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然不知溫敬的在搞什麽的周清皖,已然進入工作狀態。

馬上要演的這一場戲,講的是若靈被宿敵重傷後,被人種下“情根”,功力全失,蘇醒後,將所見的第一人,視作自己的愛人。

因此,在“南風館”的柴房裏躺著的若靈,一睜眼便看見木窗欞外,正在收拾馬槽的孫良弼。

秦鶴鳴演不好這場戲,不出所有人的意外,因為秦鶴鳴幾乎每一場都演不好。但周清皖演不好這場戲,卻是出乎了汪成海的預料。

周清皖太優秀了。

無論是中影第一的成績,還是試戲時表現,都顯示著周清皖有能力將若靈詮釋好。

但偏偏,周清皖試的戲都是角色的後期,仙氣飄飄/若靈在整個故事線裏,對孫良弼的感情是由強轉淡,這一場初見的戲反而是情最濃時。因此眼前的落難又情動,周清皖卻隻用自己平日裏最熟悉的狀態去演,便是俗稱的“沒入戲”。

但見攝影機的監視屏中,周清皖眼睛很漂亮,睫毛也很漂亮。

尤其是半睡半醒間,眼睛要睜不睜,抖落著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看上去醉朦朦。實在太漂亮了,汪成海非常不滿意。尤其是秦鶴鳴碰觸他時,周清皖好像在微微顫抖。

“不行!周清皖,你這感覺完全不對。”汪成海指著他的鼻子數落,對周清皖道:“來來來,過來看看,演得是什麽狗屁!”

汪成海把周清皖和秦鶴鳴叫到跟前,又將監視屏一轉,對著二人。

溫敬早在拍攝進行到一半時,便晃到了影視棚裏。

像溫敬這樣頗有資曆的男主演,當然是有資格坐在總導演旁邊督戲的,而現在,他正坐在顯示屏的旁邊。

隻見這人若無其事地,把壓在下麵的那本劇本,特意蓋到上麵,將周清皖清雋的字跡露出來,然後好整以暇地撐著頭,也看向監視屏中。

然而,實則,卻是用餘光觀察周清皖。

隻見周清皖正對著屏幕複盤得認真,注意力十分集中,神情十分專注。

溫敬心念一動,俊朗的麵容流露出一點鬱色,看了周清皖一會兒,才開口道:

“破碎感沒到位啊,是吧,汪導?”

溫敬的音色低沉,看似不經意地問道。

汪成海倒是個啟發型演講選手,但凡有人幫他開了個頭,他便能持續不斷地開始講:

“曖昧感也不到位啊,鏡頭感也不到位啊——他媽的,到位了什麽啊?”汪成海罵不夠了,“他是你的情郎啊,你特麽冷著張觀世音菩薩似的臉,給誰看呢?誰願意看你冷臉啊?”

“——我願意看啊。”溫敬溫敬慵懶的身體往後一仰,從監視屏前站起身,開始護犢子,“汪導,苗子是好苗子,你也得帶帶他嘛。”

“哼,你出道的時候有人帶你嗎?我做了三十二年的導演,我敢說,演戲這門學問,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演員,那都是自己悟的。”汪成海道。

“沒有啊,”溫敬理所當然,笑得滿麵春風似的**漾,“所以啊,有條件的時候,就讓小朋友們做那百分之十啊。”

溫敬的表情十分正色,不見了平時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對周清皖道:

“就從推門要出來,那裏開始吧。”

周清皖的薄唇抿了抿,頷首,沁涼的目光掃了溫敬一眼,走進他的破柴房裏。

但見溫敬他自己的劇本往髒兮兮的馬廄裏一扔,再抬眼時,溫敬的殼子還是那個殼子,而眼神卻仿如換了個人——仿佛不再是孤高自傲的壞脾氣影帝,更不是為一人屠一城的齊蕭君,反而變成那個身份低微、為人懦弱的孫良弼。

躬身拾掇馬蹄鐵的“孫良弼”,明顯被那突兀的開門聲嚇了一跳,很輕微地縮了下手,馬兒尥了一下蹶子,險些衝著溫敬的鼻梁蹬去。

一隻有力的大手,卻在驚慌中熟練地掌住馬蹄,一邊起身安撫受驚的烈馬,一邊將瑟縮試探的目光向著柴房的門口小心翼翼地投去,便見一個身穿月牙白長衫的俊秀男子,倚在黑黢黢的門框上,定定地看著自己。再轉觀“孫良弼”,神態倒是正常,眼神卻已癡迷。

下意識的吞咽訴說著本能的吸引,攥緊韁繩的手卻將卑微和克製刻進骨裏。

二人的眼神一觸幾分,溫敬的表演不帶一點刻意,每一個動作,似乎都歸屬於孫良弼這個人物。

周清皖很快便被他的情緒所感染,薄唇微動,窄而嫣紅的紅舌無意識地舔了下唇角,目光再轉向孫良弼時,已是劇本裏寫的“一往而深”。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場戲的節奏,正由本是陪襯的“孫良弼”牢牢掌握,而高大男人肉眼可見的緊張情緒,便使空氣凝滯住一般,一場無聲的角力陡然拉開,持續幾秒,再由“若靈”的一聲輕喘而打破。但見青年柔軟虛弱的身體,順著門邊緩緩下滑,而怯懦膽小的弼馬溫一個衝將上去。

溫敬的動作熟練卻顫抖,溫敬的手有力卻溫柔,環住周清皖的動作,像環住一隻心愛的小馬駒。

汪成海屏息凝神,豆大的汗珠滴落,抻著頭都要看迷了,就聽秦鶴鳴在一邊頗煞風景地鼓掌,“好,好!溫老師演得好!”

汪成海凶厲的眼光如兩把短刀,劃向秦鶴鳴,連“你閉嘴”都噴得極其小聲,生怕這人影響了在演的兩人發揮。

但汪成海過濾了,溫敬宛如一根定海神針,絲毫不受任何波濤聲浪的幹擾。

他微抖的唇角一挑一撇,明明卑微又落魄,一呼一吸間卻仿佛籠罩著極其溫柔的柔光,能將白衣青年用愛意包裹起來一樣。

確有一種,能讓仙師,一眼迷上的魅力。

周清皖的額頭輕輕貼在溫敬的胸膛上,不知是是演的,還是真臊的,蒼白的雙頰片刻間泛出輕薄的紅暈,輕薄的粉底根本掩蓋不了。

太近了。

周清皖想。

但是為什麽,這一次沒有發抖……而且感覺很安全?

隻見鏡頭裏的青年,十足漂亮,嬌矜卻不諂媚,清豔卻不媚俗,倒真有了幾分紅塵美玉之意。

汪成海甚為滿意,如果周清皖就照這個狀態演下去,雖然不算十全十美,但也是瑕不掩瑜,應付電視劇的觀眾已經完全可以。

可汪成海沒想到是,下一句詞,居然被周清皖說崩了。

明明隻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一聲飽含愛意的“孫郎”而已。

清涼如寒水般的聲線,卻念得生冷又刻意。

汪成海搖著頭歎了口氣,正要喊,卻見溫敬俯下身,大庭廣眾地在周清皖的腦門上輕啄一下:

“再叫一遍。”溫敬說。

於是那個仙人似的漂亮青年,乖順柔軟地躺在高大的男人懷中,瞬間便漲紅了臉。

“孫郎……”

“不對。”

“……孫郎。”

“還是不對。”

溫敬挑眉,桃花眼一彎,脫出了角色的影子,隻見那張分外俊朗的麵龐上,笑意盈盈,已經儼然是溫敬本人的神情。

周清皖抬眉,便聽溫敬,非常輕聲地說,“要不然,你喊我一句溫郎試試?”

周清皖心如擂鼓,耳尖泛紅,似也從戲中暫脫出來,恢複平日裏那般清泠泠的冷淡,半天都沒吭一聲。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他倆不會繼續演下去……

沉默了許久的周清皖,才悶出一聲“溫郎”。

輕緩又溫柔。

汪成海有些不可置信地眨眨眼!

——靠!這味兒還真對了?

作者有話要說:

汪成海:狗男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