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滅生公子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魯國,傳聞中的禮儀之邦,素有君子之國的美譽。
這裏的民風淳樸,重禮重義。一行人自進入魯國之後便是一路順風,再沒有受到任何追兵,夜裏提心吊膽的心雖還不敢安放回去,總也是靜了幾分下來。
大黑馬本是匹良駒,蘇羽飛駕車水準也是極好。漫漫山道匆匆而過,不多時便是一片開闊地帶。馬車轉而向東再行了兩三日,一行人便來到了魯國的某個大鎮。
連續趕了兩夜路,又是擔心追兵不敢合眼,幾人的精神也是有些疲憊,便在蘇羽飛帶領之下走上了此地最有名的一家酒樓。
水夢涵皺著眉頭看著眼前那些木製桌椅,不情不願地坐了下來,然後玉手輕輕叩著桌子。
“公主殿下將就點,我知道咱們這些凡人的東西您看不上眼,可我們總還是要吃飯的不是?”蘇羽飛湊近了低聲說道。
水夢涵悶哼一聲,說道:“神界之人餐風飲露,豈會用你們凡間這等濁物?”
經過多日相處,楚天簫也早就被告知了水夢涵的真實身份。不過他自小生存在邊疆宛城,本就沒有什麽大視野,對於水夢涵這種高高在上的存在他也根本沒放在心上過。
管她是貧弱幼女,還是神界公主,不都一樣是夥伴麽?
他微微皺了皺眉便是說道:“小夢,待會兒要是酒菜上來你還是吃上兩口,要不然……人家還以為我們虐待你。”
水夢涵聽著他半開玩笑似的話語,不由得眉間舒展開來,微笑道:“權且做做樣子吧。”
蘇羽飛在一旁目瞪口呆,指著楚天簫問道:“你……你怎麽做到的?”
“啊?”
“她是誰?神界大公主耶,你竟然……說服了她?”
水夢涵冷冷,楚天簫呆呆,兩人異口同聲說道:“有什麽奇怪的嗎?”
蘇羽飛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不由得一陣搖頭。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何在與旁人相處時,水夢涵便是冰山美人。任由你愚公移山,移走一寸增長一寸,刀切不開水潑不進,以至於他相信就算仙流兄出手也沒法讓這女孩笑上一笑。然而當麵對楚天簫時,她卻宛如一個任性的刁蠻公主,而且這公主雖然刁蠻任性,卻最後總是順著他的意思。
這是什麽節奏?**絲逆襲迎娶公主?
不對啊,小天心裏應該……蘇羽飛猛然間明白過來——自那日服下忘情酒,楚天簫便該永遠失卻了有關林雨淅的任何回憶,那也就是說,現在他的世界觀裏關於女人的內容不是隻剩下了當時和他有過一麵之緣的水夢涵?
我去,這小子是要抱大腿嗎?
蘇羽飛果斷搖頭否決自己朋友是如此無恥之人的猜想,然後沉聲一拍桌子,喝道:“小二!”
頓時一個身披白布,步履穩如飛的店小二走上前來,一拍身上灰塵,笑著說道:“這位爺有什麽吩咐?”
水夢涵搶先說道:“金絲拌海草、四喜小分匣、鹵汁淋香茹、花雕醉蝦、藥膳清湯雞……各來一份吧,”說完,她指了指楚天簫說道,“他應當餓了。”
店小二顯然給嚇得不輕,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嘴角苦笑著說道:“這位姑娘也太大手筆了……這……這五湖四海的菜色……小店……小店……”
“酒樓不是吃飯喝酒的地方麽?怎麽會沒有?”水夢涵不解地皺起眉頭,楚天簫立即合時宜地湊上前輕聲說道:“你想岔了,人間很大的,哪有人能一次性從江南小吃吃到極北菜肴?”
水夢涵一愣,她卻是沒想到這點。往常她與小雅在人間遊玩時,出於新鮮好奇,一路吃了下來,此刻自然是將路途過程中所有好吃的通通報上來。就這樣報,別說這家酒樓,就是周王大宴,也絕不可能一次性收集到這麽多美味佳肴。
想通這點,她麵色一變,隻是自矜身份,怎可能向著一個店小二認錯?尤其是在某人麵前,她便顯得很是逞強任性,當下搖搖頭道:“既是世上有這些菜肴,那今天說什麽也得湊齊了端上來。”
店小二為難地瑟瑟開口道:“這位姑娘,可這……這些東西采辦,至少要半年光景……”
“這有何難?我等你半年就是。”水夢涵淡淡說道,蘇楚兩人頓時尖叫起來:“姑奶奶你別衝動啊——”
蘇羽飛更是立刻抓住那店小二的衣襟,說道:“何見均,你趕緊去下麵端兩個小菜上來,我們吃了就走!”
那店小二一愣,旋即細細打量了會蘇羽飛的麵容,不由得驚喜道:“原來是——”
“是什麽,快上菜!”蘇羽飛使了個眼色給他,何見均頓時心領神會,轉身奔向樓下吩咐師傅做菜,那叫一個健步如飛。
楚天簫一路上關於小無極宮的種種事宜也聽了一些,當下便明白過來。卻也暗暗歎著想不到在這樣一處普通酒樓,都藏著小無極宮的執事。看那家夥的腿法,似乎也很有些章法。莫不成小無極宮裏不但眾師兄姐們是妖孽存在,這麽一個普通的店小二何見均竟然也是武林高手?
“金絲拌海草、四喜小分匣、鹵汁淋香茹、花雕醉蝦、藥膳清湯雞……”突聽一陣清亮的男子聲,東首一角一個身著黑色長衫的少年緩緩起身,一字不差地重複了遍水夢涵剛才報上的菜單。然後在落字完畢時一推扶扇,說道,“姑娘要點的菜肴就隻是這些?”
楚天簫和蘇羽飛對視一眼,不由得彼此在心裏泛起軲轆,這人誰啊?
水夢涵麵色不變,淡淡道:“你有辦法湊齊?”
那人緩緩搖了搖頭。
兩人不知為何頓時在心裏長長舒了口氣。
豈料那人繼續說道:“這些菜肴雖然尚屬佳品,然後並非極品,怎能配的上姑娘氣質容貌?”
蘇羽飛很想上去好好確認下他是不是仙流兄,然而多年相處的感覺告訴他,對方絕非陸仙流。
隻是,除了仙流兄還有誰會用這樣裝13且炫富的方式泡妞?
情況有點不對啊……
水夢涵微微變臉,說道;“那你說,我該吃點什麽?”
那人笑著說道:“不知姑娘對紫龍清蒸肉,可有興趣?”
“這人吹牛的技術不咋地啊——”蘇羽飛輕聲附耳對著楚天簫說道,“紫龍一脈幾乎都要滅絕了。就算還存活著的那幾隻也都被一些大有來頭的人抓去當了坐騎,它們數量本是稀少,又如此珍貴,瘋子才把他們剁了割肉吃……”
他話未說完,就見那人拍拍手,頓時樓下傳來一陣喧嘩聲。幾個彪形大漢抬著一個大蒸籠緩緩走上樓來,然後跪倒在地,齊聲高喊道:“參見公子。”
那人點點頭,旋即親自上前,打開了蒸籠。就見一道紫光自蒸籠內射出,然後緩緩化作龍型。
“我去!不是吧,真有人把紫龍抓來宰了吃?這人誰啊這麽奢侈?仙流兄也不會這麽揮霍吧——”
蘇羽飛張大嘴巴,完全顧不上去撫摸剛剛被打的臉,目光死死盯著那個大蒸籠,許久後長長歎了口氣。
“這麽大手筆,到底是做什麽?”
“很簡單,”那人輕聲一笑,轉而望向水夢涵,說道,“能請姑娘吃上一頓,是在下的榮幸。”
蘇楚二人歎了口氣,心想見過泡妞的,沒見過這麽撒血本泡妞的。
你牛逼,這人……
然而水夢涵並沒有像許多故事裏的花癡小女生一樣頓時撲上前去和突來的幸福緊緊擁抱,然後說我這人歸你了。
相反,她有些厭惡地看了一眼那人,淡淡說道:“不必了……”
旋即她站起身,撫平了衣裙上的褶皺,轉頭對著楚天簫說道:“隨便來兩個家常小菜,吃了就走對吧?”
楚天簫有些錯愕地點點頭。
水夢涵嗯了一聲,便是將目光鎖定在那蒸籠之上,有些不屑地冷哼一聲,說道:“清蒸紫龍肉……很了不起麽?”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她便是加了一句:“隻要我想要,這種東西,拿出來擺上幾桌湊成大宴也無不可……”
蘇楚二人聞言倒吸一口涼氣,暗暗歎道。
這才是真正的大手筆啊。
然後基於某種很惡意的念想,兩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放在了原先那人身上,心裏不盡痛快。
你嘚瑟呀,你再嘚瑟呀!
你是有錢有勢,但那又怎樣?也不看看你要搭訕的這人是什麽身份?
神界大公主耶!
人間什麽奇珍異寶她沒見過?人間什麽山珍海味她沒吃過?
拿這些去砸,注定撲街的嘛,可憐的娃……
蘇楚兩人心裏開始默默為這人默哀,這要是碰上個正常點的女孩隻怕還真給他打動了,不過……也不知他出門時是不是忘吃豬腳麵去去晦氣?
被水夢涵近乎羞辱地一通說辭,那人愣了愣,旋即擠出一絲笑容說道:“果然……不是凡品啊……”
水夢涵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語不發。
“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請恕罪。”那人恭敬地抱拳一禮。水夢涵卻是看都不再看他一眼,轉身便再度坐下。不一會兒何見均帶著一些家常便飯上了樓,恭恭敬敬地給幾位斟上酒。水夢涵作勢飲了一杯,原本極美的麵容上更添一分稠紅,越發顯得明媚動人。
何見均看呆了,蘇羽飛看呆了,就連重新坐回去的那人也看呆了。
然而楚天簫看都不看她一眼,下意識地推開了酒,然後挑了些小菜吃著。
“你不喝酒?”水夢涵微微皺眉,她對自己的魅力極為自信,然而這一路上就隻有這個家夥始終對她的美貌一點也不感興趣,仿佛跟……沒長眼睛一樣!
所以她這句話根本不是在問楚天簫喝不喝酒,而是在問楚天簫為何不看自己。
女人心海底針,楚天簫哪裏知曉這般潛台詞,當下毫不猶豫地說道:“我隻知道喝酒不好……”
他也說不清為什麽對酒如此抵觸,似乎潛意識裏有什麽在告訴他不能喝酒。他自是想不起當日與林雨淅初入周國的對話,然而這份潛意識卻依然存在。
“哼……”水夢涵很是不滿地輕哼一聲,暗罵這人真是不識抬舉。
片刻之後蘇羽飛也反應過來,把何見均拉近身來低聲問道:“那個人……是誰?”
何見均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瞥便回眼,說道:“那是前些日子才搬來的一位貴家公子哥。很是神秘,出手很是闊綽,名字好像叫……滅生?”
蘇羽飛微微皺眉,仔細想了想,似乎沒聽過這號人物,旋即低聲繼續問道:“那麽……他到底是哪裏人士?為何來此查清楚了麽?”
這酒樓看上去隻是個正經的生意場所,實則是小無極宮安插在魯國的一隻眼睛,也算眾多情報站中的一個。
何見均為難地說道:“很難……那人一直都沒有和外人聯係過,我們人手有限……”
蘇羽飛淡淡飲了口酒,裝作漠不關心地問道:“仔細查查吧,下次來再找你——”
這時幾人的飯菜也幾乎要吃盡,蘇羽飛拍拍他的肩膀便站了起來,和幾個同伴對視一眼,便是不約而同好奇地將目光定在那頭一直喝著悶酒的公子哥上。
水夢涵目光中滿是鄙夷不屑,其餘兩人則是十分好奇。尤其是楚天簫,他甚至隱隱在那人身上看到了某種驚人的氣質,甚至是……威脅。
那人似乎也早就察覺到自己正被眾人盯著,卻隻是淡淡一笑,豪邁地連續飲了數杯酒。一邊喝著一邊倒酒,姿勢倒是極為瀟灑,片刻之後酒壺便盡了。
那人微微一笑,轉過身來將目光掃向在場眾人。
望向水夢涵的目光中有著一分熱切,像是在說我不會放棄的,你遲早還會是本公子的人雲雲。然而換來的隻是對方更加鄙夷甚至帶著些許殺氣的眼神。
然後他將目光轉向蘇羽飛,隻是淡淡一瞥便跳了過去。待盯上楚天簫時,那眸子中的感情便十分複雜。既有蒼鷹俯視螻蟻的那種不屑,又有富豪遇到垂死乞丐的那般憐憫,甚至還有不該屬於少年的銳意殺氣。
楚天簫感到自己的呼吸開始沉重起來,在對方的目光注視之下身子微微有些僵硬,竟是隱隱感到了一種危險感。不多時水夢涵一個箭步上前擋住了他的目光,情況才變得緩和起來。
“走吧。”水夢涵冷冷看著那人,然後轉身,黃衫一抖,頭也不回地便走下了樓。楚天簫緊隨其下,而蘇羽飛則是再度上前拍了拍何見均的肩膀。
“有什麽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我,老辦法。”
“好叻!”何見均很是豪邁地將那白布一個翻轉,倒披在肩上,然後咧嘴一笑便轉身下了樓。臨去時突然想起了什麽,三兩步折了回來,在樓梯半路輕聲附耳說道。
“對了,他好像也要去齊魯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