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祁淵微微眯起眼睛,卻見她起身下床,走到書案前把畫像一幅幅打開。

指著其中一幅,清冷又淡然的道:“趙悅如,護國大將軍趙長生的嫡女,她父親在陛下龍潛之時便率先從龍,是不可多得的忠臣。

納他的女兒為妃,無論是對前朝還是後宮都是有裨益的。”

“且趙悅如此女,通達知禮進退有度,胸中自有丘壑,絕非一般女子可比,依罪婦看來也是未來皇後的上佳人選,隻不過……”

說到這,江知晚猶豫了一瞬。

裴祁淵眼神驟然凝聚出莫名的光芒。

而江知晚卻絲毫不知,隻沉吟著繼續道:“她剛進宮,給太高的位份怕招致禍端,不如就從才人做起吧。”

說著,便抬頭看向裴祁淵,“陛下以為如何?”

裴祁淵眼中的光芒慢慢熄滅,冰冷之色逐漸升騰。

半晌意味不明的道:“你還真是為朕考慮的周全啊。”

他走到桌邊坐下,喝了口茶,“還有呢?”

江知晚又指著另一幅畫像道:“孫嘉寧,禮部尚書之女,雖然孫文忠稍顯庸碌,其長子卻博學多才,頗有丞相之風。

陛下若納了她,以後前朝政務,必會多一位左膀右臂。”

“而孫嘉寧,罪婦從前在閨閣時也略有耳聞,是位溫柔嫻靜的閨秀,以她的品行,才人這個位置也是當得的。”

不等裴祁淵說話,她自顧自的走到下一幅畫像前,剛要介紹,聲音便頓住了。

裴祁淵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心中已經不抱希望,漠然的問了句:“怎麽了?”

江知晚抿了抿嘴角,隨即不易察覺地呼出一口胸膛的濁氣才繼續開口。

“太傅李明丘的孫女李心婉……”

裴祁淵端起茶杯的手忽然頓住,轉頭向她看去。

江知曉斂著眉,看不出一絲情緒,隻平靜的介紹。

“太傅乃陛下之師,位列三公,樹大根深,在前朝的關係盤根錯節,陛下納了他的孫女,想必在推行新政上會更容易。”

最重要的是,李心婉傾慕裴祁淵許久。

早在她還是尚書府嫡女之時,便因為他的緣故與自己為敵,更是把事情鬧到了先皇那裏。

要不是裴祁淵癡心不改,頂著壓力娶她,太子妃的位置還不知會落在誰家。

如今再看到此女,昔日塵封的往事如滔滔江水奔湧而來,激的她險些就要失態。

江知晚緊緊的咬著牙,強迫自己不能讓情緒泄露半分!

裴祁淵望著她波瀾不驚的神情,眼中淩厲的鋒芒乍現,卻很快消弭開去,戲謔的道:“你介紹了納李心婉的這麽多好處,怎麽不說該給她個什麽位份?”

江知晚喉嚨哽了哽,隨即平靜的道:“憑她的家事,可當才人之位。”

裴祁淵默了默,房中的空氣驟然凝固下來。

半晌,裴祁淵響亮的鼓了三下掌,朗聲大笑道:“好,準你!”

江知晚深深閉上眼睛,剛要走到下一幅畫像麵前,可聽他忽然陰沉的大聲嗬斥:“不必介紹了,朕都準你!”

她身子幾不可聞的微微顫抖著,卻馴服的頷首。

“皇上聖明,這些女子家世背景都極為出眾,全部都留下,不僅能成為陛下的助力,更可為選秀節省下一批銀子充作軍需之用。”

裴祁淵胸口的熊熊怒火快要將理智燒之殆盡,刀鋒般的目光淬著血色。

憤怒已極之下,猙獰的勾起唇角,“這麽多人都受封了,你怎麽就把自己落下了?”

江知晚震驚的抬頭看向他。

裴祁淵冷笑一聲,幽幽道:“你是前太子妃,如今又戴罪來伺候朕,不封你點什麽怎麽說的過去?”

他故作沉思的頓了頓,隨即一錘定音,“那就從淑女做起吧。”

江知晚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緊接著迅速低下頭去,掩蓋住眼中淚意。

淑女……

宮女受寵才會封為淑女,是所有嬪妃中最低微的品階。

或者說,根本就算不得嬪妃,和大戶人家的通房丫頭是一個道理。

這潑天的羞辱讓江知晚心如刀絞。

她用力咬著唇,不讓眼淚滑落。

她接受羞辱,接受折磨,甘願贖罪,可她還有更牽掛的事要說。

家人們進京的消息她已經知道了,通知她的人說祖母因著流放和路上的奔波,生了重病,自己現在唯一惦念的便是她的身子了。

她平複了一會情緒,忽然跪下,“皇上,後宮添人之喜,罪婦想借此機會求個恩典。”

“罪婦的祖母身患重病,罪婦想請求皇上讓太醫或是孟神醫前去給她診病。”

裴祁淵怔了怔。

他還以為她會懇求自己準許她出宮探病,結果隻是讓自己撥個太醫嗎?

“你不想回去?”

江知晚當然想,她恨不得馬上就出宮跟家人見上一麵。

但她更知道,隻有自己安守後宮,江家人才有好日子過。

她壓下心頭的渴望,平靜的道:“罪婦身負重罪,豈敢奢求出宮,隻求母家安好便於願足矣。”

裴祁淵靜靜的望著她。

她竟能忍住不出去見霍肆嗎?

還是說,她對霍肆的感情並沒如自己想象般那麽深呢?

裴祁淵輕輕的勾起唇,眉宇間的陰鬱都驅散了幾分。

可她不想去,自己卻偏偏不想如她的意。

“你不想去,可朕卻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聽說那個屠夫也在江家,你回去,把他給朕趕走……”

他如有實質的目光落在她頭頂,“這件事不難吧?”

隨即他臉色一沉,微微俯下/身,貼著她耳邊道:“你若趕不走,朕也不介意替你料理了他,你一定不想看到這一天的,是不是?”

江知晚緊緊抿著唇,忍住心頭翻湧的情緒,半晌木然的應了個“是”。

裴祁淵這才直起身,開恩般讓她起身。

“此間事了,你既已要被封為淑女,就先適應適應,來伺候朕沐浴更衣吧。”

說罷,便率先走了出去。

江知晚支起早已麻木的雙腿,踉蹌著站了起來,鞋麵已經染上鮮血。

可眼下也來不及換鞋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隨著裴祁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