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等不到了 夜待月結局

夾起一筷子的香菇,菇頭上不僅油光閃亮,更是紅白交錯,看起來分外的恐怖而惡心。冷然卻是麵色不改的將其送入口中,一邊嚼著,一邊扒了筷同樣駭人且反胃的白米飯吃著,間或還往小酒盅裏倒了酒,同樣是和著那鹹澀腥臭的血,喝了下去。

那守著冷然吃飯的人,終於是瞪大了眼,嘴唇哆嗦著,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顯然那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就算是製作人彘無法讓她感到絲毫的害怕,但那混合了血液腦漿的飯菜,她也不該能夠連眼都不眨一下的吃下去的!即便是在沙場之上縱橫了多年的鐵血男兒,見到這般惡心的飯菜,就算不吐出來,那臉色也都是會變得難看的!

可冷然呢?

不僅麵不改色,甚至連吃飯的速度都沒有慢上那麽一絲!

這樣的女人,未免太讓人感到恐懼!

冷然又倒了杯酒,送到唇邊,卻是沒有喝,而是轉了手腕,送向那人所在的鐵柱之後:“郡主的目光如此垂涎,是也想來和本宮喝一杯麽?”

她聲音平靜而冷淡,眉宇間也是冷靜的,似乎那滿口的腥澀味道,並不能讓她有任何察覺到不妥的失態。

聽見“郡主”二字,那正蹲著的人倏地一下就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冷然:“你怎麽知道是本郡主?!”

夜待月感到有些驚疑不定。

她自問她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透露出自己的麵目給冷然看,冷然怎麽就知道是她?

見她一臉被揪出了小尾巴的驚詫模樣,冷然唇角未揚,眸子卻是彎了彎,眼角攢出一抹笑意來:“郡主的目光太過的熱切,便是當日郡主看本宮的那一眼,至今已經數年,本宮卻依然還是記得清楚的。”

太陰狠,太毒辣,太恨不得要將自己給硬生生的親手掐死。

就是這樣的目光,當年她未曾太放在心上,如今,也仍然不是太放在心上。

夜待月雖然將她擄了來,但她相信,那自她回京進宮之後,便是一直都潛藏在暗處保護著她的宮炎等暗衛,鐵定在她被擄了後就追上來了,如今還未來,興許也隻是被夜待月手中的殺手們給阻截在別的地方罷了。

再者,夜待月擄來她,卻也隻敢對著她這般的折磨,便是表明夜待月不敢對自己怎麽樣。因為夜待月也清楚,她的手下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能夠趁她暈厥擄來,便已是夜待月的最大運氣了。

所以夜待月這人,她無需太過的擔憂,想必過不了多久,怕是夜離絕就會收到消息親自趕過來了吧。

冷然勝券在握,轉手收回了小酒盅,沒有再喝,隨手就扔到了地上。

透明的酒液潑灑進滿地的鮮血裏,如同是滴水歸海一般,倏忽就融進了去,匯成一片通紅的色彩,再尋不到絲毫酒水的存在。

夜待月似乎仍是處在對冷然那太好的記憶的震驚之中,於是冷然便不著痕跡的撫了撫自己的小腹。

若非她是因了懷了孩子才昏,此刻也不必屈身在這裏,食用這些惡心至極的飯菜。至於那隻有在試毒完了所有的飯菜後,再碰了酒,才會顯出毒素色澤的銀筷,也早被她悄無聲息之中抹了解藥,不然的話,那酒她也是不敢貪嘴喝上那麽一小杯的。

還是肚子裏剛懷上的孩子要緊。

冷然自顧自覺得有些好笑,之前在海上的時候,慕楚還抱怨著他那般努力,她居然還沒懷上,可誰知這才回來不到一個月,喜脈居然就出來了,且還是在她醒了後,才發覺身體的異樣。

這孩子真是早不來晚不來,偏要這個時候來,害得她都是要忍著反胃嘔吐才能吃下去飯。

和他爹一個德行,幹什麽都是來得最及時的。

這時候,夜待月已從震驚之中緩過了神來。她俯視著冷然,冷冷一笑:“那真是承蒙娘娘的心意,居然能將本郡主的一個眼神,記得這般的久。”

說話間,“皇後娘娘”四字幾乎是咬牙切齒般的,恨不得衝進來就要咬掉冷然的幾塊肉。同時也是揮了揮手,示意那些黑衣人可以停下來了。

黑衣人領命,一齊揚刀,將那已經聽不出來是慘叫還是怎樣在叫著的少女們,一刀斃命。

“郡主過獎了。”

耳邊終於清靜下來。冷然自是無視她的陰狠,隻一邊吃著飯,一邊淡淡道:“不過郡主,本宮有一點很好奇,說出來,還望郡主給本宮解釋解釋。”

“說。”

“郡主不過一介尋常女流,哪來的這些殺手下屬?”

說到這些殺手,夜待月眼裏暗光一閃,竟是襯得她有些狡黠詭譎之色。她像是想起了什麽,麵色變得有些奇異,唇角也是變得邪肆:“那是幹爹留給本郡主用來保命的。當年幹爹被殺,他手中的所有勢力都被當今陛下連根拔起,片甲不留。可陛下沒有想到,本郡主能在當初的動亂之中活下來,便是靠了幹爹留下的這一枚暗棋。”

聞言,冷然這才明白,為什麽夜待月這個郡主,在內身份是最為奇妙的。

一是因為她的幹爹三皇子,當初的確是當過一段時間的的,若非是夜離絕強勢回歸,她早已是位尊公主;二是夜離絕當年率兵殺進京城時,所有和三皇子有關的人,居然隻有她一個活了下來,不可謂不是命好的。

至於三,恐怕就是她手中的這枚暗棋,連夜離絕也沒查出來,卻是在一直都保護著她,聽她的命令去做事。

如此,三管齊下,夜待月的身份,在墨龍皇室之中,又尷尬又不尷尬,太過的奇特。

“原來如此。”

冷然微微頷首,又道:“當年郡主與本宮,應該算得上是次真正意義上的見麵。不過那時,郡主便已起了要殺了本宮的心思?”

“沒錯。陛下是本郡主的人,本郡主和他青梅竹馬,他的妻子,隻能是本郡主,其餘的女人,絕對不能接觸他,誰都不配站在他的身邊,包括你,冷然。”

夜待月麵色堅毅而瘋狂。她盯著冷然頭上的五彩鳳釵,眸子裏暗了暗,有些陰沉,隨後卻是散發出奪目般的光彩,那是勢在必得的光芒。

她伸手探進囚牢鐵柱的縫隙裏,想要奪下那鳳釵,卻被冷然稍稍的一偏頭,就躲開了去。她咬咬唇,怒哼一聲,收回手來,卻是開始敘說自己與夜離絕之間的糾葛了。

於是,偌大的囚牢裏,鮮血與腦漿迸濺得到處都是,黏稠濃重的血腥味充斥了鼻腔,那身形皆盡掩在了厚重衣物下的女子,正隔著一扇鐵門,同囚牢裏正用飯的人說起了獨屬於她的最珍視的回憶。

而在這一段回憶之中,夜待月終於未再自稱“本郡主”,通篇下來,說的皆是“我”。

“我尚且年幼之時,被母親帶出府去玩耍,路上就碰見了剛下朝的三皇子。三皇子見我年紀雖小,卻生得可愛精致,逗弄了我一番,還讓母親日後多帶我去他府上玩,這才離開。自那之後不久,三皇子便是認下了我做幹,領著我進宮麵聖,給我求了個郡主的封號,連名字也是改了姓氏,成了皇室裏頭的人。

成為了郡主之後,我便開始常常去宮裏玩耍,皇室裏大大小小的宴會,活動,幹爹也都是會我去參加。我第一次見到陛下,就是在一次大型的秋季圍獵上。

那時陛下還是個少年郎,在一眾皇子中雖不太起眼,但也未能被掩蓋了他的光芒。當時我們在京城的郊外,禦用來圍獵的山林裏,我年紀小,幹爹不讓我騎馬,隻讓我和女眷們呆在一起。

圍獵開始的時候,皇爺爺來了興致,說比一比他的這些個兒子中,誰禦馬的技術最好。包括幹爹在內,皇子們都想博得鼇頭,可我卻看見,就隻有他,明明一點都不想去比試的,卻還是被先皇給拖著上了馬,最後非常輕易的就奪得了第一。

你不知道,騎在馬上的他,那個時候是有多耀眼。我自己看得目不轉睛,女眷們也都是看得無比的失態。我還記得,不少的官家小姐都是紅了臉,悄悄的和太監宮女們打聽,問那個皇子是排行第幾,還說以他的表現,說不定能在以後鬥落太子,當上儲君,如果能嫁給他,最不濟日後也會是四妃之一,再好的,還能當上皇貴妃或者皇後。

我那個時候,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對著那些女眷們就說,他是我待月郡主的未婚夫,你們想都不要想。

女眷們聽了都笑話我,皇爺爺聽到了,也笑我,說我連牙都還沒長齊,居然就想要嫁人了。

我當時年紀雖小,但也知道什麽叫做丟臉。幹爹在比馬還沒回來,沒有人肯幫我說話,是他騎著馬過來,把我抱上馬,冷著臉說我長得可愛,給他當小皇妃正合適。

女眷們立即都不敢笑話我了,就連皇爺爺也認真的問他,說這話是真是假。

他回答皇爺爺,說兒臣從不敢說謊欺瞞父皇。

所以,那句話,我當真了,一直到今天,我也還是記著那句話。

他說我當他的皇子妃,正合適。

那次圍獵過後,京城裏所有人都知道,待月郡主是要給皇子夜離絕當皇妃的,他們兩個門當戶對,皇爺爺也是內定同意了的。

所有人都說,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我和他是最適合的一對青梅竹馬。

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明明我那時候還小,什麽都不懂的,可我聽了宮女們偷偷說給我聽的傳聞,我還是很開心。

我開心到自己一個人跑去他的府裏,開始整日的霸占著他,將他真的當成自己的未婚夫。他也不惱,還教我讀書寫字,常常誇我聰明。

我以為他也是和我喜歡他一樣的喜歡我,我就更加的喜歡他了。喜歡到連皇爺爺死了,幹爹登基,卻還沒坐熱那個位子,就被他親手殺了,我也還是那麽的喜歡他。甚至我還幻想,幹爹死了,他會登基成為皇帝的,我可以做他的皇後,做他的妻子,和他一起流芳青史。

可我沒想到,他居然想要殺我。他殺了幹爹所有的幕僚和幹爹拉攏的官員,殺了幹爹所有給我娶進宮的幹娘和我的兄弟姐妹們,他還想要也殺了我。

他一個口諭一個口諭的下達,說和幹爹有關的所有人,全都要九族盡誅。

我躲在幹爹賜給我的郡主府裏,眼睜睜看著他的士兵闖進府裏,殺了府裏所有的人,扯著我就要押我進牢,說我要和那些位高權重的大官一樣,七日後在街頭斬首示眾。

但我不信,我不管怎樣都是不信。我說我是待月郡主,是他的未婚妻,我要去見他,他不可能下達要殺我的口諭。

那些士兵們聽了都嘲笑我,夜王爺哪來的未婚妻,莫不是怕死怕得腦子傻掉了,才胡謅出這麽一個根本上不得台麵的謊話。

士兵們根本不理我,把我押著就出了郡主府。

可,就是那麽剛剛好,我被押出府,正好遇到出宮來巡查的他。

我使勁的掙脫了士兵,哭著跑過去喊他,問他殺了我所有的親人我都不恨他,他為什麽還要殺我,我那麽喜歡他,皇爺爺都是默許了我是他的未婚妻,他不該殺我的。

我原以為他會向我道歉,像以前一樣摸著我的頭,說他最近事情太多,一時間忘記了我還在京城裏。可他卻隻冷冰冰的看了我一眼,就讓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下子坐到地上,被士兵們又拉了下去。

那個時候,我覺得他好像不認得我一樣,變得像一座冰山一樣,冷得讓我感到可怕。

那不是我認識的夜離絕,不是說給他當小皇妃正合適的夜離絕。

他變了。

變得冷血,變得可怕了,誰都不敢直視他了,誰都不敢跟他爭權了。

我當時以為我真的就會死了,所有人都簇擁他,沒有任何人出來對他的口諭進行質疑和阻撓。我覺得我必死無疑。

最後還是幹爹留給我的人救了我,先皇也是親自出麵替我求情,說我並不是幹爹的親生女兒,和幹爹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又隻是個郡主,撼動不了皇權,索性就留下我。

他很聽先皇的話,同意不殺我,所以我當年那場動亂之中,才沒有死,才能活到現在。

我以為他那樣對我,我該恨他的,可我發現我居然一點都不想恨他,我還是那麽的喜歡他,喜歡到都想挖出心來給他看。

但他已經變了,變得不會再誇我聰明,說我聽話,變得隻有先皇才能靠近他,所有的人,不管男人女人,都無比的懼怕他,把他看得比先皇還要尊崇,如同神明。

我也不敢再靠近他,但我還是喜歡他,我想他一定是因為打仗才變成了這樣,等戰事停下來後,他就能變回原來的樣子。

於是我就開始等,等啊等,等啊等,一直在等。

一直……等了他十五年的時間。

等到最後,居然是你這個毫不相幹的人嫁給他,做了他的王妃,他的正妻,甚至是現在,你當上了皇後,成了母儀天下的一國之母,是和他一同要寫進史書裏的,他的結發妻子。

所以啊,冷然,你說我該要有多恨你啊,恨不得殺了你,恨不得讓他心裏再也不要有你的影子,他的眼裏心裏,隻能有我一個人的存在。

十五年啊,十五年是多久,你知道嗎?

我從年少無知,等到了如今的人老珠黃。我已經不年輕了,至今還沒有嫁人,就還是在等,等他變回以前的模樣,等他還會再騎馬來,抱我上馬,說我長得可愛,給他當小皇妃正合適。

可是,可是,可是我已經等不到了,我等不到了,我再也沒有十五年的時間可以等得起,我已經老了,我都已經長了。

冷然,你看,你看到我的白頭發了嗎,我是個老女人了,他還是那麽的年輕,可我再也等不到他說那句話了,我老了,我已經等不起了,我等不到了。

我就要老死了,我無法再繼續等下去,也無法再幻想著聽他能和我說,你長得可愛,給我當小皇妃正合適。

我永遠都等不到了,我很快就要死了。

冷然,這三年來不見你,我無數次的後悔,當初為什麽沒能殺了你,可如今見了你,我卻又慶幸,還好當初你沒有死,不然,不然……我就要死了,不能等他了,誰又來陪他?

還好有你,還好你沒死……”

夜待月喃喃的念著,鬢邊的白發突然像是被風給吹起了一樣,極晃眼的一片雪白。她的眼裏也是變得毫無光澤了,無意識的依靠著囚牢的鐵門,緩緩的滑下地去。

恍惚中,她似是看到,那一身冷凝的少年,騎著高頭大馬來,一把將她抱起在身前,冷聲道:“你長得可愛,給我當小皇妃正合適。”

她微微的笑了。

臨死之前,終於等到他。

------題外話------

寫這一章的時候寫得代入了,差點哭出來……

ps:還是在存稿準備大結局中,依舊提前上傳係統自動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