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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生說,雪靈的寒氣能與紅蓮業火抗衡,看來謝生沒有騙他,寒氣爭先恐後地往外逃,隻是接觸到一點,路易就感覺自己血液都快被凍住。

雪靈的長發覆滿霜雪,屋內陳設也都紛紛結冰。陸吾輕描淡寫地揮手,一道火焰形成的屏障便擋在他們倆麵前,將寒氣阻隔在外。

謝柳生麵容祥和平靜,那些凜冽刺骨的寒氣似乎並未對他造成什麽影響。雪靈鬆開手,有些驚訝:“他的魂魄,有些熟悉,妾身似乎在哪裏見過……”

雪靈隨後又搖搖頭:“也或許是記錯了。”

有佛鍾在,屋內的冰雪很快便融化,幾分鍾後,房中恢複如初。雪靈一身素白深衣,不便四處走動,便請求路易將她送回霞湧峰。路易道:“不急,既然我將佛鍾借給你,你大可以在凡間走動,不用孤單地待在霞湧峰。”

雪靈偏過頭,嘴角勾起一抹笑:“兩千年了,將軍一點都沒變過,還是這麽溫柔。”

……

謝柳生魂魄被冰封後不久,謝靈終於趕來。路易三言兩語將來龍去脈告知謝靈,謝靈啞聲道:“就依易先生的意思來吧。”

接下來就要辦理一係列出院手續,謝柳生身上雖然看似沒有冰雪,實則渾身都流淌著寒氣。屬於極北雪靈的靈力將他的魂魄與肉身一齊冰封。路易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代替謝靈守在病房裏。

被褥裏,謝柳生深陷在柔軟的被褥裏,顯得瘦削蒼白。路易略一觸碰他的手,就打了個寒顫,連心跳聲都快要聽不見。

“真恐怖,”路易甩甩手,然後把手塞進灰狸貓的肚皮底下取暖,“也不知道雪靈會不會去找逸仙。”

陸吾變成灰狸貓的樣子,爪子揣在身子下麵,眼睛閉著,沒有回答他。路易也不需要他回答,一人一貓便這麽待在屋裏,倒是享受了一把難得的安寧。

一聲刺耳的鈴聲打破室內的平靜,路易摸出手機,發現電量岌岌可危,已經飄紅。他這才驚覺自己竟然好久都沒有看過手機了,來電的是路光庭。路易劃開綠標,將手機放到耳邊,“喂,庭庭。”

耳機裏傳來呼哧呼哧地喘息聲:“祖爺爺,你現在在哪裏?”

“醫院,怎麽了?”

“你能幫我個忙嗎”

“什麽忙?”

“就是、你能也帶我去醫院嗎?”路光庭太著急,說話都有點語無倫次,“我一個人沒法去醫院檢查。”

“不要慌,慢慢說。”

路光庭深呼吸一口,努力平靜道:“你能載我去醫院嗎?趙青君忽然暈了,他們家裏人電話也打不通,我一個人也沒辦法帶她去醫院檢查什麽的。”

“不要著急,我這就來。”把路光庭安撫好後,路易剛掛斷電話,謝靈便推門而入。他臉色憔悴,這些天的經曆顯然把他折磨得不輕,路易溫言安慰他,也隻讓謝靈臉色好了一些。

路易拍拍謝靈的背,說:“你先好好休息,不要勉強自己,阿柳會好起來的。”

謝靈歎息,在幾天前,他還風度翩翩,幾天奔波,他的背不自覺佝僂,路易這時才發覺他看著長大的這個孩子如今也年過半百,眼角早已爬滿皺紋,發中夾雜少許灰白。

凡人生命如蜉蝣般短暫,總是轉瞬即逝,幼時他不懂,長大後在一次次生離死別中明白。心之憂矣,於我歸處,怪不得維克多不願同人深交,這種離別實在讓人疼痛難忍。他看著謝靈出生,也看著謝靈跌跌撞撞學會走路,學會說話,開始念書知禮,甚至是少年時執意要走自己的路。

兜兜轉轉,幾十年過去,他停下腳步回頭時才發現,這個孩子竟然也已滿頭白發。

拜托陸吾幫忙安頓謝柳生後,路易就馬不停蹄聯係路光庭。

路光庭在樓下徘徊許久,發梢衣上都是積雪,遠遠聽見路易的聲音,他猛地抬頭,眼睛亮了起來。他著急地奔到路易麵前,小臉凍得煞白,嘴唇抖索道:“祖爺爺,救救趙青君。”

路易攬住他的肩膀,用手拂去他衣上的雪,“怎麽回事?”

路光庭六神無主,說話也顛三倒四,路易吃力地從他的話中理清了來龍去脈。今天路光庭原本是來找路易的,剛走到樓下,一隻哈士奇突然撲了出來,死死咬住路光庭的褲腳,力氣頗大,路光庭被這大狗嚇得魂飛魄散,花了好半天才發現這哈士奇是趙青君家養的狗蛋。

“狗蛋跟發癲了一樣,使勁扯我,像是要把我往哪裏帶,我又掙脫不開,隻好跟著他走。結果就到了趙青君她家,看見趙青君暈倒在沙發上,家裏也沒有別的大人,我不知道怎麽回事,晃她她也不醒,給趙叔叔打電話,也沒人接,”路光庭惶惶然,“後來我著急了,想要打120,結果狗蛋就把我手機叼走,後來我又試了一下,還是被叼走,我想去喊別人搭把手,狗蛋也攔著我,不要我走。”

“後來我打電話給你,它又要搶,我生氣了吼它,說我要找路易,他竟然就把手機還給我了……”走進電梯,路光庭按下樓層數,有些驚懼,“這哈士奇是不是成精?”

路易默默聽著,斟酌著說:“那隻哈士奇或許是狼人,總之不可能凡犬。”寥寥幾句話後,就到了趙青君的家。

剛邁出電梯間,路易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這血味莫名讓他有些厭惡。他輕蹙眉頭,推開虛掩的門,一眼就看到沙發上躺著的趙青君。趙青君如今也不過十三歲,正處於豆蔻年華,臉頰有不正常的嫣紅。

一隻巨大的哈士奇守在女孩身邊,血腥味就是從這狗身上傳來。

聽到路易和路光庭走路的動靜,哈士奇轉頭望來,藍眼睛裏盡是提防,齜牙咧嘴,喉嚨裏溢出低低的吼聲。

“你是狼人,對不對?”距離哈士奇還有幾米時,路易停了下來。

哈士奇並不說話,看清路易的麵容,他的眼神變得有些疑惑,摻雜一絲錯愕。路易有股莫名的感覺,眼前這隻狼人似乎認識他,並非一麵之緣的那種認識,而是貨真價實地與他有過交流。

“你是……司馬致?”過了半晌,那隻哈士奇終於吐出第一句話。

路易渾身一震,他怎麽也想不到,會在一個狼人口中聽見這個名字。上一次聽見這名字,是在冥土。

眼前閃過一片張揚的血色,像是夕陽,一個少年模樣的人靠著軍旗,滿身鮮血。路易一陣心悸,手腳發冷。

他模模糊糊猜到司馬致是誰,雪靈稱呼他為將軍,那是比善逝還要之前的過往。他已經記起身為善逝的點點滴滴,卻對司馬致一無所知,那是一團迷霧,紮進去伸手不見五指,摸不著東西,也看不見路。

這個名字穿越千年的光陰歲月,

他在尋找善逝,而善逝卻在尋找身為司馬致時的過去。

“你認識我?”

“誰會不認識你,”狼人嗓音幹澀,“看來我們沒有忘記,反倒是你忘了。”狼人所說的語言很陌生,路易卻能清晰地理解了其中的含義,他立刻反應過來,狼人說的是古希臘文。

路易驀然記起那本《都廣誌》,那是司馬致親手寫下,裏麵記載了他的所見所聞。其中有一段便是描寫狼人與吸血鬼,他震驚地瞪大雙眼:“你來自於西羅馬?”

“我叫西奧多。”

西奧多,那本遊記中有過這個名字,書寫翻譯方式有所差異,但還是能認出。那時羅馬被稱為大秦,在遊記中,司馬致與昆侖君雲遊四方,因昆侖君同時擁有白虎與人類兩種形態,便被這些狼人接納,認為他們是同類。

那時候西方還未進入黑暗的中世紀,狼人尚可在城邦中走動,不過它們大多數沉默寡言,並不喜歡與人類接觸。司馬致與他們交往過一段時間,甚至學習了他們的語言,被他們視為友人,臨走前還約定會再回來。

可惜司馬致離開後不久,西羅馬帝國滅亡,狼人也漸漸被視為可怖的生物。司馬致的遊記在不久後也戛然而止,或許是遭遇不測,善逝因命運而奔波,更是無暇顧及這個約定。

“那個西奧多是我的曾祖父,我繼承了他的名字,”西奧多說,“我們因好學而獲得名字。”

“那他呢?”

“一千年前死在了教廷手裏,我們在教廷的鐵蹄下苟延殘喘,躲在深山老林裏,等待著實現與你的約定。我們狼人對朋友擁有絕對的忠誠和信任,代代堅守著我們的約定,可惜一千五百年過去,我們仍舊沒有等到司馬致的到來,”西奧多淡淡道,“六十多年前,族中長老就派我前往這裏尋找你。”

路易道:“你怎麽知道誰是司馬致?”

“司馬致曾帶來一種桂枝,與我們的月桂完全不一樣,他告訴我們,那是一種叫金桂的花,在你的家鄉,雖然與月桂很像,確實完全不同的兩種花。”

“你把金桂種在狼人的領地,告訴我們,即使你與我們生長在不同的土地,也能和睦相處。桂枝是從你墳墓上的桂樹摘下,現在那棵桂花樹已經長大,記住桂花樹的味道,就能找到你。”西奧多看著路易,“你身上的味道與那棵桂花樹一模一樣。”

路光庭聽得雲裏霧裏,隻能手足無措地看著路易。他發現,自己這位祖爺爺似乎變得有些陌生,他的身份撲朔迷離,並不僅僅是吸血鬼這麽簡單。

他慌張地抓住路易的袖子,生怕他變得不認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