那就好。我和你爸說過了,這段時間你暫時放放公司上的事,多抽點時間陪陪雨菲,你們認識的時間不算長,應該多約會增進彼此的認識。”

潘密順從點了點頭,並沒有作聲。

話匣子一打開,潘母就刹不住車了,刻意強調了這次的聯姻對潘家多重要,讓他對朱雨菲積極點,務必要確保一個月後的訂婚宴能順利舉行之類的雲雲。

潘密站在那默默的聽了一會,瞧著差不多了,便開口打斷她的話,“媽媽,我今天陪她逛了一天街,很累了,我想上樓休息。”

潘母這才注意到兒子的臉色似乎不太好,忙心疼地說道:“那你趕緊休息去吧,也是媽太心急了,一不小心又囉嗦了起來。”

潘密她笑了笑,轉身上了樓。

潘母看著兒子略顯遲緩的背影,腦子裏閃過什麽,忽然喊了一聲,“阿密。”

潘密停住腳步,回頭對上她的視線。

潘母猶豫了一會,到底還是問了出來,“你……現在沒再想著以前的事吧?”

潘密先是一怔,很快就頓悟了過來,抿著唇沉默幾秒,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畢竟都過去了。”

雖然如願聽到了他否定的答案,但知子莫若母,潘母哪能看不出那幾秒的停滯意味著什麽,描繪精致的柳眉微微蹙起,肅容道:“你能這麽想就最好了。阿密,你大哥二哥都不成氣候,隻有你才能承擔起潘氏集團的未來!

而你也是我和你爸最疼愛的兒子,從小到大,我們把所有的期待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希望你能不負眾望,好好地履行你身為潘家繼承人的義務!”

潘密又默了片刻,這才開口道:“我懂。我知道該怎麽做。”

潘母緩了語氣,柔聲道:“那就好。你回房休息吧,我讓人熬了些寧神茶,晚點給你送過去。”

潘密點了點頭,再次轉身上樓。

這一回,潘母沒有再叫住他,他很快回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直接攤上了沙發。

他沒有開燈,窗外明月皎潔,薄紗般的月光從半開的窗戶傾斜而入,給房間鍍上了一層淺淡柔和的光澤。

潘密看著虛無的空氣,發了很久很久的呆。

恍惚中,他習慣使然地摸出手機,從文件夾裏找到一個加密的相冊,輸入密碼,一張一張地翻看裏麵的照片。

這些照片的主角隻有一人,都是方奇。

這是十幾年前,他趁方奇不注意的時候偷拍的,偷拍的數量還不少,差不多有四千張。

這些年來,隻要他有空,或者被思念折磨得不行了,就會翻出這個相冊,一遍又一遍地反複翻看這近四千張照片。

和今天見到的滄桑男人不一樣,照片上的方奇剛二十出頭,一頭濃黑茂密的短發,滿臉都是膠原蛋白,皮膚緊繃得仿佛能反光,雖然五官不算多英俊,穿者打扮也有些老土,但瘦高的衣架子身材,還有儒雅溫潤的氣質,給他加了不少分。

他第一眼看到方奇時,就覺得這是個很好欺負的老實人,這個人有著一雙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清澈眼睛,說話也是輕聲細氣的,麵對他直勾勾的打量,還會微紅著臉難為情地低下頭。

而之後的事實也證明,他這個定論並沒有錯。

年少時的他,遠沒有現在的成熟懂事,那時他正值叛逆期,不想循規蹈矩地上學,隻想跟盛奕宸到國外積攢經驗幹一番事業,可他父母根本不同意,見他犯倔不肯去學校,索性就請了一大堆名師當他的家庭老師。

於是為了和父母作對,他故意養了個頭碩大的蜘蛛和蛇做寵物,趁那些老師不注意丟進他們的口袋或衣服裏,成功地把人嚇跑了個精光,以至於其他江城的名師一聽說他潘小爺名號,給再多的酬勞也不敢接工作。

他父母沒的辦法,隻得轉而聘請名校裏的學霸接上。

方奇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挑上並當了他的家庭教師。

方奇出身貧寒,老家在一個十分偏遠的小山村,為了賺取學費,即使事先聽說了他潘小爺的惡魔名號,也還是硬著頭皮來了。

最初的時候,他沒辜負成名已久的惡名,確實讓方奇吃了不少苦頭,也受了不少驚嚇。

比如方奇上洗手間時,會忽然發現他放進去的寵物蛇,口袋裏的錢總是不翼而飛,每次從潘家出來去等公交車,都得厚著臉皮跟路人借兩塊錢公車費回學校,杯裏的水總是被莫名加了幾斤鹽之類的等等等。

總之,要多倒黴就多倒黴,而且諸如此類的倒黴事層出不窮,頻率高到方奇來一次潘家就遭一次禍。

那時候他真是個熱愛惡作劇的壞孩子,隻求自己痛快,下手不知輕重也毫無負罪感。

而方奇溫溫吞吞的,老實又木訥,即使出了洋相,也不會跟之前被嚇跑的老師一樣驚慌失措大呼小叫,頂多就是臉色泛白全身發僵,等意識到是他幹的之後,就會用很無奈的表情望著他,然後溫和地勸他下次別這樣了。

方奇的縱容和好脾氣,讓他變得愈發無法無天,就連家裏的傭人都看不下去了,偷偷跑去跟他父母告了狀。

後來理所當然的,父母狠狠訓了他一頓,還給方奇漲了薪以示彌補。

大概是為了對得起漲錢後的高薪吧,那之後,方奇對他越發耐心溫和了,不管怎麽被他陰陽怪氣冷嘲熱諷羞辱都不生氣,依然是溫和且無奈地勸誡他,耐心十足得就像在對待一個調皮的小孩子。

往事如夢似幻,潘密回想著過去種種,眼神泛起了些許亮光,嘴角也不禁浮起一絲微笑。

他不記得自己是因為什麽契機停止欺負方奇,也許是因為方奇的一個笑臉,也許是因為方奇一句鼓勵的話語,隻知道從他開始在意方奇的那一刻開始,他的感情就勢如洪水,再也收不回去。

少年人的愛戀最是藏不住,他的父母很快察覺到他對方奇的特別,於是不到一天的時間,方奇就被狼狽地趕出了潘家,甚至在江城也沒了的立足之地,好在當時他已經順利拿到了大學畢業證,還能回到老家,在那邊當個鄉村教師。

被囚禁的那段時間,是他這輩子最黑暗的時刻,可不管他怎麽大吵大鬧或是服軟苦苦哀求,他的父母始終不為所動,眼見關不服,索性就送他出國,派保鏢寸步不離地跟著,強迫他和方奇一刀兩斷。

等他好不容易擺脫父母的監控,終於見到方奇時,方奇卻已經結婚了。

思緒及此,潘密突然有種迷茫又恍然的感覺。

其實,他並沒資格去責怪方奇什麽。

因為方奇從來都沒有親口承認喜歡他,也不曾給過他任何的承諾,這個男人說過最多的,就是讓他好好過日子,別因為一段不可能的感情誤了人生。

就算剛剛方奇說了沒有一刻忘記過他,還說了想見他這樣的話,這也不代表方奇就一定是喜歡他的。

上次他們在電話裏談得很不愉快,後來他還直接拉黑了方奇的電話,說不定方奇隻是因為擔心他,這才巴巴地從鄉下跑過來勸他的吧。

潘密覺得應該也就是這個原因了,因為這很符合方奇的性格,完全就是這個男人愛操心又愛囉嗦會做出的事。

仔細想想,不知不覺已經十五年了,為了最初的那一刻心動,他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

他真的累了,也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在方奇支支吾吾不肯解釋林靜藍的孩子是什麽情況時,在他心如刀割徹夜失眠時,這個念頭無數次湧上他的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地淩遲著他的心。

即使方奇現在離婚了,還有史以來第一次跑來江城找了他,也改變不了他要放棄的決定。

有些人,不在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有些事,不在最需要說清楚的時候講明白,不管之後再怎麽彌補解釋澄清,也無法撫慰當時那一刻所受到的傷害。

所謂的心如死灰,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

盛宅這邊,淩筠潼從書房回到房間時,盛奕宸剛洗完澡出來,見了他就催促道:“阿潼,時間不早了,趕緊洗洗睡了吧。”

淩筠潼點了點頭,乖乖地去衣櫃找了換洗的衣服鑽進浴室。

剛脫掉上衣,他想到之前盛奕宸要約潘密那幾個周六來家裏吃飯的事,又開了門,探出半個腦袋提醒外麵的男人道:“盛奕宸,你和潘大哥說了周末聚餐的事沒?沒說的話早點說呀,要是潘大哥有其他的安排就遭了。”

盛奕宸聞聲望過來,目光在他光潔白皙的皮膚上巡了一圈,這才回道:“我已經給他打過電話了,讓他到時連女朋友一起帶過來。”

聽到這話,淩筠潼頓時瞪大雙眼,呆呆地問道:“……你連潘大哥的女朋友也一起請過來了?”

盛奕宸點了點頭,邁開長腿朝他走過來,回話的語氣很溫和,“畢竟這是他選的結婚對象,作為朋友,我們總要給他掌掌眼的。”

淩筠潼懵懵地望著他,沒搞懂盛奕宸這是什麽操作。

周末的聚餐,不是為了集眾人之力,好好地勸潘大哥考慮人生大事麽?這要是連朱小姐一起過來了,到時候還怎麽勸說呀?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際,盛奕宸已經走到他跟前了,摟著他的肩膀讓他轉了個身麵向裏麵,從後麵輕輕地推著他道:“好了,快點去洗澡吧,都這麽晚了,再不洗我可要化身變成大灰狼了。”

聽到這話,淩筠潼瞬間神魂歸位,忙不迭快走兩步進浴室,反手就當著男人的麵砰地一聲關上門,急急地保證道:“我馬上去洗了!”

聽到從浴室裏傳出來的驚慌失措的聲音,盛奕宸有些好笑,又覺得有點遺憾。

可惜了,看小朋友這反應,看來今晚又是個隻能純蓋被子睡覺的夜晚了。

半小時後,淩筠潼洗完澡,一身清爽地從浴室出來了。

屋裏的大燈已經被盛奕宸關了,隻留著幾盞壁燈和床頭櫃上的台燈亮著,他就靜靜地斜靠在床屏上,看著小朋友走到床邊,掀開空調被上了床。

還沒躺下來,他就直接上手把人抱了過來,對上淩筠潼那雙驀然睜大的眼睛,直言不諱地問道:“阿潼,我今天想要,可以不可以?”

淩筠潼剛在浴室裏泡了會熱水,臉本就被熱氣熏得紅撲撲的,聽到這話,更是紅得跟煮熟的蝦子似的,結結巴巴地說道:“不、不行呢,我這幾天不方便。”

盛奕宸盯著這個清新粉嫩得猶如剛出爐的櫻花包子的小朋友,揚了揚眉,戲謔地笑道:“你又不是女孩子,還有不方便的時候?”

淩筠潼被他取笑得有些惱了,推了推他的胸口,鬱悶地解釋道:“公司要推新人,我這幾天都在趕著寫詞譜曲,明天一大早就要起來工作了,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被你折騰!”

盛奕宸露出失落的神色,放低了聲音委屈道:“可你好些天沒讓我碰了,你就這麽忍心冷落我?”

淩筠潼被他說的有點心軟了,可一想到電腦裏那一大堆的工作,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還是等我忙完再說吧,我不想誤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