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邱此話一出,細碎的議論聲變大了,那些鬧著死諫的大臣臉上寫滿了憤怒,恨不能把這身為百官之首卻不與百官齊心的丞相生撕了。

連太子的臉色都稍稍一怔,盯著他的目光變得謹慎。

雖說他兩人兩年前撕破臉之後便尷尬了不少,到底是輔佐了這麽多年的儲君,褚邱倒是想放下,可心裏過不去,明裏暗裏還是給人幫襯著。太子也察覺到了,沒明著再提以前的事,就當翻篇了。

今日褚邱鬧這麽一出,太子心裏不安生,這種時候說這種話,這是要跟百官為敵啊?

褚邱卻給了他一個目光算是安撫,隨即又回過頭對著秦衡說道:“陛下想禦駕親征,這是好事。方才那位大人說要鍛煉太子殿下,老臣恰巧以為讓太子監國也是曆練,有何不可?”

整個大殿中都是倒吸涼氣的嘶聲,丞相還真敢說。

薛繼聽了半天,卻是笑了。這是個老狐狸,這麽一說就是給聖上鋪了兩條路,一是禦駕親征,那麽太子監國其中利益不必說大家都知道。二是打消念頭,那他褚邱一人一句話勝過百官跪諫,又是名垂青史的好噱頭。

薛繼能看透的事,朝中的聰明人也都看透了,個個兒神情凝重,目光直直落在秦衡身上,就等著這位萬歲爺做出選擇。

秦衡鷹似的目光將褚邱這老狐狸看得透徹,背在身後的手暗自攥緊成拳,隨時便要暴怒一般。

正當眾人的目光都追隨者秦衡一人,可秦衡卻怎麽也不肯開口。張甫見狀,嗤笑了一聲:“丞相此言有私心啊。”

褚邱也笑了,攤了攤手似是坦坦****一般:“能說出來的算什麽私心?老臣可從來不欺瞞聖上。”

張甫不與他糾纏,轉向對著秦衡勸道:“陛下,臣與尚書省中書省幾位大人商議數日,皆以為陛下禦駕親征並非不可。”

這也就是在朝堂上,下邊的人才不敢放肆,若是秦衡不在,此時下邊早已喊起來了!百官茶飯不思跑到紫宸殿外跪諫,你們幾個當朝重臣躲在屋裏飲茶,說是商議,結果就是合起夥來與百官作對!

秦衡終於露了笑意,目光掃過殿上眾人,低笑了一聲。“諸位,還有什麽意見?一並提了。若是沒有朕就擬製下詔了,朕要禦駕親征!”

張甫急忙又道:“陛下且慢,陛下禦駕親征並非不可,但臣鬥膽請陛下立詔為證,不以天子之威肆意調動兵馬,行軍布陣仍由主帥決策!”

話說到這兒,急紅了眼的百官才稍稍歇了口氣。要真如此,也不算太荒唐。

薛繼眼前一亮,抬頭看了看這位尚書令,心中暗歎,倒也沒白商議,此舉還算是明智。

秦衡似是怔了一下,隨即大笑,直道:“準了!你來擬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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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之後,百官各自回衙門辦公,褚邱與太子走在一道,嘴上狠狠罵了一句:“好事兒都給他搶了,他張甫有聖上撐腰就這麽囂張!”

太子麵色好似波瀾不驚,可眼底深處露出了嘲諷的意味。“丞相,讓孤監國?這是想害我呢。”

“嘶——”褚邱急了,硬是要跟人講道理:“老臣不為了你至於跟百官作對嗎?我的太子爺啊你心裏成日裏想的都是什麽!”

太子看了看四下繞開他走的官員,瞪了人一眼:“人多口雜,出去再說!”

出了宮門坐上馬車太子才放鬆了警惕,狠狠盯著身旁的老狐狸:“丞相,父皇早已經開始忌憚孤了,你不會看不出來吧?這時候把我推出去?稍有差池等他回來就是我倒下的日子了!”

褚邱也看了看他,眼中的意味愈發不明不白。“那要是他回不來呢?”

要是他回不來,這就是你的天下了。

太子心裏一直埋著的警惕終於生根發芽還漸漸枝繁葉茂,他猜不透褚邱想做什麽,可直覺告訴他,必定是冒險的事。他抗拒,他膽怯,又有一絲絲期待。

“通敵大罪萬不能沾。”

褚邱笑了:“太子多慮了,老臣真八麵玲瓏也通不到胡戎去,老臣是說……讓他回不到紫宸殿的龍椅上。”

太子眼中漸漸露出了驚恐,盯著這人的臉,聲音有些發抖。“你有話直言,到底想怎麽樣?”

褚邱卻止住了,勾了勾嘴角,道:“您不需要知道,隻要您想,老臣來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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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安王府

自打糧草調出去那一日起,戶部上上下下終於鬆了口氣,到傍晚也能準點回家了。隻是安王讓人來捎了話,請陳渝和薛繼兩人到府上議事,兩人對看一眼,這便來了。

“坐吧,上茶。”安王看著優哉遊哉的,不像是有大事的模樣。

陳渝接了茶就放在一邊,挑眉問道:“主子傍晚還請臣過來,不是為了喝茶吧?”

“子良知我。”這話倒像是安王的口頭禪了,時不時便要歎一句,生怕旁人不知。“今日父皇召了我和三弟去禦書房。”

陳渝稍稍皺眉:“禦駕親征?”

安王輕笑:“正是。”

薛繼不太清楚這個,可陳渝在朝中不是一天兩天了,當然能猜到是什麽事,陳渝一驚,試探著問:“您接下了?”

安王搖了搖頭:“父皇隻是提起,還沒做決定。我就是想等你來問問你啊,這該不該接?”

薛繼還聽得雲裏霧裏,沒忍住發問了:“接,接什麽?”

陳渝看了看他,終於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隨駕出征啊。”

說完便陷入沉思,顯然這對陳渝來說也是一個難題。

薛繼看著他皺成一團的眉毛就能猜到,這是不想安王隨駕。

明明是立功的事,有什麽可猶豫?想想又明白了,能讓陳渝擔憂的一是安王的前程二是安王的安慰,隨駕出征必定立功,可皇子不同於天子,天子可以不立於危牆之下,可以坐鎮後方,可皇子想立功就必須上戰場,戰場上都是真刀真槍,他怎麽敢放心。

果然,陳渝猶豫了好一會,長長歎了口氣:“臣是擔憂主子遇險,戰場上刀劍無眼啊……”

安王張了張嘴,原是想安慰他說沒事,可想起心底的顧慮,又把話吞了回去。

薛繼又看不懂了,王爺雖不如陛下被護的穩妥,但也是有護衛圍著的,安王雖然沒上過戰場,可也是從小習過武的,不至於因為打個仗就懼成這樣啊?

安王有一搭沒一搭敲著桌麵,沉思了許久,抬了抬眼皮子:“我是擔憂褚邱。”

陳渝一愣,轉頭看了看薛繼,卻發現薛繼也正茫然。“丞相……怎麽了?”

安王皺了眉毛,繼續說道:“他輕易不冒險,今日把監國、執政這種隨時犯忌諱的話擺到明麵上,我怕他是做了手腳,等著魚兒上鉤啊。”

陳渝和薛繼兩人麵麵相覷,最終還是看向了安王,等他繼續說下去。

安王似是開始自言自語了:“通敵?不對,他不敢。那他還能做什麽?他想要什麽?”

聽了安王的疑慮,陳渝是打定主意反對他隨駕了,可安王一麵隱隱擔憂,一麵又放不下難得的軍功,本來他就占了個長子,若是再立軍功,在朝中威望必定大有提升,他怎麽可能放得下這好時機,若是他鬆手了,那就是給寧王添了助力啊!

薛繼暗道這兩人這時候倒是優柔寡斷起來了,從踏進鬥爭那一刻起不已經是豪賭了嗎?

“王爺,臣知道讓王爺隨駕出征是冒險,可臣還是鬥膽勸王爺接下。”薛繼稍稍低了頭,恭恭敬敬道:“寧王已經占了個好出身,又是幼子受聖上寵愛,若是王爺連戰功都讓給他,王爺還拿什麽與他爭?”

倒是安王有些詫異,薛繼在他門下也有幾年了,鮮少有這麽挑明了說話的時候。他還是猶豫著,看了看陳渝:“子良……”

陳渝心中也在掙紮,平時常常轉著的扳指也按下了,攥著手抿著唇思量著。

“主子若是要賭一把,那就賭吧,朝中之事臣必定仔細盯著,為主子安頓後方。”

次日朝堂上,張甫拿出了擬好的聖旨,高聲宣讀,令兵部準備出征事宜,又令太子監國丞相、尚書令等輔佐,京中由兵馬司鎮守,如有大事八百裏加急送往前線由聖上處置。

秦衡看著太子的眼神裏摻雜了太多情緒,原來還想警示幾句順帶震懾褚邱,可看著太子與先皇後有九成相似的樣貌,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充兒,你可得替朕好好守著長安。”

太子心中也複雜,底下頭掩飾著眼中的掙紮,應道:“兒臣遵旨。”

聖上寵溺太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朝中百官早已習慣,等秦衡再苦口婆心吩咐完幾位輔政的大臣,寧王秦胥稍稍動了動肩膀,似乎要出列了。

安王眼尖,看見另一邊寧王動肩膀就知道他想搶這軍功,於是心中一緊,直接往外跨了一步,搶在他前麵站了出來:“父皇,兒臣願隨父皇一同出征,為國安定北方,望父皇恩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