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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柳生詫異:“易先生?”
路易麵色不改,將佛鍾按住,淡定自若道:“手機沒有靜音,剛剛有人打電話,我出去一下。”
謝柳生茫然不解,睜著眼睛,目送路易走到陽台,從兜裏摸出某個物品搗鼓一番,隨後又揣進口袋,麵色恢複正常。
從上午陪床到傍晚,在謝柳生再三催促下,他才不放心地離開醫院。
回家路上,陸吾坐在副駕駛座,車內氣氛莫名有些壓抑,路易左轉方向盤,借著看後視鏡的機會,掃了一眼陸吾。他側過頭,看著城市五光十色的燈光一一閃過,琥珀似的獸瞳倒影著斑斕霓虹,流光溢彩。
“貓先生。”
陸吾耳朵一動,回頭看他。
“你變了很多,”路易直視前方,語氣很平淡,波瀾不驚,“記憶全部都找回來了?”
陸吾遲疑片刻,說:“路易。”
“嗯。”
“我隻記起來一些,從認識你、不,找到善逝到至今。”
路易明白,認識你,說的並不是這一世的相遇,而在遙遠的過去,那段回憶在轉世輪回中變得斑駁不清,像是隔著一層磨砂玻璃,不論怎麽擦拭,都徒勞無功。在善逝之前,他還曾有過一段人生,顯然陸吾也心知肚明,所以才會特意改口。
說完,陸吾便轉頭看著窗外霓虹閃閃爍爍,流淌成光影的長河,外麵很熱鬧,可他的神色卻很寂寥,“如果當初我沒有離開你身邊就好了。”也不會讓身為善逝時的路易,離開得那麽慘烈。
駛入地下車庫,熄火停車,路易坐在漆黑的車廂中,隻有車庫的冷光燈發出黯淡的光。
“貓先生,我現在還好好地坐在這裏,你不用那麽自責,”他話鋒一轉,又道,“我和你頭一次見麵時,你更咄咄逼人,我還納罕為什麽你性格變化這麽大,你過去也是這種性格嗎?”
陸吾:“或許是罷。”他身為神君,更多的時候都在長眠,鮮活的記憶很少,在他零星的幼年回憶裏,他桀驁不馴,東皇太一賜名昆侖君後,他一直在昆侖墟中沉睡,偶爾醒來看見雪山巍峨,雲海沉浮,千萬年每次醒來,眼前的景色都未曾變過。漸漸的,漫長的歲月讓他性格都變得沉穩。
他自誕生至今,最鮮活的記憶莫過於和路易度過的幾百年。可惜他將記憶弄丟了。
路易轉頭看向陸吾:“貓先生,不論怎麽樣,你都會陪著我嗎?”
陸吾一怔,隨後堅定地回答他:“我會的。”
在此之前,路易依約照顧鸚鵡阿花,每天都要去醫院看一看謝柳生。謝柳生退了燒,卻依然虛弱,好在手腳無礙,凡事都能自理。每次路易來看他,都勸路易去忙自己的事情,不必管他。路易再三確定沒事後,才不放心的離開。
聽說路易打算去積翠峰住一段時間,謝柳生極為愧疚,知道由於要照顧阿花,路易不得不將計劃延遲,他索性道:“易先生,你可以把阿花一起帶去,它會自己跟你走。”
得了謝柳生的應允,第二天一大早,路易就提著行李,拿著鸚鵡的吃食和鳥架,驅車前往積翠山。陸吾主動攬下盯著阿花的任務,可阿花安分得狠,果真如謝柳生所說,一點不害怕,反倒興致勃勃地左顧右盼,大花翅膀撲棱個不停。
“你這個車真不錯!”鸚鵡突然出聲叫道。
路易樂了,“多謝誇獎。”
陸吾眯著眼睛看鸚鵡,若有所思。
積翠峰是聞名遐邇的旅遊景點,大多數遊人到達廣都後第一件事,就是來積翠峰遊玩,然後看霞湧峰的日出。
他們平常所說的積翠峰和霞湧峰其實都是同一條山脈裏最高的兩座山峰,這條山脈綿延數百裏,望不到邊際,層巒聳翠,千嶂連雲,如廣都大地上的一條臥龍。積翠峰高聳險峻,山腳淌過湍急的東墟江,山腰纏著流轉的雲霧,山巔則是一望無際的晴空。
三小時車程後,路易將車停在坐忘觀山門前的空地上。
鸚鵡拍著翅膀就飛了出來,在路易肩上站得穩穩當當,還得意地給陸吾拋去一個眼神。路易啼笑皆非,看著陸吾:“貓先生。”
灰狸貓身上泛起一陣白光,白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銀發白衣的男人。
陸吾睜開眼,露出寒星一般剔透的黑眸,他動作自然地牽起路易的手,“抓緊我,這裏很危險。”
積翠山自入冬以來就下過好幾場雪,如今綠樹灰瓦都覆上一層皚皚的白雪。山風料峭,路易冷得一哆嗦,連忙把大衣扣上。陸吾握緊他的手,源源不斷的熱氣從陸吾的掌心傳來,路易原本凍僵的四肢瞬間溫暖如初。
路易輕聲道謝。
陸吾道:“你怕冷。”
“對,從小就怕冷,但是我很喜歡冬天,越冷越喜歡。”路易自嘲,“是不是很矛盾?”
陸吾深深地看他:“不矛盾。”
坐忘觀還是老樣子,房殿瓦舍被政府撥款簡單修繕過,還保持著原貌。山門前的廣場有兩個足球場大小,正中立著一尊三米高的神女像,挽劍抱蘭,綢帶飄飄,淩厲又溫柔。
“少司命?”陸吾看著這尊神女像,不由自主喚出一個名字。
路易驚訝地複述:“少司命?”
雕像在這百年間遭受風吹雨打,早已失去建成時潔白的模樣。陸吾凝神一望,他舉起手一揮,灰撲撲的雕像從頭頂開始,灰塵如水滴一般滾落,沒過多久,神女像便煥然一新。
陸吾喃喃自語:“果然是少司命,為什麽這裏會有她的石雕?”
“少司命,是九歌裏的少司命嗎?”
陸吾頷首:“對,她是司掌天下姻緣與子嗣的神女。我在昆侖墟時,她給我送來卷軸,托我尋找一位長生之人,隻要我看了那枚卷軸就能明白。”
“卷軸?是我那枚卷軸嗎?”
陸吾搖頭輕歎:“我忘了,當初在廣都中學找到你時,我大夢初醒,腦海裏一片混沌,找到你之後,才漸漸清醒。”
在陸吾口中,少司命是個極溫柔的神女,說話柔聲細語,對誰都笑臉相迎,似乎從來不會生氣。她辦事向來妥帖細致,即便是東皇太一都會敬她三分。
路易心生好奇:“神君中,東皇太一最尊貴嗎?”
“是,也不是,”陸吾仰頭看著天空,像是要看到浮雲背後那片神靈居住的地方,“東皇太一當然尊貴,最卻算不上,掌握規則的神君另有其人,你見過他。”
路易錯愕:“我見過?”
“那棵世界樹,我們稱之為建木,”陸吾淡淡地說,“建木生於九幽冥土,樹冠長至九重天闕,樹上每一片葉子都是一方世界,枝上除卻羅網葉還棲息有神鳥走獸。建木本不應誕生意識,誕生意識之後,原本應該在它還懵懂時就將它抹去,可司掌雷霆的雲中君和另一位朝生君卻一起將此事瞞了下來。”
“朝生君?”
“朝生君是另一神木大椿所化,或許是可憐它罷。”
“聽你的意思,世界樹,不,建木誕生的那位神君應該是無人能敵?”
陸吾歎了口氣:“那位神君誕生後沒多久便遭人暗算,從九重天闕殞落,原本我們都以為他必定身死道消,沒想到千年之後,他竟然轉世成人,以凡人之身報仇雪恨。等他凡人的身體衰老逝去後,神魂歸位。”
說到這裏,他神色愈發複雜:“這位神君,你或許不記得,但與你牽連頗深。”
“什麽?”在聽見這句話之前,路易還是旁觀者心態,隻將這當成一個無關自身的故事,可轉眼他竟然就變成了戲中人。
路易轉頭就要去看阿花,陸吾牽著路易的手陡然收緊,回憶起往事,神色變得痛苦,“你離開之前神色很平靜,你告訴我,你已經將想做的事情完成,即使魂飛魄散也無怨恨。”
路易擔憂地用雙手握住陸吾:“我在這裏。”
“抱歉。”
阿花原本還老老實實蹲著,路易話音剛落,它卻忽然振翅飛起,幾秒鍾就歪歪斜斜地飛到數米高,路易卻顧不得阿花,咬咬牙,破釜沉舟道:“我們都已經定下夫妻契約,你不用這麽客氣,善逝和你心意相通了嗎?”
陸吾錯愕:“不是……”
路易攤手:“那不就結了,我還是善逝的時候,並不知道你的心意,自然了無牽掛。”
陸吾:“我……”
路易警覺道:“還有什麽你沒說的?”
“我和你已經兩情相悅了?你喜歡我?”陸吾不可置信。
路易這才發覺他們之間可能存在一些認知誤差,他蹙起眉,有些哭笑不得:“你連契約已經訂下,怎麽還不覺得我們是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