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陳渝這番話,薛繼心裏鬆了口氣,抬頭看著他一時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麽。
還是陳渝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輕聲道:“去吧,願你前程似錦,給江陵再長長臉。”
薛繼無言以答,向著他拱手俯身一拜,算是這些年欠他的一聲感謝。
這便分別了,兵部尚書是寧王的親信章懷恩,這人沒別的特點就是直,說話做事都直,他並不是頭腦簡單,他就是不樂意有太多花花腸子,能直來直去他絕不拐彎。
把薛繼調到兵部算是合了章懷恩的口味,薛繼在殿前一番言語正說到了他心坎上,社稷大事麵前,哪兒來的這麽主子好分辨!太子謀反時將他牢牢看在府上他是寸步難行,多虧了薛繼信才能傳到寧王手上,他對薛繼除了欣賞更是感謝。
“薛大人,久聞大名了!”
倒是薛繼受到這麽熱情的接迎有些摸不著頭腦,他除了這回‘吃裏扒外’的事跡名聲大噪罵名遠揚,還有什麽事能讓堂堂兵部尚書久聞大名?
心裏犯著迷糊,禮數卻不能怠慢,忙拱手向他回禮:“章大人折煞下官,下官哪兒來什麽大名。”
章懷恩一把攬住薛繼,大笑幾聲:“到了兵部你就別這麽多禮數,趁早習慣咱們這直來直去的性子,我可早就聽王爺提起過你,當年救了王爺的人也是你吧?”
這麽一想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那時他還未考取功名,夜裏讀書正巧遇上寧王翻牆躲進他府邸,說是他救了寧王倒也牽強,分明是寧王運氣好就爬到了他府裏。
章懷恩領著薛繼進了衙門,給他指了一處離自己不遠的位子,又詳細與他說了每日工作要做什麽,時間過得也快,薛繼這一日就耗在熟悉兵部事宜上麵了。
例行休沐回來之後,薛繼頭一回真正上手參與兵部的公務,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激動,自然而然的成了一股勁兒,整日充滿了鬥誌,章懷恩見他狀態甚好,更是常在寧王跟前誇讚。
近來薛繼翻看軍務時發覺了一點異樣,在燕州送來朝廷的通信裏邊有一封落款竟然是胡戎親王胡魁……再仔細一看,這是給褚邱的?
“章大人,這是怎麽回事?丞相不是已經入獄了?”
章懷恩放下了手頭上的公文,抬頭掃了一眼,眼中一絲恍然:“哦,這個你剛來還不知道,這是老侯爺以褚邱之名給胡魁去了信,套他話呢!等著吧,過幾日又是一出好戲。”
過了幾日,三月春意正濃,京中桃花已盛開,正是此時,應了章懷恩所說,又一出好戲上演。
朝堂上,定國侯緊緊攥著手上的信指給百官看,嘴角溢出的冷笑讓人不寒而栗:“看看,我大周的好丞相,跟胡魁做交易,拿當今聖上做籌碼!真是好算計啊!”
百官之中早已炸開了鍋,誰能料想褚邱膽子大到這個地步,私下與胡魁聯絡還把聖上送出去做交易,若此事屬實,褚邱縱使千刀萬剮也不足以抵罪!
“侯爺,褚邱如此膽大妄為,實在當誅啊!”
定國侯恨恨放下了手中的信:“嗬,老夫知道他罪責當誅,可現在當務之急是迎聖上回來,褚邱已在牢獄之中,要殺他也不急在這一時。”
“薛繼,你來說說。”
站在百官之中低著頭一言不發的薛繼突然被點了名,徹頭徹尾的懵了,什麽時候這種事輪到他評頭論足了?前邊不還有個兵部尚書章懷恩擋著?再一看章懷恩,竟是滿臉鼓勵的笑容看著他。
薛繼無奈上前一步,稍稍思索了片刻,答道:“稟侯爺,胡魁不過是想奪回胡戎首領的權力,褚邱也正是看準了他這個心思,侯爺隻需再命人去信,直言褚邱已經入獄,若是不想與我朝為敵便將聖上送還朝廷,褚邱答應他的事情待我軍攻克胡契之後一樣能替他達成,相必胡魁並非愚蠢之徒,見了信就能明白。”
能在片刻之間有應對之策已經不易,妙的是薛繼這一念之間的主意正是定國侯心中所想,定國侯看著他的眼神難免又多了些讚許,帶著笑意點了點頭,算是準了。
“不錯,不錯。章懷恩,就按薛繼說的這個辦。”
短短數日之間,薛繼成了朝廷新貴,名聲大噪。因他背棄安王而不恥對他指責或唾罵的大有人在,聽聞他處事功績心生欣賞讚不絕口的也不在少數,薛繼隱隱覺得自己是感受到了當年陳渝平步青雲時的滋味。
與胡魁通信後半個月有餘,兵部收到了回信,信是最先送到了章懷恩的手裏,章懷恩卻一點不顧及什麽官職之分上下有別,拿著回信放在薛繼麵前攤開,一邊稱讚薛繼計策精妙,一邊感歎胡魁識時務。
是了,胡魁當初應了褚邱的交易時就已經後悔了,他知道扣下天子會有什麽樣的風險,一旦與朝廷為敵,他莫說奪回權力,甚至有可能比胡契死的還早。
朝廷這一封信,開頭開門見山直言褚邱入獄叫他滲出一身冷汗,驚慌不定惶恐不安時朝廷給他選的出路勝似久旱逢甘霖啊,朝廷願意給他一個台階下,他有什麽必要跟朝廷作對呢?他當權時便一直與朝廷交好,如今能再結盟友,何樂而不為。
定國侯也是深知秦衡的脾氣,若是把他放回燕州前線,他必定是要隨軍征戰到大軍凱旋才肯還朝,於是定國侯下了死命令,讓胡魁直接把人送回長安不得有誤。
胡魁是明白人,回信遞出之後便立刻讓人伺候秦衡沐浴更衣,備了車馬一路好生看著他回了長安,信到定國侯手裏不過七日,護送秦衡的車馬就到了長安城外。
秦衡這一別長安,足足半年有餘,無論京中還是燕州都經曆了風雲巨變,怎不叫人後怕。
秦衡去時那陣勢浩浩****,滿朝文武出城拜送,如今秦衡歸來,又是群臣在長安城外跪拜接駕,隻是為首的太子與褚邱已經入了牢獄,換成了多次在危難之際輔佐朝政的定國侯。
秦衡麵子上到底掛不住,一下車見定國侯拱手拜他,心中大驚隨即惶恐不安,連忙上前扶起這位叔父。“叔父快快免禮,此次多虧了叔父……朕於心有愧啊!”
定國侯冷冷看了人一眼,心裏道的卻是這人不爭氣,當年好不容易保下他的皇位,到了他手裏竟是如此國運多舛,丞相沒有丞相的樣子,太子沒有太子的本分,連他這做皇帝的都不把安危放在心裏,實在可惱。
秦衡偷偷打量著他的神情,心裏莫名的有些不安,哪怕他在皇位上坐了二十餘年,仍然是敬畏這位叔父的。
定國侯沒再為難他,徑自走上前與幾位護送秦衡的胡魁親兵寒暄了幾句,客氣地邀請他們在長安逗留幾日,還許了不少金銀玉器的賞賜。
進城之後秦衡與定國侯便回了紫宸殿,兩人閉門交談徹夜,他們進去時屏退了下人,便是一點風聲也穿不出來,誰也不知道這兩位掌權者說了些什麽。
再說那胡魁的親兵入了京城自然是有兵部和禮部接待,禮部照顧吃住,兵部交涉盟書。到了兵部,這本該是章懷恩的活兒,偏偏章懷恩賞識薛繼,上哪都要帶著他,薛繼一日清閑也討不到,平白添了不少工作量。
照這個勢頭看去,如今薛繼比陳渝當初更為炙手可熱,讓人眼紅。章懷恩直來直去沒放在心上,寧王卻早已有所察覺,還特意囑咐了幾句:“槍打出頭鳥,別太逞風光。”
薛繼也是無奈,他也不想做出頭鳥,可誰不是被逼著出頭。
入了四月,定國侯一聲不吭便提著行囊騎著馬離開了長安,百官得了消息難免驚詫,定國侯此次功不可沒,還未有加封或賞賜,怎麽就走了?
秦衡卻早有預料,冷靜的顯得異於常人。
“定國侯無心名利,他僅僅是在乎社稷安危,僅此而已。”
秦衡坐在闊別已久的龍椅上,幽幽歎了口氣。
百官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接話。
馮濟年遞上了奏疏,直道:“啟稟聖上,這是褚邱的供狀。”
這一句話便吸引了百官的主意,目光都落到了他手中的奏疏上。
秦衡掃過一眼,卻皺了眉頭。“全都是不認,這算什麽供狀?”
馮濟年拱手一拜:“臣該問的能問的都問了,該用的能用的辦法也用盡了,是臣無能,審不了褚大人。”
秦衡麵含怒意,狠狠摔了奏疏:“是他褚邱能耐太大,眼裏早已沒有朕了。”
說完這話,秦衡死死瞪著被砸在桌上的奏疏,上邊每一個字都在往他怒火上澆油,百官看著已是滿頭冷汗,無一人敢在此時進言。
不知這死寂持續了多久,秦衡突然站起身來,走到台階前,左右來回踱步了幾輪。像是終於定下了計,抬頭眼神掃過滿朝文武,朗聲宣道:“馮濟年,不必等他供認了,如今證據確鑿,直接定罪量刑,下月中旬之前必須處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