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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血旺香味撲鼻,路光庭看了一眼紅通通的油辣子便食指大動,隨便用筷子一翻,在最下麵的血味便都翻了上來。路易哭笑不得,把碗遞給他:“斯文點,別跟八輩子沒吃過飯一樣。”

吃飽喝足後,路光庭滿足地直歎氣,阿柳笑眯眯地端來一杯果汁和一杯咖啡,坐在桌邊,問他:“味道怎麽樣?”

路光庭衝阿柳比了個大拇指。

他端起橙汁,咕咚咕咚一飲而盡,阿柳撐著臉看他:“你還小,不能喝茶和咖啡,我還擔心你不喝果汁。”

路易吃完鴨血,紅光滿麵,整個人都極為饜足。他對阿柳道謝後,端起咖啡輕啜一口,誇他:“就幾天不見,你泡咖啡的手藝又好了些。”

阿柳誠實地說:“其實是我買了新的全自動咖啡機。”

路易手一頓,他放下咖啡杯,沉默半晌,抬眼看他,不緊不慢道:“那我把那句話收回去。”

阿柳忙道:“別啊,那你就誇我放咖啡豆的手藝好!”

路易哼笑:“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啟染坊來了。”

路光庭吃的太撐,捧著肚子躺在另一邊的沙發上裝死。書靈在他頭上蹦來蹦去,揪著他半長不短的頭發,一直在他耳邊叨叨叨,讓他思考為田幾何。

路光庭不耐煩地把書靈薅下來,有氣無力道:“我要休息,你一邊兒去。”

書靈被抓下來的瞬間變成一團光球,一彈一彈地落到沙發上,咕嚕嚕地滾遠。阿柳不經意間瞧見路光庭的動作,身體前傾,悄悄咪咪地問路易:“易先生,小少爺身邊有什麽東西嗎?”

阿柳是知道路易身份的,他還是個小孩時,路易就是這種二十多歲的年輕模樣,如今二十年過去,路易仍舊是老樣子。他曾經問過自己的祖父,得知在父親幼時,路易也是這副麵容。

時光如洪流,路易站在洪流中,目送周邊人隨波而逝,隻有他紋絲不動。

他第一次見到路易,是在路家祖宅的小花園裏。那時候他隻有五歲,跟著祖父拜訪路家當家人,尚且年幼的他在迷宮花園中迷了路,沿著樹籬哭哭啼啼地向前走,不經意間竟一頭栽進迷宮中心的涼亭裏。

一個年輕人正坐在涼亭中喝茶,他穿著一身再簡單不過的白襯衫,卻貴氣十足。

他眼窩很深,年紀極輕,抬眼看來時,眸子剔透得像塊冰。與他的眼神對視那一刻,阿柳渾身像是被電過一樣,一個激靈,呆呆地站在原地。

“你是誰家的孩子?”年輕人站了起來,向他走來。

阿柳仰起頭看他,這個男人皮膚白得像雪,頭發也是淺棕色,即便在盛夏也帶著涼意。路易牽著他走出迷宮,聽到祖父稱呼這個年輕人為“易先生”。

他剛認識易先生時,覺得是一個似近似遠的剪影,冷淡、寡言,總是靜靜地呆在人群之外,冷眼看著凡人來來去去。他後來與路易走動多了,才知道這個安靜的年輕人是特意讓自己與人隔絕。

在與路易相識的一年前,路易剛送走自己的母親,雖然按常人眼光來看,路易的媽媽百歲高齡才離開人世,是不折不扣的壽終正寢。常人這時候也半隻腳踏進棺材,而路易仍是年輕人的麵容,他還有漫長的餘生要走,難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他的曾祖父五十歲時才有了祖父,可惜祖父不幸成了遺腹子,他的曾祖母也在生下祖父後也撒手人寰。他的祖父出生以後一路顛沛流離,多虧路家人的照拂,才從戰亂中活下來。

路易一直替他的曾祖父保存著家常菜譜,可惜祖父與父親都誌不在此,最後隔了兩代,反而是他繼承了這手燒菜的衣缽。

“一個小東西,”路易漫不經心地說,“硬要說的話,可能是成了精的學習機。”

被關在房間裏的鸚鵡大聲嚷嚷:“步步高點讀機,哪裏不會點哪裏,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的學習!”

阿柳崩潰捂臉,沙發上的路光庭笑得肚子疼,路易一臉平靜地攪動咖啡,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麵容,讓他冷峻深邃的眉眼都變得柔和。

阿柳整理好情緒,問他:“要再加點奶嗎?”

路易:“不用,就這樣挺好。”

室內的曲水和樂聲一起潺潺流動,阿柳起身道:“我去洗碗,易先生你別走,我還有事想要請教你。”

路易點頭:“好。”

阿柳打開關著鸚鵡的房間,路易隱約看見五彩的羽毛一閃而過,緊接著,廚房便傳來鸚鵡尖細的聲音:“柳柳,碗要洗幹淨,要照顧自己,用不傷手的洗滌精。”

阿柳極為無奈:“我知道。”

鸚鵡毫不吝惜自己的誇讚:“阿柳真是好孩子。”

阿柳:“你到底又看了多少廣告?下次我得把廣告關了才行。”

一陣翅膀拍打聲後,鸚鵡語帶悲憤:“虐待動物!我是珍稀保護動物!”

阿柳脾氣很好,竟然像是真把鸚鵡當成孩子一樣,和他有板有眼地一問一答:“我記得你之前還跟我說你就隻是一隻普通鸚鵡。”

“我是珍稀物種!”

等路易把咖啡喝完,阿柳也抱著五顏六色的鸚鵡走了出來,他鄭重地坐在路易對麵,舉起一臉茫然的鸚鵡阿花,認真道:“易先生,阿花到底是什麽品種的鸚鵡?”

路易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篤定道:“你家這是五□□剛鸚鵡,市麵上要買幼鳥得花兩三萬。”

阿柳把鸚鵡放下來,重新抱在懷裏,低頭和阿花的豆豆眼對視,遲疑半晌,說:“真是金剛鸚鵡?我就隨便在樹上撿的,我想把它帶店裏去,要是被人舉報我豢養野生動物,我連哭都沒地兒去。”

說著,他又站起來,為路易倒上一杯新的咖啡。

路易看著咖啡杯漸漸盛滿,香氣逐漸溢了出來,“金剛鸚鵡還是很好認的,平時阿花吃什麽?”

“就吃一些水果,不新鮮的還不要,特別挑嘴。”

“鐮刀嘴,長尾羽,吃水果,還有這花哨的羽毛,是金剛鸚鵡,你家阿花對自己認知還是很準確的,”路易往咖啡裏放了一顆方糖,“確實是珍稀動物,不過算是低危,你就放心養吧,不會有人告的。”

阿柳這才鬆口氣:“那就好,每天都把阿花關在屋子裏,我怕它抑鬱。”

路易一邊攪拌咖啡,一邊說:“把你家阿花擱飯店門口一放,教它說些相聲,保證回頭率百分百。”

阿花呆在阿柳懷裏東張西望,翅膀卻乖乖地收著,沒有胡亂撲騰。

“不過它似乎有點聰明過頭了,”阿柳苦笑,“我簡直都要懷疑它成精了。”

畢竟有路易這麽大個吸血鬼放在跟前,他對世界上有妖魔鬼怪的事情深信不疑。阿花伶牙俐齒,思維跟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差不多,說話也不磕巴,平時還愛站在架子上看肥皂劇。

他們正聊著天,路易感覺到膝蓋上的陸吾忽然動了動。

很快,陸吾人立而起,前爪搭在桌子上,視線在阿花和阿柳不斷逡巡,一雙獸瞳在燈光下亮的驚人。

或許是陸吾眼神太過灼熱,阿花嚇得一個撲騰,把腦袋埋到阿柳懷中。阿柳結結巴巴道:“易先生?你家貓,是不是垂涎阿花的肉……”

阿花被阿柳養的膘肥體壯,一看就肉質緊實,味道鮮美。

路易逮住陸吾的前爪:“應該不是,今天辛苦你了,我就不繼續叨擾了。”

阿柳驚訝地站起來:“現在就要走?”

路易指了指沙發上睡得迷迷糊糊的路光庭,無奈地說:“十點半了,這小子明天還要上課。”

叫醒了路光庭,阿柳戀戀不舍地把他們倆送到門口,反複叮囑:“記得明天再來。”

路易一口答應:“好,今天的毛血旺感覺比以前的還好吃。”

說到自己的拿手領域,阿柳就眉飛色舞起來:“我換了個新方子,能最大限度地保證血的鮮嫩。”

他頓了頓,又問:“要我給你準備些鮮血嗎?”

路易想都不想便拒絕了:“不用費心,你安心開你店,不要特意為我準備鮮血。”

阿柳也沒執著,遂點頭:“我知道了。”

“晚安。”

“晚安。”

路光庭睡眼惺忪地跟著告別,然後晃晃悠悠地上了電梯。書靈也萎靡地坐在路光庭的肩膀上,靠著他的脖子昏昏欲睡。

路易看了他們倆一眼,道:“作業寫完了?”

路光庭迷迷糊糊地回答:“寫完了。”

“回去後先洗漱,早點睡。”路易說,他臂彎裏的陸吾配合地跟著喵了一聲,“明天還要上課。”

回到家後,路光庭聽話地洗漱睡覺,路易則進了書房,坐在辦公椅上,透過落地窗,眺望波光粼粼的江麵和城市繁華的夜景,五光十色的霓虹將天空都映成了彩色。路易忽然想起網上一個段子,不由輕笑出聲。

陸吾蹲在書桌上,眼眨也不眨地看著路光庭的臉,聽見他的笑聲,低聲問:“為什麽笑了?”

“你看天空,是不是五彩斑斕的黑色。”

陸吾聞言,也向夜空看去,在深濃的夜色裏,入眼所見都是城市絢爛的燈光,卻仍舊沒法將夜空照亮,隻能虛浮地蒙上一層黯淡的色澤。

一人一貓都安靜地凝視夜空,過了一會兒,路易主動開口:“貓先生,你剛剛怎麽一直盯著阿柳看?”

陸吾歪頭:“阿柳?是剛剛那個男的嗎?”

“對。”

“那個男人和那隻花裏胡哨的鳥,都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像以前認識一樣。”

路易驚訝:“阿柳是我看著長大的,你怎麽會對覺得熟悉?”

陸吾也覺得不解:“不明白,我冥冥中有種感覺,我和他認識很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