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重歸，放下
故鄉總是一個令人懷念的字眼，尤其是當這故鄉已經不再存在的時候。
楚地，宛城，楚天簫的故鄉。
這些年楚天簫踏遍千山萬水，卻始終沒有回到宛城，或許是因為近鄉情更怯，或許是因為唯恐見殘容。
這一日他和師尊一起踏足昔日的故國，昔日的家鄉。
自從四年前宛城的離奇被屠城之後，楚國上下震驚，雖無證據卻都猜測和那個遊牧民族脫不開關係。
隨後的四年時間裏，都沒有任何人敢再到這座宛城來，隻因這裏濃鬱的血腥氣許久不去，更有無數冤魂厲鬼徘徊其間。
這幾年來，秦國的重甲騎兵已經開始進攻楚國，隨著宛城的屠滅，很快就有更多的城池淪陷在秦國鐵騎之下。
雖然依照現在的情況來看，秦國還不足以將楚國吞滅，但這股氣勢洶洶的樣子已經令很多人開始思忖楚國的未來。
楚天簫輕輕捧起一抔黃土，想著曾經在這裏的日子。
“簫兒，你知道為師為什麽要帶你來此麽？”
楚天簫低下頭沉吟片刻，說道：“師尊是想讓我明白，有些事，看淡了才好。”
師尊點點頭說道：“你想過為你故國而戰麽？”
楚天簫點頭說道：“想過……但師尊你說過，我已是天外界的人，就不該插手這塵世的事。”
師尊歎口氣說道：“你在凡塵入世太深，如此實在不利於你道心修行……為師恐怕你這樣下去，百年也不能突破靈境。”
“這樣為師如何放心得下？”
楚天簫聞言微微有些不安，他察覺到師尊話語中透出一股很無奈很傷寒的意味。
“師尊，九月初七你真的要去神界嗎？”楚天簫思忖片刻，始終想不出除了這事之外，還有什麽事是值得師尊無奈的。
“如果我還活著的話。”師尊淡淡說道。
明悟本心，拋棄凡塵俗念以求長生。
破靈境看上去就是如此簡單，但事實上就連那些從未入過凡塵的仙人們都心有俗念，百年不能入聖境，更何況是他一個在凡塵長大的孩子？
靈境之後，是聖是尊完全取決於修道者的道心。若是強橫霸道狂妄，則為尊境，反之便是聖境。
師尊完全可以相信楚天簫將來走的必定是尊境的道路，隻是從靈境上品到達尊境實在太難……
時間……似乎有些來不及了……
師尊暗暗歎了口氣，拉起楚天簫一步步走過昔日玩耍相熟的街道，許許多多昔日相熟的麵孔以另外一種形式出現。
楚天簫知道那是鬼魂，卻想不明白這些鬼魂為什麽經曆了這麽久還不能去轉世為人？
師尊淡淡解釋道：“他們是被絕域魔族所殺，怨氣太重，再加上絕域魔族刻意將他們留在此處……”
楚天簫更加不解道：“我的這些鄉人們都不是什麽大能者，為什麽要這樣做？”
師尊繼續解釋道：“傳聞絕域魔族可以吞噬魂魄以增長功力……他們在這裏留得越久，身上戾氣就越像絕域魔族，到時候絕域魔族吞噬起來也較為容易。”
楚天簫回想起那日魑魅魍魎四將的瘋狂舉動，頓時明白過來。
一個個熟悉的麵孔呈現在他麵前，有給過他一碗飯吃的李善人，有給他洗過衣服的王大媽……
然而在這個冰冷小城裏，他能夠遇到的善人也著實不多，很快他就看到了許多曾經對他冷臉相待的家夥。
靈境上品對於這些鬼魂而言有很大威懾力，那些嘲諷過他的鄉紳們，那些侮辱過他的軍官們……通通都蜷縮在一角，不敢上前看他。
很快他就看到了最為刻骨銘心的一群人。
那是改變他一生的一群人。
那是一群小混混。
回想當年，便是因為拒絕和他們同流合汙，一次又一次被他們毒打……而當楚天簫在戰場上鑄成殺意，完全可以將他們全部殺死之時，卻得知了他們強硬的後台……
這是一群二世祖，嗬嗬，就算是淪為小混混的二世祖，也不是楚天簫說殺就能殺的……除非他是一個人……
可是，他還要顧及著自己的傻丫頭……所以，隻有忍辱負重，一次又一次地挨打……直到宛城被屠滅的一天……
小混混們互相擁抱著，蜷縮著，發抖著。他們不敢抬頭看楚天簫一眼，而那為首的小混混始終抓著一根長長木棍，然而握緊木棍的手卻是抖得厲害。
楚天簫頓住了腳步，師尊也頓住了腳步，那群小混混發抖得更加厲害。
楚天簫靜靜地看著他們，回想起昔日在他們手下受到的侮辱毆打，拳頭微微緊了起來。
昔年的舊恩怨隨著時間流逝稍稍淡了一些，但這並不意味著楚天簫就可以把那些年挨打的經曆一笑而過。
有太多次，他被打倒，反抗，再被打倒。
有太多次，他被揍得倒在地上如同死人，還曾被官府收屍過。
他曾經在這群小混混手下嚐到亂墳崗的泥土味道，那種腐爛的臭味直到現在他都還刻骨銘心。
楚天簫閉上了眼睛，拳頭已經完全握起。
“簫兒。”
師尊淡淡的兩個字之後，便是一指點中了他的眉心，傳去一陣陣冰冷氣息。
“師尊，我想要報仇。”
楚天簫眉頭緊蹙，心頭矛盾不已。
師尊搖搖頭說道：“你當年在逃離宛城之時，已經殺過他們一次……仇，你已經報過了一次……”
“可是那樣還不夠！”楚天簫大喝道，“師尊你知道我那十四年是怎麽過的麽？你知道——”
師尊淡淡說道：“何必執著……”
“我……”楚天簫很是矛盾，內心搖擺不定，自從滅神意有了再度蘇醒的跡象之後，他的暴戾之氣陡然增強。
就連師尊也快要壓製不住這種煞氣。
“帶你來這裏，就是為了讓你明白，”師尊歎口氣說道，“我們不信佛宗什麽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們隻求本心。”
“你本心不是這般暴戾，那麽就不要這樣行事。”
楚天簫沉默許久，豁然睜開眼睛緩緩走上前去，對著那群小混混說道：“你們……過來磕頭吧。”
“昔日的舊恩怨，這一次就真的這樣了結了吧……”
那群小混混聞言自是立刻一擁而上，雖是鬼魂卻依舊磕得十分賣力，楚天簫微微搖頭，胸中一股惡念也漸漸消散了去。
“師尊，將他們全部超生了吧……”
師尊聞言欣慰點頭，說道：“簫兒，看來這一趟沒有白來……為師希望你記住今日所為，無論何時都不要被暴戾控製理智。”
楚天簫抱拳一禮，說道：“徒兒受教，請師尊施法。”
師尊點頭並右手一揮，四周鬼魂全在一瞬之間被一股颶風吹走，魂歸地府。
“走吧，接下來我們再去個地方。”
楚天簫有些不明白師尊的意圖，怎麽好不容易下界一趟，就是陪自己走走？
他愈發覺得今日師尊的氣息很是古怪，似乎很是消極低迷……
這種舉動，怎麽感覺像是交代後事？
“師尊，你今天很奇怪……不會有事吧？”
師尊白了他一眼，說道：“為師看起來像是有事嗎？”
楚天簫摸摸後腦勺，暗想自己看來真是多心了。
隻是他卻也沒有留意到，師尊在下一刻的眼眸，突然完全灰暗了下去。
雖然……隻是短短一瞬。
這種灰暗隻有一種解釋，即為死亡預兆……
“我……躲得過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