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香驚訝,“不管莊稼?那怎麽能行!”
他們全家就靠著家裏那幾畝地呢。
葉歲歲明白阮思嬌的意思,她是想給張明香的父母找份工作,哪怕隻給其中一人找份工作,張明香家的條件也能改善很多。
不過能不能抽出一個人,就看張明香家的情況了。
阮思嬌又解釋了一會兒,張明香才明白過來。
但張明香想了好一會兒,最終搖頭,“思嬌,謝謝你啊,不過我家的情況比較複雜,應該沒辦法去做你介紹的工作。”
阮思嬌倒沒想到,張明香竟然會拒絕。
家裏就算有土地,但抽一個人出來應該是可以的,畢竟他們這裏都是種的冬小麥和玉米,這兩種農作物都好打理。
除了搶收搶種的時候需要付出的勞動力多一些,但平常有一個人管理莊稼,完全沒問題。
阮思嬌又說,“其實,搶收搶種的時候你們完全可以雇人,一季收種下來,最多三十個工就能完成,一年兩次也才相當於花出去兩個月的工資。可是你家裏如果有人能進廠工作,一年能拿十二個月的工資呢。”
張明香卻還是搖頭,這回她沒有說話。
阮思嬌無奈,也隻能說,“那你再回去跟你爸媽商量商量,先別急著拒絕。”
這一次,張明香沒有拒絕。
但阮思嬌不會知道,張明香回家之後是如何的糾結,每一次話到嘴邊,又被她用力咽下。
她知道,如果她說了,或許父母拚死也想抓住這次機會。
可……
這次放假的五天時間,張明香根本熬不下去。
甚至周二一早,張明香四點鍾就起床,摸黑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一下,就背著書包,騎上那輛被摔壞的自行車往學校去。
“明香。”媽媽李桂雲聽到女兒的動靜,披著個褂子追出來,“你怎麽這麽早就走?”
李桂雲看張明香癟癟的書包,又喊她,“你等我把饃饃做好了,拿上再走。”
女兒一周連兩塊錢也不肯花,前麵兩天完全靠自己帶的饃饃充饑。
如果她連饃饃也不帶,那這一周她該怎麽辦?
而且,張明香現在有一輛自行車,她到學校根本用不了一個小時,去這麽早做什麽?
昨天,張明香表現異常,李桂雲是感覺到了的。
張明香不理,騎著車硬著頭皮往前衝,李桂雲又追出兩步,被早起的涼風一吹,她頓時咳嗽起來。
已進十月,早起風寒。
張明香硬著頭皮往前衝,可是母親的咳嗽聲順著風往她耳朵裏灌,張明香一下子就捏了刹車。
因為刹車過急,她差點摔下來。
調個頭,張明香又迅速騎著自行車跑回來,眼眶都紅了,“媽,這麽早你出來幹麻,我就是去上學,你呆在屋裏好好的不行嗎!”
這話聽著像抱怨,可張明香眼裏有濃濃的心疼,眼眶也更紅了一點。
李桂雲笑了笑,她搖頭,“媽沒事,你等媽給你把饃饃蒸了,帶上饃饃再去學校。”
李桂雲拉了拉披在肩膀上的褂子,微彎著腰又往廚房去。
張明香趕緊跟上去,從李桂雲手裏搶了柴火,“我來燒火。”
“不用,”李桂雲說話的時候語速微慢,聲音裏也透著一股虛弱。
“明香,你再去睡一會兒。”李桂雲又說。
張明香搖頭,“我已經不困了。”
“那就去看會兒書。”李桂雲說。
張明香仍然搖頭,她已經動作麻利的把火點著,然後站起來往鍋裏添了兩瓢水,小火燒著。
李桂雲知道趕也趕不走她,就沒再說什麽,轉過身去揉麵。
張明香站起來,洗了手,把揉麵的活也搶走了。
李桂雲愣了片刻,她知道跟張明香搶活幹,搶不過她的。
這孩子又要上學,又要顧家,家裏條件又這麽差,真是苦了她了。
就是因為家裏的條件太苦了,所以李桂雲什麽都不敢說,急忙的轉了身,回堂屋去了。
她怕自己一說話,就忍不住哭出來。
如果她哭,女兒也一定會難受。
她本來就幫不上女兒太多,再讓女兒難受,影響了她學習可怎麽辦?
李桂雲走回自己屋,到底是把自己悶在被子裏麵,狠狠哭了好一會兒。
不過她半點聲音也不敢發出。
李桂雲也不知道,張明香在揉麵的時候,先拿出一部分,然後把另一部分摻了好多玉米麵進去。
這樣,她就能多蒸一鍋饃。
她可以帶摻了玉米麵的饃去學校,那部分好麵的,她得留在家裏,給媽媽吃。
媽媽的身體不好,張明香現在是沒法幫家裏太多的,那就省下點好麵給媽媽吃。
張明香把這些麵柔好,又醒發了一會兒,鍋裏的水也燒開了,她把饃饃蒸進鍋裏。
然後,她又發了一盆麵。
這會兒張明香的弟弟張明禮也起來了,張明香跟他說,“明禮,你看著點火,我蒸了饃饃。”
張明禮才十二歲,但是特別聽話,也很懂事。
因為長年營養不良,這個小男孩細胳膊細腿的,臉上根本沒有什麽嬰兒肥,倒是因為太瘦,那一雙眼睛顯得又黑又大,跟黑葡萄似的。
張明禮點頭,張明香就笑著在他頭上摸了摸,小聲說,“姐去拾點柴火去。要是沒啥事,別打擾咱媽休息。”
張明禮又用力點了點頭。
張明香這才去推自行車。
想了一會兒,她又沒推。上次就是為了省點力,也為了多弄點柴火回來,她就是推著自行車去的,結果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自行車給摔了,原本簇新的自行車漆麵被蹭的斑斑駁駁,腳蹬還摔爛了一隻。
張明香去換了一隻腳蹬,可蹭掉的車漆,她根本沒辦法補。
最後張明香拿了兩根繩子,就出了家門。
他們村就在山腳下,山是土坡山,前些年開山造田的時候,被挖去不少。
不過靠人挖,根本也挖不了多少,這山就還是那樣子,基本沒動。
山是村裏的集體財產,樹肯定沒有敢動,但大家夥都到這邊來撿柴火。
張明香從小就來撿柴火,路熟的很,沒一會兒就撿了一堆。
正撿著,一個年青男人跟上來。
“明香。”男人眼睛一直盯著張明香。
張明香下意識退了兩步,衝男人點頭,“崔震哥。”
崔震笑著,彎腰就撿起幾根樹枝,嘴裏說,“我幫你撿。”
“不,不用了。”張明香趕緊擺手,可是崔震撿柴火的動作根本就沒有停。
但崔震根本用不著撿柴火,他爸不知道從哪裏弄到的煤,每年都有,再加上地裏拉回去的結杆堆成的柴火垛,完全夠燒火用。
這些柴火崔震不會拿回家,最後肯定要塞給張明香。
可張明香並不想要崔震的柴火。
她隻能一路撿著,走的飛快。
這樣一來,張明香光顧走路,其實撿的柴火非常少。
崔震撿了一把,看張明香走那麽快,他追上來,“明香,你是不是在躲我?”
“崔震哥,你回去吧,我家的事我自己來就行。”張明香說。
崔震卻一直緊跟在她旁邊,“我願意替你分擔你家裏的擔子。”
說著,崔震開始保證,“明香,隻要你願意跟我在一起,我可以讓我爸媽錢幫你媽去城裏的大醫院檢查身體,給她治病。你也可以用這筆錢讓你弟好好上學,將來考大學。”
這些話,崔震跟她說過好幾次了,可張明香從來也沒有同意過。
因為崔震唯一的要求,是她嫁給他。
而嫁給他,就不能去上大學。
因為崔震自己就明白,張明香如果上了大學,就不可能再跟他在一起。
崔震隻有初中文憑,不是家裏供不起,而是他成績實在太差,連縣二中他也沒考上。
村長打著讓崔震複讀,崔震一下就躲到他媽的身後。
有他媽護著,村長哪裏還打得到?
這件事就這麽不了了之,最後崔震也沒有去念高中。
不再念書的崔震就不想讓張明香再念書。
可張明香再苦也掙紮著上學,從她上高中以來,因為花銷變大,家裏的條件也是越來越差。
地裏莊稼她管的越來越少,李桂雲那身子,就算強撐著,也根本幹不了多少活,他們家這幾年都比別人家收成差得多。
所以,越來越窮。
崔震覺得,張明香已經快走上絕路了。
而且就算她強撐著把高三念完,考上了大學,她也念不成。
她拿不出一點錢,就連去報道時的車費她也拿不出來!
把家都賣了供自己上學嗎?那她媽怎麽辦?她弟怎麽辦?
崔震知道,張明香對自己的媽媽、弟弟很好,她肯定不會為了自己,自私的絕了自己的路。
也因此,崔震才用張明香的媽媽和弟弟來說服她。
張明香躲開,崔震就緊跟著她的腳步,他還伸手拉住張明香的胳膊,“明香,你家的條件,連一個大學生都供不出來,更別說兩個!但是你嫁給我,你媽就能看病了,你弟也能安安心心的上學,不再為在學校吃什麽而發愁,他會穿得體體麵麵,在食堂打好的飯菜,絕對不會有人看不起他。”
崔震說的這些,都是張明香麵臨的窘境。
張明香是個開朗的女孩,她從不為自己吃開水泡饃而自卑,可是弟弟呢?
將來弟弟麵臨這些,會自卑嗎?
張明香猶豫的時候,崔震突然扔掉了手裏的柴火,把她手裏的柴火也打掉了。
張明香看到,崔震眼裏有一蹙火苗在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