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能清楚地聽見大殿上傳來吸氣聲,縱使是見慣了風雨的老臣也不免詫異,薛繼隻是個初露頭角的小輩,不過四年便節節高升爬到三品的位子上已是令人驚歎,怎能想他手段比刑部的老油條還狠毒。
秦衡眼前一亮,這主意出到他心坎上了。
“哦?怎麽突然想到這個。”
薛繼稍稍猶豫了一番,低著頭故作惶恐:“微臣隻是突然想起有這麽一種刑罰是用於死者,並無其他考量,若是與大周律法不符,且當微臣信口胡言。”
薛繼沒跟刑部打過交道,對律法條例也了解不多,這麽謙虛幾句朝臣便當真了,目光回到秦衡身上,等他下旨處置了褚邱。
“就依薛繼所言吧,來人,擬旨!”
秦衡當場下了聖旨,已經服毒自盡的褚邱被判了車裂,直叫滿朝文武瞠目結舌,誰也沒想到秦衡真就如此草率的做了決定。
散朝之後,寧王有意識地慢下腳步,留意著身後正在走上前的薛繼。
“清之。”
薛繼尚在方才的詫異中沒回過神來,聽見這聲呼喚眼前才看清東西,回過神來趕忙跟上前,去走到寧王身旁。“王爺有事?”
寧王挑眉看他:“你可留一點,你最近風頭太過,必定有人算計著。”
誰能不知道提防,可著風向都不是他掌控的,他也沒求過這一步登天的事兒啊,偏偏運氣來了擋不住,他能有什麽辦法。
薛繼甚是無奈,也隻能歎息應聲:“是,微臣省的。”
五月,臨近仲夏,褚邱的屍首被送到了長安城外清江旁,那兒地界寬闊,鮮有人煙。
都聽說過‘車裂’,說白了就是五馬分屍,聽著便殘忍,想想便滲人,除了監刑的行刑的,周圍一個觀刑的人都沒有。
到了夜裏,行刑完畢的奏報送到宮中,秦衡終於鬆了一口氣,掐指一算剩下的便是清掃誅滅其黨羽,另擇一位丞相了。
要說丞相一職空缺,百官沒有一個刻意提起,誰還不知道呢,張甫張大人那是聖上的親信,這種時候除了拜張甫為丞相不會有第二種可能。
丞相的位子是沒人惦記,百官惦記的都是張甫現在坐著的好位置,尚書令。
不出五日,秦衡果然走過場似的當廷詢問百官意見,讓滿朝大臣推舉新任丞相。秦衡問話時麵色和善客客氣氣,可朝中官員都不是第一天入仕了,心裏跟明鏡似的,不約而同推舉了張甫,諂媚之言數不勝數。
張甫連連擺手稱不敢當此重任,秦衡再三勸說將國之重器托付給張甫,張甫老淚縱橫拜謝聖恩,聖上擬旨拜張甫為丞相,這便算成了。
像這種俗套的流程百官見得太多了,從來丞相一職就是早早定好的,毫無懸念,看看跟著附和幾句便是了。
“張大人拜相之後尚書令一職必定空缺,諸位可有想法?”
此言一出,朝堂上那些已經悶得發慌的官員們終於提起了精神,目光在幾位六部尚書身上遊走,按照慣例尚書令中書令都是從各部尚書中提拔的,不知這一次好事會落在誰手上。
此時寧王上前道:“父皇,兒臣以為禮部尚書於桓堪當此任。”
一句話說下來直來直去不拖泥帶水,任誰也不知如何接話。寧王沒有說一句誇讚之詞,就是指名道姓推舉那於桓,可……理由呢?
秦衡皺了眉:“禮部?”
這一聲疑惑叫禮部官員都低了頭,眾所周知,禮部是苦差事多而油水最少的地方,大家也都知道,這種好事從來沒輪到過禮部。
於桓自然是感受到了身邊同僚也好仇敵也好投來的各式各樣的目光,心中剛剛燃起的一點希望和感激立刻被一盆涼水澆滅了,再次騰升起的是憤怒和不甘。
薛繼有些詫異,他雖然沒參與過寧王一派的會麵,卻是已經對朝局有所了解。他知道兵部和禮部都在寧王手中握著,可為什麽寧王先扶持的是禮部尚書於桓?若是舉薦兵部尚書章懷恩,勝算必定比於桓要大啊!
秦衡思索了許久,搖了搖頭,倒也沒說於桓不好,就是不批準此事。
安王見此倒是鎮定,一言不發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大有坐收漁翁之利的意味,隻是恐怕安王自己都沒想到,這等好事還真掉到了他頭上。
秦衡目光掃過百官,突然停住了:“容徹。”
被點了名的吏部尚書容徹稍稍一驚,抬起頭看向座上的皇帝,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就你了。”
頓時上百雙眼睛都貼到了容徹的身上,要說容徹這個晉升速度是一點不遜於薛繼,別人三十年未必能到尚書令的位子上,他短短三年從吏部左侍郎升到吏部尚書,如今又被聖上欽點為尚書令,怎麽叫人眼紅?
秦衡已經拍板定案的事那就是確定了,誰也勸不動他更改,聖旨擬成昭告天下,一場風雨終於漸漸停息,長安城恢複了往日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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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關戰事也到了尾聲,燕州十七城回到了朝廷的手中,胡戎首領胡契被一箭斃命,親王胡魁重掌大權,與大周朝廷修書議和,兩國再次結盟交好。
兵部算是閑下來了,章懷恩時不時就喚薛繼與他一同飲酒,薛繼也無奈,閑來無事飲茶閑聊他倒是無所謂,這飲酒沒幾杯就醉了,還用不用辦公了?
“行了行了,你小小年紀怎麽比工部那個老頭還拘束,燕州已經安定了,咱能有什麽公務可辦。”
章懷恩大大咧咧嚷嚷著,又讓人抬了幾壇酒來。
薛繼知道他說的是衛思齊,心裏也覺得好笑,分明幾年前他還被說教是少年心性太過狂妄,這才多久?被比作衛大人了。
薛繼抗不過他,順從地喝了兩杯,頭腦一熱便問了一句:“好哥哥,王爺當日怎麽沒舉薦你?若是舉薦你這尚書令不就拿下了嗎?”
章懷恩擺了擺手,倒是一點也沒往心裏去。
“嗐,你想的倒是簡單。禮部可有可無,故而王爺指望著於桓能調去掌控尚書省,可兵部不一樣啊,兵部得在自己人手裏攥著,我要是調取尚書省了,兵部怎麽辦?難不成再給你晉一級?那你真是成活靶子了!”
這一番話終於點醒了疑惑已久的薛繼,他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那安王這是得了尚書省丟了吏部?”
“可不是,要我說他這買賣虧了,吏部可比尚書省有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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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總不可能安生太久,一輪風雨才平息數月,秋風初入京城,又掀起一地枯黃,發出沙沙的響聲。
連薛繼自己都不大記得,幾個月前,他兒子薛琛四歲生辰,他找人尋了上品的白玉刻下了兒子的名字,薛琛生辰當日給他佩在了脖子上。
這事兒不知怎麽的被傳開了,薛繼還覺著奇怪,這麽點小事有什麽好傳的?誰家還沒有個小少爺了?
今日他總算明白了,或許從他尋那塊玉時起,他就被人算計了。
“夫君,聽說你被彈劾了?怎麽回事啊?”
沈玉容見薛繼滿臉憔悴,自個兒也不由得堆了一臉愁容,扶著人坐下,湊在他跟前問道。
薛繼長歎了一聲,眉頭緊鎖著:“琛兒脖子上戴的那塊玉,有來頭。”
“什麽來頭?不就是一塊玉嗎?”
薛繼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一絲彷徨:“那玉籽是如餘白玉。”
如餘白玉其實就是白玉中最上品的一種,放在以前也不犯什麽忌諱,當然以前它也沒這個名字。偏偏就是在當今聖上秦衡的元後餘皇後逝世之後,秦衡不知怎麽就想起皇後生前一直佩戴著這麽一個玉墜子,命人賦詩一首給此玉起名如餘,說是唯有餘皇後的皎潔清雅才能配得上如此美玉。從此以後人們便識趣的避開了如餘白玉,寧肯選次一品的玉籽料也不碰這忌諱。
沈家做生意的自然是聽說過此事,沈玉容聽聞之後也慌了神,看著薛繼的神情愈發急切:“那怎麽辦?陛下說什麽了嗎?”
薛繼撐著額頭靠在椅背上,也是頭疼萬分。“彈劾的奏疏剛遞上去,今日休沐,陛下暫未批複……”
薛繼心裏不斷安慰自己,此事聖上從來沒有下過明麵上的旨意,何況他當時確實是不知情,不知者無罪,聖上平日裏待人還算寬厚,應該不會動怒吧……
雷聲驚響之前誰也不知道落下的會是毛毛細雨還是傾盆大雨,上朝之前誰也猜不透秦衡會如何處置此事。
站在朝堂上的薛繼心裏多少是有些慌亂的,秦衡的臉色看不出喜怒,似乎與尋常無異,百官叩拜之後便是照例商議各地政務。
待各地大大小小的政事處理完畢,秦衡終於攤開了那一折子似乎是雞毛蒜皮小事的奏疏。
“薛繼,禦史台有人彈劾你家中私用逾製,可有此事?”
薛繼掌心裏都是冷汗,強作鎮定上前一步:“回稟陛下,微臣初聞世事見識短淺,不知那玉佩竟是如餘白玉,聽聞大人彈劾微臣不慎惶恐,萬望聖上息怒,恕臣無知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