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道:“我不是救他,是在為自己考慮。”

與馮明檢在茶館待了半日,接近卯時了寧王才放人回去。入夜時寒風蕭瑟,可寧王還沒打算回府,輕車熟路一人來到一家小酒館門前,猶豫了片刻,掀開簾子就進去了。

“客官裏邊請,一樓散座二樓雅間您……王爺。”

迎麵而來的是一名女子,一頭青絲斜著挽成發髻,別了兩支樸素的銀簪,麵上不加修飾,隻是簡單描了眉,擦了個唇紅。

寧王徑自上了二樓雅間,將窗戶推開,側坐在椅子上看著窗外夜色,突然反手掃落桌上的菜,這一舉一動都隱隱含著怒氣。

女子卻像是已經司空見慣了,畢竟這位是喜怒不定的寧王。

“王爺,夜裏涼,您這樣容易感染風寒。”

寧王低聲一嗤:“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你還沒進王府呢。”

說罷自顧自看著窗外,迎麵吹來的寒風凍得臉上生疼,卻仍是不肯轉回頭。

女子歎息一聲,輕手輕腳退出了雅間,不久又端著一碟小菜一壺清酒回來,她半跪在桌前將酒菜擺上,隨後抬頭看著寧王輕聲道:“也不知道王爺今日想點什麽,就按您平日喜歡的做了。”

寧王稍加猶豫,還是回過頭看向了她,手伸向酒壺斟滿了一杯酒,仰首飲盡,才沉聲問道:“宛兮,你與母妃到底都做了什麽……”

女子名喚崔宛兮,早些年齊貴妃將她送進寧王府伺候寧王,說是伺候實際上是貴妃想要掌控寧王的所有事情。寧王自然是不樂意的,轉頭將人推出了王府。

崔宛兮自個兒在長安城開著酒館,將長發挽起常年作婦人打扮,也不顧周圍的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自己做著自己的買賣。

寧王也不知是出於什麽心思,冷了人半年多,便開始隔三差五到酒館來,每次來就點一碟小菜一壺酒,一雙眼睛盯著崔宛兮似要將人看穿了,待到入夜時放下酒杯,一句話也不與人說就走了。

今日是寧王第一次夜裏到她酒館來。

“不管王爺信與不信,宛兮是真的沒再為貴妃娘娘做事了。”

寧王皺了眉,盯著人看了許久,突然鬆了口:“那你對母妃做的事知道多少?”

崔宛兮替他倒酒的動作稍稍頓了頓:“安王屋裏伺候的人裏頭有她的人。”

“還有呢?”

“沒了。”

方才放柔了態度的寧王又突然震怒,一掌帶著風狠狠拍向了桌麵。

“她到底想做什麽?你一點都不知道嗎!”

崔宛兮麵無懼色,隻是冷靜的低下了頭,聲音沉靜不起一點波瀾:“她希望將來紫宸殿上的人是您。”

寧王氣笑了,他與齊貴妃為此爭執了多少次,他一次又一次告訴母妃他自有打算,他會為自己謀劃,不用她指手畫腳,話說得最狠的一次是直白讓她少插手打亂他布的局,可是齊貴妃一句沒聽進去。

“她那點手段玩玩宮中婦人也就罷了,還真以為自己能掌控全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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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正趕上休沐,寧王一早便去了玉鸞宮,到門口時裏邊下人說貴妃在梳妝,他便佇足殿外準備稍作等候。

裏邊齊貴妃卻喚了一聲:“讓他進來,本宮親生的兒子有什麽可拘禮的。”

寧王不與她說廢話,開門見山道:“為什麽還要插手這些事,您這是在害我。”

齊貴妃插上最後一支步搖,轉過身站起來看著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兒子,嘴角浮著笑意,眼中卻滿是算計。

“母妃是世上唯一一個不可能害你的人。胥兒這是又聽見什麽讒言了?”

寧王沉聲道:“秦隋是您的養子。”

齊貴妃麵色不改,手撫著他的臉龐:“養子哪有親兒親,你要明白母妃的苦心。”

寧王毫不猶豫將她的手按下了,壓低了聲音道:“您以為父皇震怒之後倒下的隻是安王和黃笙?此事傷及皇室顏麵,父皇惱羞成怒之下涉事者固然難逃罪責,可揭發者未必得以善終!”

“您還是安王的養母,這養子身旁安插眼線,還是一早就做了準備,這若是讓父皇知道了,您就完了。”

齊貴妃笑容一僵,很快又似無事發生一般,輕聲道:“罪總分輕重,安王倒下之後他除了你再無選擇。”

“廢太子可還沒死呢。”

寧王此言一出,殿內便陷入一片死寂。

齊貴妃神情愈發冰冷:“他可是造反之人,絕無東山再起的可能。”

寧王不屑輕笑一聲:“您無法想象父皇對先皇後、對廢太子的寵愛。”

齊貴妃無話,又轉過身去坐在妝鏡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你回去吧。”

寧王猶豫了片刻,屈膝跪安了。

希望這一回她是真聽進去了……

夜深人靜時,寧王遲遲無法入睡,寧王妃就一直在書房裏陪著他,替他添了好幾次熱茶。

寧王的神情愈發凝重,眼中似乎還有些慌亂。

寧王妃看著他許久,終於遲疑地開口了:“王爺這是怎麽了?”

寧王沒有答她,卻自言自語呢喃著:“不對,不對……”

以齊貴妃的心性絕不可能被他三言兩語勸住,那麽她會做什麽?

“來人!立刻帶人出城快馬加鞭去皇陵!”

吩咐了人匆匆趕去,寧王癱坐在椅子上,額邊流下了冷汗。

寧王妃悶了滿心疑惑,小心翼翼問道:“怎,怎麽了?”

“廢太子要遇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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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和二十七年一月,廢太子莫名中毒昏迷,寧王的人第一時間封鎖了消息,愣是瞞下了整整三個月。

三月,寧王手下的人尋遍名醫給廢太子服用了不知多少名貴藥材,這位爺終於睜開了眼睛,卻因毒性傷及神經,再不能動彈了。

同月,聖上震怒,將圈禁了許久的黃笙推向了刑場,安王雖沒有受明麵上的處分,可他手下官員盡數折損,除了一個容徹一個陳渝,幾乎無人可用。

四月,安王身邊近侍全部被處死,齊貴妃突然失寵,整整一個月秦衡不曾踏入玉鸞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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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乾州

天氣漸漸變熱了,書院裏都是孩子,心浮氣躁的哪裏學的進去,老先生跑了幾趟知府衙門就為了這事兒,薛繼也是無奈,他能做的都做了,要是這些孩子還學不進去,那乾州就算再過百年也是神仙難救。

“大人,您大老遠請老夫過來,可這書院裏近二十個孩子真正用心念書的不過兩三個,您讓老夫怎麽教?要是這樣個情形老夫也不在這兒吃什麽苦遭這罪了,我回京城去!”

薛繼忙倒了一盞熱茶給人端過去,好聲好氣笑著勸道:“先生消消氣,這都是孩子,他們不懂事啊,就是要讀了書才能明白道理,勞你多費心……若是實在不行,我自掏腰包給書院置些冰,您教書也好受些。”

“置什麽冰!我沒這毛病,孩子也貫不得!”老先生火氣上來一拍桌案直將茶盞震落,瓷片碎了一地,他就低頭看了一眼,稍稍愣了一下,隨後又沉沉歎了口氣,怒火一絲不減。

“當初可是寧王信誓旦旦與我說我來乾州做的是挽救一方的善事,說什麽乾州未來可期。就這樣一群混日子的,還想翻身?要我看,我就帶上那個叫蘇歡的孩子回京城去,其他的與我何幹!”

老先生說到情急時直接站起身,作勢要走。

薛繼忙將他攔下,歎道:“先生,先生不可,您若是走了這可是抗旨啊。”

老先生瞪了眼,軟的不行來硬的?是誰說的這乾州知府富家公子一個毫無手段……

“大人,不是我不想教,是我教不了啊!”

“你再費費心,我明日去看看,我想想主意成吧?”

次日薛繼確實去了書院,也真如老先生所說,孩子們上課有犯瞌睡的,有竊竊私語的,還有手在桌子下麵打鬧的,真正聽著先生講課的隻有上次勸架那個大點兒的孩子還有蘇歡。

薛繼皺了眉,卻沒當場說什麽。聽了一半轉身要走,正巧迎麵又遇上了蘇虞。

薛繼從那天夜裏與沈玉容提了納妾一事之後有半年沒再說起,今日一見她,又不自覺想起來了。

“歡兒最近還好嗎?這些孩子還欺負他?”

蘇虞低頭不語,答案顯而易見。

薛繼鬼迷心竅一般小聲開口了:“你願意跟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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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京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秦衡不知怎麽回事,突然興起要召廢太子回京,是何用意人盡皆知。朝堂上程不驚滔滔不絕上諫,硬是不讓秦衡喊退朝,逼的秦衡直接裝昏迷倒在龍椅上。

這還不算,秦衡剛被送回寢宮,百官就跪在紫宸殿外勸阻,鬧到這種地步了還愣是沒攔住。

聖旨一出不過短短五天,去傳旨的人回到京城,空手而歸,顫顫巍巍奏報秦衡,廢太子已經是個廢人了。

秦衡聽聞下人回稟頓時震怒,從言語間也能摸清大概,可他打心底不願見齊貴妃,於是一聲令下召了寧王入宮。

“胥兒,朕想聽聽你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