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他們糾纏之時,窗外無人注意的樹上,一個黑影正把他們說的話寫在紙上,放進鴿子腿上的竹筒裏,放飛出去。

“咕咕。”

裴祁淵端坐在龍椅上,斜陽將他的俊顏罩攏在陰影裏,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趙德從信鴿腳下的竹筒裏取出紙條,恭敬的遞給他。

裴祁淵緩緩動了動僵硬的手,打開紙條看了一眼,隨即驟然暴怒,一把掀翻了龍案。

“他竟敢!”

筆墨紙硯碎了一地,發出驚人的巨響,頓時嚇得所有宮人跪了下去。

趙德顫抖著身子,隻覺得皇上洶湧的怒意澎湃而出,帶動著整個禦書房的空氣都冷了。

天子之怒如九雷懸頂,是淬了毒的劍,見血封喉。

他頂著毀天滅地的寒霜,顫顫巍巍的道:“陛下息怒,一個低賤的屠夫,不值得陛下動這麽大的氣,奴才這就讓禦林軍捉拿他下獄。”

裴祁淵幽深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冷冷的道:“你?你太小瞧他了。”

他額頭的青筋突突的跳著,臉色卻愈發鎮定下來,方才那一場暴怒如同幻覺一般。

“拿了他容易,可江知晚會心疼,朕何必要做這個棒打鴛鴦的惡人呢?”

趙德揣摩不出聖意,隻能小心翼翼的問:“那陛下的意思……”

裴祁淵淡淡的瞟了他一眼。

“讓暗衛繼續盯著吧,朕倒要看看他們還能做出什麽來。”

也叫他看看,江知晚還能做到什麽地步!

而江知晚麵對霍肆的層層關切,隻覺得再拖延下去,自己一定抵擋不住。

好似那些被她拚命壓製的,打落牙活血吞的委屈和心碎,頃刻間就要在他關懷備至的詢問麵前被揭開。

她強製自己不能流露出一點軟弱。

因為但凡她有一絲鬆懈,霍肆都可能沒命,那自己受的委屈就全前功盡棄了。

江知晚深深吸了口氣,隨即猛地站了起來,對厲聲道:“我真沒想到你如此冥頑不靈。既如此,我也不必跟你多費唇舌。”

“來人!把他給我趕出去!”

家丁們一擁而上,幾個人扯著他往外拽,他都一步未動,隻貪戀的看著她。

江知晚微微眯起眼睛,狠了狠心,咬牙道:“拉不動,就給我打!”

家丁們得了命令哪還敢怠慢,一邊撕扯著一邊拳打腳踢。

霍肆不願傷了家丁。

他們都是江家的人,若被他打壞了,還怎麽保護江府?

他束手束腳的跟家丁周旋,終於雙拳難敵四手,被拖進了院子裏,可無論再被打的多重,都不肯離開院子一步,腳下就像生了根一般。

江知晚從房中走了出來,看著他原本就洗的泛白的衣裳被撕扯的破碎不堪,從裂口處已經可以清晰的看見裏麵的皮肉已經打的青紅。

拳頭擊打在身上發出的悶響,好似一下下打在她心上。

江知晚終於忍不住高聲道:“住手!”

家丁們收勢不住,又打了幾下才停手。

江知晚淡淡的看著那個狼狽的人道:“霍肆,你是想讓他們直接把你打死,還是,現在滾出江府?”

霍肆直起腰,擦了擦嘴角的血,啞聲道:“知晚,你身子虛,記得把桌上的湯都喝了再回去,免得生病……”

而他話音未落,江知晚猛地進屋把碗拿了出來,狠狠砸碎在他麵前。

“霍肆,你我之情猶如此碗,從此後,你我恩斷義絕!”

她不忍再聽他的叮囑,怕自己扛不住流下淚來,隻能把事做絕,好叫他死了這條心。

霍肆看著腳下碎裂的碗目光閃了閃,知道自己再留下去恐怕會給她帶來磨難。

他深深吸了口氣,轉頭對方才打他的小廝道:“知晚口味清淡,做菜的時候要少放油鹽。她晚上睡覺有夢魘的毛病,要是……”

江知晚衝過去,猛地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啪!”

這清脆的一聲,讓所有人都愣在當場。

“我乃堂堂淑女,是皇上的女人,輪得到你囑咐下人?”

“霍肆,你僭越了!”

霍肆緩緩轉過頭,臉上的五指印火辣辣的疼,他卻恍若未覺,隻看向她通紅的掌心。

“手疼不疼?進去傷點藥吧,若想趕我,何必傷了自己,我走就是了。”

他最後抬起眼眸,滿目眷戀的看了她一眼,隨即轉身離去。

江知晚看著他孤寂的背影,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落下來。

霍肆,別怪我,我隻想保你的命。

此時,江家老太君被攙扶過來,心疼的歎了口氣道:“晚兒,你又何必如此狠心對他。”

江知晚從悲傷中抽離出來,趕緊扶著祖母回房中坐下。

祖母麵色憔悴,時不時咳上兩聲,瞬間牽動了江知晚的心。

她利落的倒了被茶遞過去。

祖母喝了一口平息了片刻才道。

“這一路回京風波不斷,外人看咱們江家老弱病殘,少不得要欺辱幾分,輕則關卡索要銀子,重則被打劫,要不是有霍肆在,咱們哪還有命全須全尾的進京呢?”

江知晚一驚,倒抽了口涼氣。

“被打劫?”

祖母點了點頭,“不過就是些毛賊,想撈些財物罷了。”

說著,便一臉疼惜的看著江知晚,似是有什麽為難的話要說一般。

江知晚怎麽會看不出來,殷切的問:“祖母有什麽要說的?”

老太君猶豫了一瞬,半晌道:“若是你真心屬意霍肆……便跟他走吧。江家已然敗落,不能讓你一個女子搭上一輩子擔當所有。”

江知晚瞬間淚如雨下,雙腿一彎跪在祖母麵前,失聲痛哭:“祖母!”

她知道自己虧欠霍肆良多,可恩情跟血債她隻能選一樣。

她欠裴祁淵的是命,不得不還。

而霍肆的恩情……她隻能來世再報。

江知晚堅定的搖了搖頭,哽咽道:“祖母不必憂心,我一切很好。如今最重要的是咱們要養精蓄銳,以謀來日。”

她平複了一下心緒,要在不多的時間內把事情交代下去。

“我會跟皇上求個閑職,讓兄長弟弟們既可遠離爾虞我詐,也可安身保命,咱們江家往後就有安生日子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