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突厥男子 2

黎明時分,遠遠的,望見了隱在飄渺晨霧中的永橋。為保黃河兩岸南北暢通,北齊在洛口和永橋城之間建起浮橋,這座浮橋即永橋,浮橋飛架黃河南北兩岸,若有戰事起時,晉陽與洛陽兩大重鎮,可依浮橋往來增援,一旦橋斷,則兩城如遭腰斬,斷了生機,所以,北齊在永橋兩岸均設重兵駐防。

永橋城是地處交通要道的小鎮,麻雀雖小,五髒卻全,南北兩岸往來客商絡繹不絕,我與段虎等人連夜奔波,早已饑腸轆轆,於是進了禦道邊的一家四夷館。四夷館又名“邸店”,是專供食宿、存貨和交易的店麵。

一進館內,隻見食客往來穿梭、人聲喧嘩,生意頗為興隆,我們二十人幾人進入後,人們也不過多望了幾眼。老百姓早已習慣這些四處行走身披鎧甲的將士,兵荒馬亂的日子再艱難,畢竟也是要繼續熬下去的。

撿了幾處座椅坐下後,段虎便疊聲高叫著小二,慌得那小二忙放了另兩桌客人趕過來,那兩桌坐了六七名客商裝扮的男子,皆身材高大,氣質狂野。其中一名麵容彪悍的男子見菜還未點完,小二卻走了,不禁怒拍桌子,一時店內眾人皆驚,鴉雀無聲。

靜靜的客棧內,眼見風波要起,這時,那些客商之中,一名背朝我們而坐的男子,以手指輕叩桌麵,篤,篤,輕輕幾聲,那名發怒的男子立即安靜下來,斂眉低目,看來,是那名男子警示了他。

段虎見有人拍桌,正要發作,我忙攔住他,誡道:“段大哥,不可惹事,我們還要趕路呢!!”段虎這才忍了下來,隻是朝那名拍桌男子橫眼怒眼挑恤了一番,那名男子卻視而不見自顧喝酒,再不作聲。

那名背向我們的男子,錦衣華服,披發,左耳一顆巨大的綠鬆石耳墜,此時,他正舉杯而飲,一碗酒,於他,仿佛白水一般飲下。喝完酒後,他也不再點菜,放了一錠銀子在桌上,拿起擱在桌上的長條布包便起身,他一起身,餘者六七名隨從男子皆迅速站起,跟隨他往店鋪外魚貫而出,。

隻見這男子三十來歲,身材高大魁梧,五官輪廓分明,不似商人,反而周身散發一種邪魅霸氣,他見我盯著他望,眼角微斜便向我瞟來,竟是一雙碧綠眼睛,恰如一汪綠水寒潭,氤氳著冷冷寒光,他望見我時,似乎一怔,腳步微頓,眸光噬人,繼而唇角揚起一絲冷笑,轉身,揚長而去。

“木蘭,木蘭,吃飯啦,你在傻傻的看什麽?”段虎用手在我眼前揮動。

我醒悟過來,收回目光,小聲道:“段大哥,剛剛那人的眼睛是綠色的。”

“綠眼睛?是突厥人吧?”段虎立即扭頭往門口望去,然而,卻隻看到他們離去的背影。

段虎嘀咕道:“或許是來中原做生意的!”此時,菜已經陸續端上,眾人饑不擇食,紛紛大碗開吃,再也沒有誰去留意那群遠去的突厥客商。然而,我總覺得那名男子好似在何處見過,他離去時,那抹詭異的笑,讓我心上不禁湧上一絲不安。

食不知味的吃完了手中的一碗飯,飯後,我們先去見了永橋大都督傅伏。傅伏三十餘歲,白麵有須,是一名舉止儒雅的儒將,他已然知道平陽城被圍之事,段虎將臨行前段大人的話再向傅伏複述一篇,不外乎是永橋關係重大,不得懈怠貽誤雲雲。傅伏與段虎之兄段韶關係甚佳,公事述畢,便論舊情,倆男人竟然也有聊不完的話題。我在一旁聽得著急,屢次以眼神提醒,段虎聊得興起,隻作視而不見,我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段大哥,我們該走了!”

傅伏這才注意到侍立一側的我,訝然道:“段虎,這小子是誰?”

“這是我兄弟木蘭。”段虎一把將我扯至傅伏麵前,大笑道:“傅伏,你說,他美,還是長恭更美?”好個段虎,我頓時臉都綠了!傅伏仔細端詳了我一番,對段虎笑道:“長恭有妙姿容,軒軒如朝霞舉,眼前這位小兄弟,卻似珠玉琳琅,濯濯如春月柳呀!”

我不禁臉飛紅霞,謙道:“大人過獎了,蘭陵王稟絕代風姿,自然堪比當年的會稽王,但木蘭不過一無名小卒,不敢與太原王恭相提並論。”傅伏訝然,繼而捋須笑道,“非我過獎,是你過謙。”這時,段虎不耐煩了:“你們讀書人就是可厭,讀多了幾本書,說起話來文謅謅的,別扭死老子。”

傅伏大笑道:“段虎,你要問誰更美?如今長恭在並州,你見了他,親自問他去!”

段虎嘿嘿笑道:“問他?你倒不如讓我直接去老虎屁股上撥根毛更來得痛快!”於是,此兩人相視大笑,再也不顧一絲形象——

注:《世說新語容止》:“諸公每朝,朝堂猶暗,唯會稽王(司馬昱)來,軒軒如朝霞舉。”

《晉書王恭傳》:“恭,美姿儀,人多愛悅,或目之雲:‘濯濯如春月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