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將軍走後寧王又陷入了沉思,時不時喝一口參茶來壓製頭疼,兩手拇指頂在額頭兩側不斷按揉,仍是沒有十足的把握。
明日他能帶兵破了城門,他能阻止太子登基大典,但是,他師出無名。
太子造謠聖上駕崩,沒有證據便直接登基,靠的是武力鎮壓。他若是要阻止太子登基,就要拿出聖上還健在的證據,否則在輿論是非中他討不到一點兒好。
可是聖上失蹤已有三個有月,怎麽拿出證據?
徐闌一直在邊上默不作聲,時不時給他添茶倒水,以他對寧王的了解,多多少少能猜測到此時寧王在想什麽。
“王爺怕難以平叛?”
聽見人發問,寧王稍稍抬頭看了看他,才悠悠歎息道:“如今誰也沒有證據,他登基名不正言不順,我平叛亦名不正言不順,這是五十步笑百步……”
徐闌卻勾唇笑了下笑,湊近了些在寧王耳邊小聲說道:“物證是可以偽證的,隻要王爺敢賭陛下能安然回來。”
寧王仍是愁眉不展:“就是不知父皇到底去哪兒了,那褚邱到底做了什麽,好端端的人怎麽會憑空消失了?”
徐闌道:“我猜測是被人扣下了。”
“敵軍?”寧王挑眉,又搖了搖頭:“不對,若是在胡戎手裏他們必定會來跟我朝談條件,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
徐闌稍作沉思,忽然眼前靈光一現,試探道:“會不會……陛下隱匿了身份?”
寧王又搖頭否定了:“不可能,胡戎將領胡契與父皇曾多次交戰,不可能認不出來。”
徐闌道:“有沒有可能被別人扣下了?不一定是胡契。”
寧王一怔,張了張口又卡殼了,這倒不是沒有可能,可還能是誰呢?
徐闌正色對著人欠了欠身,拱手道:“陛下必定還活著,王爺隻管放心應付明日,待聖上回京,偽證也就成真了。”
寧王沉吟許久,一拍桌案定了主意。
“你來,仿父皇筆跡。”
次日,不到正午,齊將軍帶的人就破了城門,寧王一聲令下,高舉著手中‘聖旨’,領著齊家軍衝進了長安,朝著皇宮而去。
不到一刻鍾時間,城外北邊傳來雷鳴一般的馬蹄聲,徐闌護著吳懷安站在原處,遠遠看著那趕來的千軍萬馬,為首者……是安王!
安王顯然也看見了前邊擋著的兩個人,一抬手臂令大軍慢了下來,上前一探究竟。
“徐闌?”看到這站在眼前不卑不亢的人,安王知道自己疑心了數日的事果然成真了,再一看他身旁半大點兒的孩子,麵色一僵。“吳懷安?”
看見安王匆匆趕來,徐闌先是一驚,隨即喜悅呼之欲出:“拜見安王,這是……莫不是找到陛下了!”
安王與身旁定國侯對視一眼,才看著徐闌搖了搖頭:“沒有,本王請了定國侯回京平叛,三弟可在?”
徐闌一聽,心底躥出的火苗滅了大半,頓時恢複了平靜。“回安王,王爺一早已破城門入宮平叛了。王爺此時回京,不知燕州戰局如何?”
安王麵上不顯喜怒,笑道:“有幾位老將軍守著,本王無慮,徐公子不在朝中,也不必總問這些。”
說罷,揚起馬鞭破風揮下,留下一句“走了!”便揚長而去,緊隨在他身後的是定國侯,以及萬千兵馬。
——————
紫宸殿外的宮道上鋪著鮮紅的毯子,兩側是文武百官列隊而站,有麵不改色鎮定自若者,也有惶恐不安怒目圓瞪者。
薛繼一言不發跟在百官之中,心裏卻是焦急萬分,暗道寧王怎麽還沒趕來,若是等太子登基大典禮成,可真是無力回天了!
陳渝比他焦慮百倍,他心裏是篤定安王一定能趕回來的,可如今時候不早,連人影也沒見著,誰知道路上是不是出了岔子?
太子已經披上了屬於九五之尊的玄色暗紋刺繡龍袍,頭上戴著帝王冕旒,腰間佩著利劍,手附在劍柄上,一步一步朝紫宸殿內走去。
褚邱早已站在紫宸殿內台階下,他身後的太監手裏捧著屬於天子的玉璽,這東西在太子手中‘借用’監國了數月,今日便要徹底落入太子的囊中。
待太子走到台階上,站在龍椅前,他轉過身麵朝大門,與殿外站著的百官仿佛置身兩個世界。
“今日,辛康元年。”
太子高聲道,聲音裏的喜悅和欲望呼之欲出,充斥著即將掌握天下的欣喜若狂。
褚邱不急著將玉璽奉上,他四下環顧,尋找著負責此次大典的人——季白青。
環顧了一周,卻沒找到此人的身影。
“禮部季大人呢?”
禮部官員麵麵相覷,皆言不知。
“去找!老夫要他宣讀太子繼位詔書!”
下邊的禮部官員聽了嗬斥,雙腿止不住發顫,忙磕頭應下了,麻溜地往季白青府上去。
太子見狀便撇開袖子坐在龍椅上等著,嘴角常常浮現若有若無的笑意,今日天下已唾手可得,如在夢中。
約莫兩刻鍾的時間,上門去尋季白青的官員回來了,跑得氣喘籲籲,卻仍是隻有他一人。
“回,回稟丞相,卑職去時季大人正懸梁自盡!好,好在卑職去的及時,府上下人救下來了,就是這大典,恐,恐怕……來不成了。”
說到後邊越說越小聲,是看見了褚邱愈發陰鬱的臉色,懼了。
褚邱恨恨嗤了一聲,指著外邊喝道:“抬過來!現在想立牌坊了,晚了!”
站在外邊的朝臣其實看不太清殿內發生了什麽,薛繼隻覺眉心不斷跳動,要出事了。
又是兩刻鍾後,季白青頭發散著還衣冠不整的被人推進了紫宸殿,剛從白綾上救下來的人麵無血色,倒在地上跪伏不起,一句話也不說。
褚邱笑了,上前在人肩頭踢了一腳:“這時候想要名節了?不看看自己是什麽東西!”
季白青扯了扯嘴角,虛乏無力道:“臣奉旨準備登基大典,是因陛下離京前有旨,百官聽從太子調令,臣不能抗旨。如今事已至此,臣以死謝罪。”
褚邱眼中盡是不屑:“好一個謹遵聖旨的季大人,理由編的挺牽強。來人!拉去殿外,斬了。”
太子一直不曾出聲,聽到這兒便皺了眉:“血濺紫宸殿可不妥,丞相,要不還是午門吧。”
褚邱回頭看了一眼,麵色陰沉的輕笑道:“他什麽身份,也配在午門行刑?午門已經有張大人於大人了,足夠了。”
“你要斬張甫?”太子一驚,此事褚邱從未與他提起,張甫不是尋常人說殺就殺了,那是父皇的人。
“讓他給先皇陪葬是他的福分。”
可父皇分明……太子眼睛直了,瞳孔稍稍收緊,似是想起了什麽,露出了幾分惶恐。褚邱不會真把父皇……
就在此時殿外傳來馬蹄聲,隨即聽見刀劍相撞的聲音,濺起的血跡落在了紫宸殿門前,褚邱與太子兩人同時一驚,快步朝門外走近,定睛一看,正是寧王。
在寧王出現的那一刻,薛繼懸在嗓子眼許久的心放下了,終於鬆了口氣,隨後退開幾步,防著麵前刀劍無眼。
陳渝一見來人不是安王反倒是寧王,心下一驚,猛地看向了薛繼,一看見他鬆了口氣的模樣便什麽都明白了,又驚又怒又恨,卻不知如何質問他,隻能看著到嘴邊的功勞被人搶去!
寧王身後還又兩位熟悉的麵孔,是他剛在午門救下的張甫和於桓,京城兵馬司人比寧王帶來的兵多,卻都是就在京城不常作戰的懶散之輩,哪裏能敵得過齊家訓練出來的精兵,不過一會兒,局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逆轉,主動權到了寧王手裏。
“秦胥!你這是要造反嗎!”太子站在殿前,指著人的手不斷發抖,咬牙切齒喝道。
寧王看著上邊這穿著龍袍的狂徒,輕笑了一聲:“二哥,父皇可還健在呢,你太心急了吧?到底是誰在造反!”
太子一愣,大腦一片空白,猛地回頭看向了褚邱。
父皇還健在?
方才褚邱萬分篤定不似作戲地說出‘先皇’二字時,他真有些信了,卻說不出是喜悅還是惆悵。如今寧王說父皇還健在,他心底最先躥出的情緒便是驚喜,可隨即湧上心頭的便是恐慌,是手足無措。
褚邱仍保持著鎮定,挺著身板睨視寧王:“你說先皇健在,那他人呢?”
寧王舉起了手中的‘聖旨’。
“父皇尚在燕州,不滅胡戎不回長安,此為父皇聖旨,爾等反賊看清楚了!”
褚邱眯著眼打量此人,突然又嗤笑著啐了一聲:“你說這是聖旨,燕州的聖旨憑什麽到你寧王手裏!偽造聖旨可是死罪,寧王,三思啊!”
“嗬,你們做賊心虛將長安城收的密不透風,聖旨來了都被你們擋在門外!父皇不止給了本王聖旨,還有我身後的兵,若非父皇給了兵權,本王如何前來平叛,是不是偽造聖旨,丞相覺得呢?”
寧王話音一落,身後的齊將軍便走上前來,刀鋒直指殿上二人,喝道:“大膽逆賊,聖旨麵前還敢狡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