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所長匆匆忙忙地趕到食堂,獄警們正嗬斥犯人們立即離開食堂,這引起了一陣陣**。
“我們還要吃飯呢!”
“不就是死個人嗎?有什麽了不起的?”
犯人們吵吵嚷嚷著離開了食堂。
食堂地上躺著一個人,張元磊,那個強奸準繼女的惡棍。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的表情凝固成一個得意、陶醉的笑容。身旁打碎了一個暖水瓶,熱水流了一地。
“怎麽回事?”賀所長虎著臉問道。
一個獄警說道:“燙死了。”
“什麽?燙死了?”
——開飯時間到了,犯人們魚貫而入,食堂裏頓時鬧哄哄一片。張元磊不知道從哪兒拿來一個開水瓶,突然打開蓋子,對著瓶嘴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眾犯人一見,轟然叫好,以為他在表演什麽絕活。一直監視著食堂的獄警也沒在意,他們以為張元磊就是想出風頭,燙幾下,自然就會扔掉熱水瓶。他們沒想到的是,張元磊把滿滿一瓶滾燙的熱水全喝進去了,然後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獄警這才意識到出事了,張元磊自殺了!最奇怪的還是他的表情,他一直是笑著的,似乎對死亡充滿了憧憬。他的嘴巴上全是水泡,嘴裏還在冒著熱氣。一個獄警說道:“他的食道估計被燙熟了。”
賀所長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幾天時間裏,兩個犯人相繼自殺。他們都怎麽了?真的活膩歪了?孫斌自殺之後,上級部門派人來調查,懷疑是犯人之間鬧內訌,懷疑賀所長管理無方。調查結果證明孫斌的確是自殺的。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張元磊也自殺了。再過幾天,他就要上庭了。等待,總是最煎熬人的。難道他就是因為對上庭的焦慮而萌生了輕生的念頭?不管怎麽樣,上級又要派人來調查了,這讓賀所長心煩意亂。就在這時候,一個獄警跑進來,匆匆報告:“有人找您。”
“誰?”
“上次來的左警官。”
“怎麽每次一死人,他都會來呢?”
左佑一見賀所長就覺得他精神不太好了,忙問出什麽事了。賀所長說一個犯人自殺了,喝開水燙死了。
左佑一聽笑了:“賀所長,這是好事啊!”
“哦?”
“這不是為民除害嗎?”
“你看你這話說的,好像是我殺了他似的。”
“哈哈哈,賀所長多慮了。這種人本來就死有餘辜,自殺,就是向天下謝罪了。”
“你總不能巴望著我管的這些畜生全都自殺了吧?”
“哈哈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就是想自殺,你也沒辦法啊。”
“是啊,我隻能想開點了。欸,你有什麽事啊?”
“我想找丁飛。”
“他?不知道他還認不認識你。”
“怎麽了?”
“這幾天他瘋瘋癲癲的,一會兒說自己是周幽王,一會兒說自己是褒姒,一會兒說自己罪大惡極,一會兒又說自己是無辜的,被冤枉的。”
“他不是翻案了嗎?”
“是啊。而且他的律師今天也來過,說他是精神分裂症,即便殺人了,也不能處以死刑,何況根本就沒殺人呢?”
左佑盤算著丁飛又想玩什麽花樣,難道這樣就能逃避法律的製裁嗎?兩個人邊聊邊來到了會見室,賀所長在門口停下了,囑咐道:“你小心點啊,犯人情緒不穩定。”
左佑點點頭走進會見室,坐在椅子上安靜地等待著。一會兒,丁飛走了進來,臉上木木的,毫無表情,嘴角還掛著口水。左佑仔細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麽。丁飛似乎沒有看到左佑,嘴角掛著涎水在會見室裏走來走去,嘴裏嗚裏哇啦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左佑揮揮手,說道:“別演戲了,坐吧。”
丁飛看了看左佑,臉上頓時泛出一個諂媚的笑容,他低頭哈腰地坐到左佑對麵,還沒等左佑說話,就開始發表演說了:“你知道,我是一個醫生,一個心理醫生。雖然我現在住在豪華的別墅裏,但我的確是一個醫生。其實,我很喜歡做一個精神病患者,因為這能控製CPI指數的上漲。其實,我挺喜歡CPI的,當然它也喜歡我,我們決定結婚了。我們的孩子已經三歲了,也許會打醬油了,其實,我沒有孩子,我還是處男。你看上去很麵熟,我很喜歡吃麵,就是那種長長一根的拉麵。我吃拉麵能吃三碗,吃水餃就不行,我喜歡吃煎餃,周幽王也喜歡吃煎餃,褒姒不喜歡,褒姒喜歡吃包子。包子什麽餡的?小雞雞做餡,那樣就會生出很多包子來……”
左佑知道丁飛是在演戲,而且演得很投入,他現在表演的是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思維障礙。語言是思維的線索,他故意說出一係列前言不搭後語的話來,以表示自己的思維真的混亂了。他耐心地等著丁飛說完,可是丁飛似乎永遠說不完,天文地理、人文曆史、物理化學、國家大事、坊間傳聞,他信手拈來,似乎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接著,丁飛突然凝重起來,緊張起來,他的眼睛裏滿是驚恐,求助般地看著左佑說道:“我是一個淵博的人,一個淵博的心理醫生,當然,我還是一個病人。就因為我是個病人,竟然還懂得這麽多,所以每個人都嫉妒我,每個人都想殺了我。他們在我腦袋裏裝了一個竊聽器,我想什麽,他們馬上就知道了。他們不想光明正大地殺我,他們就想把我這樣折磨死。我是個天才,我的金點子能控製物價,能補上南極臭氧層的空洞,我就是現代的女媧,雖然女媧是個女的,但我就是女媧,不,我是男媧。可是,這些該死的人渣,竟然把我的思維移走了,他們竊取了我的金點子,我再也想不起來了,他們自己要當女媧……”
左佑終於忍不住了,笑道:“嗯,現在開始表演迫害妄想了。”
丁飛霍地站起來,仰起頭看著天花板說道:“你來了?你是褒姒還是程然?”
左佑一驚,雖然知道丁飛在故弄玄虛,依然忍不住抬頭看了看,那不過是白色的天花板而已。丁飛的表情充滿了驚異,似乎真的看到了什麽東西。
“哦,你是程然啊。有個警察很想你啊!”
左佑被丁飛嚇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狹小的會見室此時顯得陰森森的。這是一次角力!必須打掉丁飛的囂張氣焰,必須揭露他!不能被他牽著鼻子走!左佑哈哈大笑起來,然後拍著丁飛的肩膀說道:“丁醫生,不,丁飛,你不是醫生,你是一個演員,是上影畢業的吧?
“影是誰?影真可憐。你為什麽要上影?”
“我很佩服你啊,在這麽艱苦的條件下,還能別出心裁地用上炮烙之刑。”
丁飛渾濁的眼睛裏靈光一閃,這足以證明他根本就是在裝瘋賣傻。這一閃的靈光自然躲不過左佑銳利的眼睛,他嗬嗬一笑:“丁醫生越演越入戲了。我聽說,一個人扮演一個角色太久了,就很容易當真,把自己真的當成了那個角色而失去了自我。”
“斯坦福監獄實驗。”丁飛脫口說道。
斯坦福監獄實驗是由美國心理學家Zimbardo等人在一九六九年開展的,目的是調查人的虐待心理傾向是先天的還是後天的。Zimbardo等人召集了二十四個大學生,他們沒有入獄經驗,不吸毒,身體以及心理都很健康。調查人員在斯坦福大學心理係的地下室中建了一個模擬的監獄,以抽簽的形式將參與者分成兩批,十二個人為囚犯,十二個人為獄警。最初幾天,大家相安無事,以為這不過是一場遊戲,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獄警越來越像獄警,他們舉止粗魯,行為野蠻,經常對囚犯進行體罰。而囚犯也越來越像囚犯,他們目光呆滯行動遲緩,就像待宰的羔羊。這個試驗臭名昭著,為人詬病,但是也的確證明了虐待心理傾向是後天形成的,與社會環境有很大的關係。同時,試驗也說明,當一個人扮演一個角色太久,就很容易當真。現在丁飛脫口而出“斯坦福監獄實驗”,左佑就更加相信,丁飛是在裝瘋了。
“我真是很佩服你啊,在這麽簡陋的地方,竟然還能炮烙了張元磊,商紂王都比不上你啊!”
“哦?左警官對古代酷刑也這麽了解?”
“略知一二而已。炮烙本來就是商紂王發明的酷刑,用炭火燒熱銅柱,令犯人爬在柱上,活活燙死。後來凡是用燒紅的鐵燒燙犯人的酷刑,都被稱為炮烙。監獄裏沒有這樣的刑具,而你能想到熱水,真是令左某佩服啊!”
“我不明白你什麽意思。”丁飛微笑著。
“哈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即可,整那麽明白幹什麽?世間很多事,糊塗一點未必不是壞事。”
“左警官真是達觀之人啊。”
“可是我這達觀之人,也會遇到難題啊。”
“又死人了?而且是個女人?”
“你怎麽知道?”
“左警官那麽忙,無事怎能來登三寶殿呢?”
“你怎麽知道死者是個女人呢?”
丁飛笑了笑:“我不但知道死者是個女人,而且還知道案發現場的牆壁上同樣寫著四個字:紅顏禍水。”
左佑靜靜地聽著,他覺得自己的猜測越來越靠譜了。
丁飛繼續說道:“中國曆史上有十大紅顏禍水,分別是夏朝的妹喜,商朝的妲己,周朝的褒姒,春秋的西施,西漢的呂雉,三國的貂蟬,晉朝的賈南風,唐代的楊玉環,明朝的客氏和清朝的慈禧。
不知道我們這位凶手準備殺多少女人啊!”
“我懷疑你催眠了一個人,讓他在外到處殺人。”
“左警官的想象力真是豐富啊,不過,也許你猜對了。你想知道被我催眠的人是誰嗎?”
丁飛的話很輕薄,帶著挑釁的味道。
“誰?”
丁飛頓了頓,說道:“你覺得你像不像?”
這個該死的丁飛又在玩弄自己了!左佑恨不得抽他幾巴掌。
丁飛繼續說道:“左警官好像很生氣啊!讓我來做個大膽的假設吧!有一個人精神分裂,有著多重人格,在任何特定的時間階段,都有一個主體人格在起作用,此時所有的情感、思想和言行都按照主體人格的方式活動,不顯出另一身份的痕跡。而在特定的時候,病人可能突然轉變為另一完全不同的身份,一切情感、思想和言行按照後繼人格的方式行事。這時,個體對過去的身份完全遺忘,仿佛從心理上另換了一個人。當後繼的人格開始‘執政’時,原先的主體人格是意識不到的,並且忘記了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丁醫生,我在這裏聽你上課,要交學費嗎?”
“如果要交錢的話,我想你要交的不是學費,而是谘詢費,”丁飛不理會左佑的慍怒,繼續說道,“我們現在假設有一個人,體內有兩種人格,而且這兩種人格可以非常容易地進行互換,例如白天是天使,晚上是野獸。每天晚上,他都變身為一個殘酷的殺手,他要殺盡那些壞女人,那些不守貞操、敗壞道德的女人。可是到了白天,他可以衣冠楚楚地上班,跟同事們插科打諢講講笑話,甚至會不遠千裏地跑到郊區的看守所,來找我聊聊天,談談案子……”
說了半天,丁飛又兜到自己頭上了,左佑怒不可遏,但是盡量保持著平靜:“丁醫生,想不到你一個馬上要被槍斃的人,口才還這麽犀利。”
左佑剛說完,丁飛眼睛裏的神采突然消失了,又變回剛才那副癡癡呆呆的模樣,嘴裏又開始念念有詞了:“紅顏禍水其實挺好的,我就是一個紅顏禍水,我喜歡做女人,我就是一個女人,我來自火星。做女人挺好的,現在有很多豐胸產品,我都用過。報紙上有很多廣告,都是假的。現在沒什麽東西是真的,我都不是真的。報紙完了,天天說假話,隻有我是真的。有互聯網了,我們可以上網,我們現在是一個網絡的時代,機器人會統治我們的,那是人工智能。”丁飛突然停住了,眼神裏流露出恐懼。
左佑說道:“你歇著吧,別演戲了。”
可是丁飛不為所動,他突然號啕大哭起來:“機器人會統治我們的,機器人會統治我們的,我們都會死,都得死……”他霍地站起身來,衝到鐵柵欄旁,然後一個勁地撞鐵柵欄,一會兒的工夫就頭破血流了。
左佑怔怔地看著丁飛,一時不知所措。獄警衝了進來,一把將丁飛拖離鐵柵欄。丁飛兀自掙紮著:“機器人來了,外星人來了,他們來殺我們了,我們都活不了了……”
左佑看著滿臉血汙的丁飛,一臉錯愕,他方才一直以為丁飛是在演戲。可是演戲的話,會把自己撞成這樣嗎?也許他真的瘋了。他剛才說什麽人格分裂,也許他已經分裂了,一個人格是正常的丁飛,一個人格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賀所長聞訊趕了過來,關切地問道:“左警官,沒傷到你吧?”
“沒有。”
“他的病越來越厲害了,得找心理醫生給他檢查一下了。”
左佑連連答應著,離開了看守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