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門客三百

門客三百

吳狄出得內堂,恰好碰見吳氏的一眾婦人正簇擁著吳狄的母親前往後堂拜祭。

此時的吳母,自然不再是平時的那身普通裝扮,穿的正是國後賞賜給吳母的國服。所謂國服,也就是當時的朝服,由於吳狄的親母在行政級別上和義母等同,因此國後賜給的國服那也是國後級別的。

秦國尚黑,秦公的國服以大黑為製,而國後等一應貴族的服色則尚紫。因此當吳母身著大紫色的國服突然出現在吳狄麵前的時候,可把他給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國後突然駕到。若不仔細去看,正在款款慢行一臉肅然高潔的吳母還真有十足分量的貴族氣質,至少她娉婷而行的氣度,就是旁人無法比擬的。

娘親的身份,真的隻是一個北狄人販來的女奴嗎?

在身旁吳革等一眾宿老的催促下,吳狄隻得放下了這個思量,安步當車同各位宗親向前堂行去,這便要招待前來吳氏道賀的各路親朋好友了。

一連三日,吳氏宗祠門前可謂是人潮湧動、車馬如龍,四鄉八裏和吳氏多少有點沾親帶故的都齊齊來賀不說,不少錦衣華服者更是從櫟陽而來,正是那些原就想走吳狄門子而不得其門而入的掮客。更別說,還有不少素服佩劍的士人慕名而來,直接登門言明願意投入吳狄門下做門客。

這便是所謂的開府建衙了,一時間吳狄也是懵了。

以秦人吳狄這個殺狗屠豬之輩的見識,自然是處理不了這等事務的,而後人吳迪也顯然沒有這方麵的實際操作經驗。不過幸虧這吳氏一族不虧為曆了十數代延續的老家族,雖然自從吳國破敗之後遷來大秦,六代從商,但一應禮數交代卻還是知曉的。當下便有吳革拍板,動用家族公產,為吳狄在鹹陽城外五裏辦了一處臨時的大宅,用來安置這些絡繹不絕投效而來的門客食卿。

不過三天時間,吳狄門下便有近百位士人慕名來投,其中不乏鹹陽附近的名士,甚至其中的許多人還是從櫟陽追蹤而來。而照眼下的情勢繼續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吳狄的門客食卿便要達到兩百了。吳狄突然想到,“門客三千”這個成語是出自戰國時代的齊國孟嚐君田文身上,而似乎這個時候孟嚐君還沒出世吧?

又過得幾日,來投的士人雖然日漸減少,但雞鳴狗盜之輩卻是突然增多了。有曾經和吳狄一起殺豬賣肉的大力屠戶,有曾經和吳狄一起在酒肆茶寮打屁的街頭潑皮,甚至那個被吳狄當街殺掉的幹蛾好友也來了幾人。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就是吳氏本族當中自然也有不少人前來投效,待到十餘日後吳狄老父出殯的這天,吳狄的門客食卿便已突破了兩百大關。

這期間,秦公嬴渠梁來過一回口詔,說是已經以魏國特使的身份將公叔痤送回了魏國,並且選了一月後的另外一個日子大殯老君上,要吳狄辦完家中喪事後速回櫟陽。由於當時尚未如後世那般繁多禮節,因此嬴渠梁並沒有給吳狄的親爹加封一個什麽官職諡號,隻是代表大哥嬴虔一起送上五百金作為喪儀。

辦完了喪事,吳狄這才得空處理自己的家事。

眼下,吳狄家的屠戶自然是不必再做了,家中有老娘一名,六歲小妹一個,下人三位皆為女奴。其後,在鹹陽城郊的別院當中,又有下人六十餘口,食卿門客兩百二十餘人。

門客食卿這個事情很讓吳狄為難,雖然按照時下的社會風氣,作為秦國的三公子,門下有人投效自然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但是作為主人的吳狄,為難的地方卻是不能輕易拒絕別人的投效,如果拒絕的話對方就可能認為你是瞧不起他。屆時,作為主人所要麵對的結果不外兩個:一是這個家夥再投別家,然後到處去說你壞話,比如說無德不識賢士,吝嗇小肚雞腸等等。再一個,要是萬一碰到那種脾氣倔、牛頑脾性諢的人,人家很有可能現場給你表演什麽叫做“死給你看!”

對於這個事情,吳狄雖然為難,可腦子裏也有一個理論依據,那便是成語“雞鳴狗盜”的典故:據說孟嚐君有一次去秦國,秦王要殺他,於是就有一個會披狗皮扮狗偷盜的小偷幫了他一個大忙。然後在逃離秦國的時候又被堵在關隘之外,當時的規矩是早上雞不叫不得開關,虧得一個會學雞叫的人叫起了群雞集體打鳴,這才讓他逃出升天。

於是,這也成就了“雞鳴狗盜”這個成語,說明雞鳴狗盜之徒也可能是大有用處地!

不過,要管兩三百人吃飯,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在王良的幫助下,吳狄粗略的計算出了自己眼下的財產:國後賞賜的綢緞什物作價千金左右,歸鹹陽後所收到的禮金儀程約為兩千金前後,鹹陽城中的屠戶小宅隻能作價五金,還不能寄賣。而城外大宅子和下人是吳氏送的,不可折算。另外還有五千戶的食邑封地,但到現在吳狄都沒搞清楚這五千戶封地到底是在什麽地方,而且聽說隻有到了秋收以後才會有稅賦的進項,所以暫時這食邑之利還是水中明月。

粗略算來,自己現下的身家怕是有三千金了,但是三千金到底是個什麽概念吳狄還是茫然的,因為之前的屠戶吳狄光是殺豬賣肉怕是一輩子都湊不足百金。不過這個難題,顯然是不用吳狄思量,因為早早的吳革便派來了一個四十來歲的專業人士幫他打理一切。此人叫做吳合,論輩分應該是吳狄的遠房堂伯,生的一臉敦厚,據說曾經從事過糧食、布匹和畜奴行業,最近一次從北狄境內販馬來秦的時候,很不小心地被一個戎狄部落給連鍋踹了,人手死傷殆盡,馬匹也被哄搶一空,最後還是戎狄部落的人懂得做人留一線的道理,期望這搶劫的買賣長做常有,這才勒索了贖金將他放回。

吳合來了別院之後自然是不敢以吳狄的堂伯自居,一早便言明願意投在三公子門下為奴,吳狄也勸慰不過,便交代家人稱他為吳伯便了。這吳伯能做到一次販馬五百匹的大生意,也確實是個精明能幹的商人,若不是受此一擊家業全敗,也不大可能來吳狄家投效為奴。進了別院之後,不過兩日便將吳狄的財務狀況和一應的事務處理清楚,也按照門客食卿身家氣度、學識能力分出了三六九等區別對待:比如說一些飽學的士人,便需要配以佳肴美味、華服豔妓的招待規格。而那些五大三粗的街井異人,便是大塊肉、大碗酒、市井粗妓的伺候便可。

對於吳伯的安排,吳狄也說不上個所以然來,雖然孟嚐君廣招賓客不分人等的做法吳狄很想學學,可畢竟眼下這等特殊情況卻是要特殊對待,所以也就由得他去了。

可即便如此,吳狄這個秦國三公子賢德好客的美名卻傳揚了出去,待到他啟程前往櫟陽參加老君上出殯大祭的日子,門下的食客已經突破了三百之數。

吳狄的第三百零一號門客,是一個來自老國都雍城的大力士龐車。他是扛著一塊半人高、人頭厚的青石磨盤,在大雪紛飛中直接闖入了吳狄前往櫟陽的車隊。當著吳狄的麵,龐車用磨盤跳起了體操裏麵的球舞,百十斤重的磨盤在他手中拋飛遊舞,如若無物,末了還將這磨盤轉身一輪,丟出了怕有十餘米遠,將一顆直徑能有二十公分的大樹攔腰砸斷。

不過,車才出鹹陽地界,就有一個青衣老者攔於道旁,揚聲向車隊喝道:“王良可在!”

與吳狄同乘一車的王良聽到喊聲,竟然是渾身一抖,雙眼滾下淚來。此時的王良經過月餘的調理,早已經不是了先早那個慘綠少年的模樣,雖然額上女兒家特有的幼發不知用何種手段弄了去,但吳狄已經確確實實的確定了她的女兒身份。既然王良非要固執的女扮男裝,那就肯定有什麽難言之隱,小說裏大多也是如此描寫,所以吳狄也就裝做糊塗,不與點破。

聽到喊聲,王良抖了一抖後,立時下車向那老者撲去:“不肖劣徒王良,拜見老師!”

“哼!”老者滿臉寒霜,冷冷一哼:“為師不過見你頑劣,稍事懲罰,誰知你竟有膽當街殺人。如此也便罷了,歸得鹹陽月餘,竟不來見,卻是瞧不起為師麽?”

“王良不敢!”王良被唬得全身顫抖,當即叩首道:“良曾至老師別館拜見,可師兄明言良是棄徒,今生不得再入別館半步……”

“嗯!”老者聽得胡須一抖,竟自大怒:“竟有此事!”

老者火大正欲發泄,轉頭一看這才發現並未帶來一個徒弟,當下長歎一聲泄了火氣:“也罷!你現下可是三公子門下食客?”

“不是!”王良直答。

“嗯!”老者胡須又是一抖,將眼瞧向車上吳狄。吳狄急忙拱手一禮道:“老師有禮!王良乃是本公子義弟,非是門客。”

呼哧一聲,老者的鼻子如牛鼻一般拱起,竟然噴出了兩柱白煙:“義弟?荒唐!”

可看了看吳狄王良兩人的一臉無辜表情,老者也知有些話於此處不當講,當下便道:“王良,你父將你托付於我,我便於你有看顧之責,現下便隨我去吧!”

“是!老師!”王良起身要走,吳狄卻是急了,呼道:“良弟,這便要走……”

“正是!”王良轉臉看向吳狄,眼中卻是淚水盈盈:“師命等若父命,不敢不從……”

“如此……還望良弟保重……”吳狄又看了看那老者,已然見他眼中戲謔,心中早知這一去一回怕是要把王良的性別撥亂反正。當下也是殷殷作別,還將身上的皮毛大氅解下,親自披在王良身上。

看著王良悲切而走,吳狄心中卻是暗笑:“嘿嘿!小妮子,這下肯定會感動得要死了吧!”

吳狄送得老遠,卻聽老者道:“三公子切莫再送,三月之後王良自會在櫟陽與公子相見,就此別過。”

待師徒二人背影消失在風雪之中,吳狄這才悵然若失的回到車隊,並且愕然想到一事,確是沒有問問王良的這個老師到底姓甚名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