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終章

司南離隻是不語,過了許久方才輕聲笑道:“可是我還想負隅頑抗一下。”仿佛他密謀策劃那麽久,殺了那麽多人,都隻是漫長生命中一個用來消遣的小遊戲罷了。束手就擒的下場似乎也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就像是站在戲台上表揚的戲子,使盡手段,百般賣弄,為的便是讓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而如今,不到完美謝幕,他是不會罷休的。

“你沒機會了。”一個低沉冷峭的男聲在司南離背後響起。敖恒負手立在黑龍之上,魔氣滔天,他長發獵獵而舞,白袍翻飛,與百裏肖似的麵容同樣冷峻,卻又透著些許詭異的色彩。

司南離轉頭,看著敖恒,眼中流露出一抹異樣的神采:“想不到最終還是你成了魔。”

“不要再拖延時間了。”

敖恒朝百裏比了個眼色,百裏骨杖一掃,將攔在麵前的紅蓮業火一統掃滅,隨即飛身上前擋在司南離的麵前,另一頭敖恒從後方包抄,兩個人一前一後,恰恰將司南離的來去之路阻斷。

司南離卻是不慌不慢,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敖恒,意有所指地說道:“你就這麽甘心一直成為他的替身?”說話間,目光很自然地落在百裏身上。

敖恒聞言撇頭,麵無表情地掃了百裏一眼,目光有點冷,要說恨又有點牽強。至少,百裏搜腸刮肚了一番,勉強回憶起前世魔君看太阿那眼神,感覺如今敖恒的眼神已經稱得上是友善了。想來,前世的事再怎麽令他耿耿於懷觸目驚心,歸根究底還是隔了一世,雖然透過記憶在看過去,明知道那是自己,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麽。也許是沒有親身經曆,所以始終帶著一種疏離感去看待這一切。

其實不僅敖恒如此,即便是連百裏自己也是一樣。

他雖同時擁有魔君和太阿的雙重記憶,卻從來懶得看、懶得回想,這些過去和現在的他又有何關聯?他沒有太阿那樣身先士卒的勇氣,亦沒有魔君的野心,他是百裏青鋣,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出於善意,百裏還是提醒了敖恒一句:“小心,他在蠱惑你。”

敖恒瞥了他一眼,轉過頭,冷淡道:“我知道。”

恩,那就不用廢話了。

百裏右手一翻,骨杖脫手而出,赫然化作一道流星貫穿天際,直直朝那通天神木逼去。在臨近神木百丈方圓之處的地方忽然鑽出數以萬計的根須,它們狂肆亂舞著朝百裏揮打而來,竭盡全力地保護著神木。百裏身形忽滯,隨即抬手結印,隻見他周身被一蓬青色的霧光所籠罩,隨即——

明暗交錯的半爿天際驀地透亮如明鏡,如水的波紋從中擴散開來,同時,一股淩駕於萬物之上的威壓直逼而下,眾人驚而抬頭,赫然看見天幕中倒映出一隻青色麒麟的側影,它通身碧光恍若長劍斜刺下來,驅散掉籠罩在靈霧山頭的陰霾,而百裏負手立於雲巔,狂風獵獵鼓起他的袍袖,襯得他豐神俊朗,衣袂翩然,深邃的眼中似囊括天地萬象。他就好似下凡渡世的謫仙,騎著那麒麟便欲乘風歸去。

轟隆隆雷聲作響,瓢潑大雨一股腦抖落下來,頃刻間便將靈霧山遍地的地火所澆滅。疲於奔命的眾人得以片刻喘息,一方麵,靈霧山外的結界已快被殷雄帶來的天兵所攻破,原本險象環生走投無路的死局居然在頃刻間逆轉,看到一線生機的他們連斬殺魔族餘孽的力氣都大了幾分,不需片刻,靈霧山山腳便被眾人齊心協力掃蕩了個幹淨。

這時,青麒麟已將通天神木四周的阻礙掃蕩幹淨。

百裏於半空中搜尋狸仲炎告訴他的地點,準備將神木再次封印,他已經知道司南離的原身就是神木,一旦神木被封印,他自然也就會束手就擒。

司南離察覺到百裏的意圖,正想抽身去追,奈何方圓百丈都被魔龍那龐大的身軀所籠罩,洶洶魔炎自四麵八方噴射而來,他蹙眉,目光陰鷙地緊盯著敖恒不放:“你——”脖頸的紅玉驀地光芒大盛,同時地麵竟湧起千萬條烈紅炎浪,近乎浩瀚的妖氣將天地分隔兩端,一時間飛沙走石,炎浪當空匯聚成了一頭墨紅色的火鳳,嘶鳴一聲,淩空而下,徑直朝魔龍的腹部衝去。

“噗——”敖恒的元神在那一瞬間受到強烈的衝撞,他口中噴射出一道血箭,仰頭對百裏喊道:“快!!”魔龍龐大的身軀將司南離和通天神木隔開,由此受到了火鳳接踵而至的撞擊,那力量直逼肺腑,蠻橫之至,司南離冷冷地望著他,聲音輕如蚊蠅,卻如尖銳的刺般紮入他耳中。

“你會後悔背叛我們之間的盟約。”

敖恒側身回望,見百裏的身影已然沒入那葳蕤樹蔭之中,他定了定心,轉頭冷笑道:“要我信守盟約?你連自己究竟想做什麽、該做什麽都不知道,又有何立場要我來遵守信用?”

他低沉的聲線中透著幾分蕭索,似是飽含對麵前這一切的疏離和厭煩:“我至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想做什麽,而你呢?將這世上搞得天翻地覆後,恐怕沒幾天,又會覺得無聊了罷。然後,你將一次又一次重複著之間做過的事,卻始終遊離於世,既沒有對生的敬畏,也無對死的恐懼,享受著漫長而近乎折磨的生命,一遍又一遍,直到江海逆流,萬物枯榮的那一天。”他頓了頓,揚起眉頭露出一個嘲諷的笑來,“想想,還真是無聊。”

火鳳於半空中一滯,司南離站在那裏,眼神空茫,敖恒的話似乎對他起了作用。

他喃喃低語道:“不生不滅的滋味太難捱了……”

然敖恒卻看準這個時刻,奮力一擊。

——火鳳吃痛,長嘶一聲,火紅的身軀與魔龍攪和在了一切,空中迸發出一蓬刺目耀眼的黑紅光芒,一時間,眾人隻覺目不能視物,更被那強大的威壓壓得抬不起頭來。

敖恒的眼鼻口耳紛紛泉湧出鮮血,隔著撞擊引發的光波,他看不清司南離究竟如何,隻猜到他此時應該也不好過。

“就是現在!”

他心念電轉,與遠隔萬裏的百裏一瞬相通。百裏尋到狸仲炎交代的地點,從兩指並攏,自額心抽出一把金色的劍丸,那便是他方才從白姬身上取回的神劍梵天。

梵天一出,天地俱震。連遠在神山結界外的天兵也似感受到了這股蕭蕭劍意,神情肅然一凜,殷雄騎在飛馬之上,長劍高舉,大聲喝道:“一鼓作氣,衝!”

天兵呐喊著,千萬鐵騎奔湧而至,如滾滾驚雷,頃刻間擊潰靈霧山最後一條防線。

同時,百裏高舉梵天,一時間飛沙走石,地麵深處似湧起千萬條雪白劍氣,蕭蕭肅殺。長劍倏然分作四條劍影,挾勢如破竹之勢分別紮入神樹東西南北四角,入地千尺,一下觸動天狸族仙人埋在地下的陣眼,封印就此開啟。

一直目不轉睛直盯戰況的白姬看見火鳳發出一聲哀慟的哀鳴,隨即龐大的身軀自高空直直墜落,化作點點飛竄的火星,然後消失在天際。

“真無趣。”司南離的四肢被封印物化而產生的白色靈力循環往複層層纏住,他望著敖恒,視線又像是通過他凝視住了不遠處的百裏,輕啟唇,唇紅如血。

他低歎:“這次又要睡多久呢?”聲音越來越低,隨即變作一道綠光被封印強壓在了地底。

——這是,結束了!?

白姬坐在地上出神,直至百裏走到她麵前,將她一把拖起,她才恍然問道:“都結束了?”

“恩。”

不僅是她,所有人都在心裏暗暗問道:這一切真的結束了麽?

百裏眼波帶笑,輕揉了一下她的發旋,將她身子往懷裏攬了攬,才繼續道:“至少在我有生之年,司南離不可能再醒過來了,即便是他提前醒了,也逃不出這封印。”

聽到他的保證,白姬這才相信司南離真的已經被製服了,她如同脫了力般靠在百裏身上,低聲道:“經這一遭,得折多少年的壽命啊……”

“不怕,我帶你回去頤養天年。”

“哎!?去哪兒?”

“天大地大,何處不能為家。”百裏低頭看她:“若是你累了,我們便先回浮山休整一下,再作打算。”

白姬思忖片刻,抬頭衝他笑:“有個地方,我一直想去見識,隻怕你不同意。”

百裏抬眉,細長的眼眸中泛出一絲驚訝:“哪裏?”

“歸墟。”

一直以來,她都很好奇,歸墟,那片百裏成長的地方,究竟是什麽樣子呢?白姬觀察他的臉色,感覺百裏臉上劃過一絲不自然,她好奇問:“你是不是不想回去?”

百裏揉了揉眉心:“倒並不是,隻是那裏寸草不生,一片荒蕪,我怕你去了會不習慣。畢竟我也有許多年沒有回去過了。”

白姬忖了忖,忽然道:“沒有關係,寸草不生不要緊,沒有樹可以植,沒有花可以種,沒有地方住我們可以自己造。”隻要兩個人在一起,哪怕一無所有,至少心是滿足的。

“好,”她的話打消了百裏最後一絲遲疑,他攔住白姬的腰,點頭道:“那我們現在就回去。”反倒是白姬愣了一愣:“現在?我是說等一切結束以後——”百裏打斷她:“現在不就是都結束了麽?還是阿潯你其實不願和我回老家?”他眉頭微蹙,目光閃爍頗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意味,直接擊中白姬內心頂頂柔軟的地方。

她想,去就去吧,跟百裏在一起,哪怕是天涯海角,也是心甘情願呐。

百裏目的得逞,笑吟吟地從天邊招來一朵五色祥雲,攜著白姬縱身一躍。盤旋在半空中的黑龍似有所感應,轉頭望了過來,敖恒立在龍頭,大戰之後,他臉色顯得有些蒼白,衣襟上沾了血,周身滌蕩在肅殺的餘韻中尚未消散。

白姬的視線與他的在半空中短暫的交錯,想來也算舊識,她正欲和敖恒打個招呼,不料他卻先移開了眼睛,那雙深綠的雙眸倒映著天邊的金光,像是翡翠,既純透,也幽深不見底。

百裏湊近攬住她肩膀,同時在她不經意間,朝敖恒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白姬並未留意他這近乎幼稚的護食行為,轉頭和山河君他們揮手道別。

敖恒冷哼一聲,轉過頭再也不看他們。

百裏目的達成,笑吟吟地問白姬:“走吧?”

白姬回身亦對他燦爛地笑,大聲應道:“恩!”彩雲乘著二人化作一道光倏然遁入天際沒了蹤影。

——後來,白姬聽說狸仲炎成了天狸族有史以來第一個出山的族長,當然,反對他的長老們早在那場大戰中殞命,現在他是老大,想幹什麽自然沒有人敢阻攔。他收回了淪落凡間的一魂二魄,與阿榮破鏡重圓,在錦都過了把皇帝癮。聽說他上位第一天,便冷著臉子將後宮那三千佳麗全都驅逐了出去,樂得阿榮抱著沐炎笑得合不攏嘴。

——再後來,白姬又從途徑歸墟的魔物口中聽到有關敖恒近來的消息,聽說靈霧山一戰後,他與天帝立下契約,有生之年率領眾魔族退居魔界,不再來犯,由此,天、魔二界算是短暫達成了和平協議。

至於,她和百裏麽?

嗯,挺好的。

床上,白姬從百裏的桎梏下勉勉強強伸出一隻手臂,艱難地將扣在自己腰上的那隻手掰開,然後赤著腳,小心翼翼地走到窗邊。

晨曦的光一點點鋪設在綠草葳蕤的小徑,小徑的盡頭是一片雪白的花海,微風拂過,花枝搖曳間發出簌簌聲響,好像竊竊私語。

背後傳來腳步聲,白姬腰上一緊,隨即感覺一具滾燙的身子欺了上來,百裏抱住她圓潤的雙肩,他眼簾半垂,正是將醒未醒,臉貼在她鬢邊親昵地蹭來蹭去。

白姬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臉色先是一苦,隨即無奈地笑。

——大家看,一夜七次根本不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