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並蒂雙蓮 中

朝歌集市甚多,最大的一個便是東城的銷金窟。其占地極廣,日夜不息,往來人流頻繁無比,常常出現滿棚狀。

這裏的交易範圍也是極寬,從最簡單的吃食到最名貴的首飾,應有盡有。甚至隻要你囊中寬綽,還可以買到奴隸女仆——衛國朝廷明麵上不許做此等交易,然而近年來衛國國力漸衰,周邊鄰國不斷打壓之下,治安民心都很是渙散。因而如今這集市的人販生意,竟隱隱得到了朝廷上某些貴人的認可。

甚至有傳言,這裏最大的東家,便是當今衛國的國主。

如此扶持之下此地自然是發展迅速,從原先的方寸之地發展到如今方圓數裏。租金也隨年上漲,漸漸已到了寸土寸金的地步。沒點身份地位,沒點家底大氣,就是站住了腳,也得給人擠下去。

隨著邊疆的越來越不太平,奴隸的販賣也就越來越抬到明麵上。

叮咚——

一個彪形大漢接連撞翻好幾個商人大亨,如狼似虎地扒開人群,一雙長滿黑毛的粗壯大手不斷在人群中撥動。因為人山人海,從高空俯視著就如同蛙泳一般。

而人群的另一處,一個衣裳殘破的小女孩正死命逃生。她鑽過別人家的**,擠著人群中細微的縫隙,逃得十分狼狽,丟了鞋子,露出白花花的一雙蓮花小腳。

不多時又因為劇烈奔跑而被劃破,殷紅的鮮血自腳踝流出,不一會兒另一隻鞋撕拉一聲也是破開。她趕忙解下,然後蹲下身,望著那雙不斷狂奔亂撞的大腿。咻地一聲把鞋子滑去,就聽撲通一聲,那名追趕她的彪形大漢一個不穩,重重摔倒在地,跌碎了兩顆門牙。

小女孩很是解氣地輕蔑一笑。隨即**著小腳,披散著長發繼續向前跑去。她知道來人肯定不止一個,所以沒有半點鬆懈,還是在死命地飛速奔跑。不一會兒腳踝就都被鮮血染紅,披頭散發失魂落魄如同女鬼幽靈。眾商人見狀都紛紛避開,唯恐觸了黴頭,卻誰也不曾動起憐憫這孩子的念頭,更別提管一管這事。

人流太多,如同大海波濤。小女孩年紀尚幼,又被餓了兩頓,早已上氣不接下氣。她根本就跑不出人群,跑不出這個集市。

隻是她必須跑。因為不跑,就會被追到。一旦被抓回去,麵臨的就極可能是酷刑。

可是她一個孤弱女孩,就算能跑出這集市,就算能跑出衛國,逃離那些人的魔爪,她又能到哪裏去?

亂世之下,安有樂土?

她舉目無親,終究還是會被這個時代無情碾壓。

然而不知幸運還是不幸,她年紀尚幼,根本沒有想到這些深層次的東西。她隻是憑著求生的意念不斷奔跑而已,至於之後的事,她沒有想,更準確地說是沒有時間想。

追兵就在身後!

“啊!”

小女孩終究還隻是一個小女孩,不是什麽修仙的仙女,也不是什麽練過武功輕功的女俠。她隻是個小女孩,雖然跑得快了些,但在這片集市裏,有太多她的敵人。

“跑!你再跑啊!死妮子!”兩個彪形大漢拽著她的左右手,把她拖到一個嬤嬤跟前。那嬤嬤滿臉皺紋,遠遠望去很像一個麵容慈善的老婆婆。但她的聲音又尖又刺,而且極為憤怒,愈發顯得難聽,就像石子劃破玻璃那般沙啞。

“死妮子翅膀長硬了?你再跑能跑哪兒去?乖乖跟嬤嬤回去。四公子可還在等著,怠慢了貴人,”她蒼老的幹枯手指狠狠指著那女孩的眉心,指甲深深按了進去,也不理會那女孩的慘烈呼號,冷聲說道,“你幾條命都不夠死的,老實點!”

她最後一字剛說完,臉上突然一寒,竟是女孩憤怒地向她吐了口唾沫,目光幾欲殺人。嬤嬤大為震怒,一個耳光狠狠甩了過去,女孩嬌小的麵容上頓時出現一個火辣辣的紅印。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吐第二口唾沫,嬤嬤已是很老奸巨猾地從兩名彪形大漢手裏接過竹片,硬生生塞進女孩嘴裏!

撲——呸——

女孩使勁把竹片吐出,怎奈兩邊大漢一直按著她,嘴裏竹片又是太多……不多時就無力掙紮,隻能瞪大眼睛,死死盯著眼前的嬤嬤,似要把她深深刻進腦海。

嬤嬤似乎被她那充滿殺念的眼神所震懾,麵容上閃過一絲害怕。旋即她望向那兩名大漢,心頭微安,沉聲道:“能服侍四公子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分,跑什麽!”

女孩不能說話,隻是冷冷看著她。

“乖,聽嬤嬤的話,回去讓四公子好好疼你,一輩子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咳咳,”就聽兩聲輕咳,那嬤嬤老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連忙示意兩名大漢退下,然後雙膝一軟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說道:“老身給四公子請安。”

就見一位貴族打扮的俊俏公子爺領著幾個幹瘦的青衣漢子,搖著折扇款步走來。對著那嬤嬤微微一點頭,然後目光一掃,瞥見了那小女孩。眉頭一皺,沉聲道:“是誰在她嘴裏塞了竹片?”

嬤嬤立刻叩頭不止,泣道:“老身該死,老身該死……”

那公子哼了一聲,旋即很是溫柔地抱起小女孩,撐開她的嘴唇,把竹片一塊塊小心地拿了出來。

“嗚——”

四公子手指一疼,原來竟是那女孩狠狠咬了他一口,十指連心,自然痛得出了聲。

“大膽!”幾個青衣漢子立即拔出腰刀。四公子卻是咬牙搖搖頭,一擺手示意眾人退下,然後將那小女孩放下,柔聲道:“別咬我了,可好?”

他的聲音又軟又綿,簡直不像男人的聲音,卻極具一種別樣的魅力。小女孩本是憤怒的眼神漸漸消散,下意識地鬆了口。

“真是個乖孩子。”四公子很是和藹可親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笑著說,“你為什麽要跑啊?”

小女孩實在是很被他這種溫和的聲調,溫和的態度所吸引,便一股腦兒全都說了:“他們……抓我……賣給別人……做小妾……我不願意……”

因為有些恐懼,說話也是斷斷續續。

四公子輕聲笑了笑:“誰敢動你?剁了他。”

言畢,就見一個青衣漢子拔刀,收刀。

兩名彪形大漢應聲倒地,臉頰上多了一道長長的血色刀痕,雙目圓睜,似是死不瞑目。

“四公子饒命啊——”嬤嬤跪倒在地,不斷叩頭,鮮血長流依然不止。四公子卻是冷笑一聲,再度揮了揮手,就見一個蒼老的頭顱飛得老遠,撲通一聲撞擊到一個商人身上。那商人正在采辦回家給河東獅吼的禮品,被血淋漓地澆了一身很是不爽,正要發作,卻一看見那顆腦袋,頓時嚇得屁滾尿流奪路而走。

“乖,壞人都死了,跟我回家。”四公子很是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女孩錯愕了一陣子,畢竟年紀尚幼,諸事都不懂得,便安心地伏在他的肩膀。正要說話,卻覺一陣昏沉感襲來,眼皮變得老重,不由得心神一陣激蕩,閉上小眼就睡著了。

四公子溫和的笑容驟然變冷。

隨意將之交給一個青衣漢子,吩咐道:“甲等房,戊戌號上。”

青衣漢子抱拳道:“公子放心。”

四公子點點頭。那漢子便欲抱著孩子奔走,卻不料剛沒走兩步,就聽一陣咳嗽聲。每咳一聲,他腳步便沉重一分,才咳了三聲他便再也抵受不住,重重跌倒在地。

隻是他忠於職守,跌倒之前不忘把那孩子向上一拋,四公子一個跳躍,穩穩接在懷裏。

他的目光中有些錯愕。

衛國國主有六子,四公子排行老四,最是機變無雙,最擅長的便是玩弄人心。傳聞這些年他先對一些弱小女子示好,百般照料。等到她們發覺四公子此人的花心無定之時,已再難離開他,便隻有每日獨泣,以淚洗麵。

這些年他也不知靠這些個手段騙了多少純情少女,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自認為比那些尋花問柳的莽夫貴族要優雅不少,卻不知這不過是五十步笑笑百步而已。

這件事的真相隻有他的親信知道,他自己也明白這件事真相並非看上去那般美好,因此用著這等方法也是為了掩人耳目。

事實上這也很是成功。朝歌的人到現在還有大半認為四公子是真的可憐那些流落他鄉,孤苦無依的少女,以為他是一片好心想要做護花使者。甚至有一些路過的遊俠也曾經想要管上一管,被他三分騙,七分賣可憐,竟是蒙混到了現在。

所以今天他想不明白哪裏出了岔子,怎麽會有人來管這事?

又是誰如此大膽,竟然敢在衛國朝歌和他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