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醜字先生
“賣字啦！賣醜字啦！”
仙城地廣，來往的人流很多。人群一聽到這聲奇特吆喝紛紛側目，朝著新擺開的小字攤湧去。
守著攤子的這少年很瘦小，大概有十四歲的樣子，麵瘦肌黃。雖在饑迫之中，眉宇間卻自然有一股英氣，與仙城的人完全不像……
彼時正處春秋【注】，國勢動蕩不安。仙城和更南處的宛城，號稱楚國兩座邊陲。邊疆的寒風毫無疑問會打造出鐵一般的熱血，再加上近年間周國漸衰，各地諸侯國紛紛兵戎相見，天下混戰，民不聊生，邊陲自然也就成了最不安寧的地方。
據傳前些日子，秦軍攻占宛城，把它燒了個幹幹淨淨……而看這少年的樣子，八成是從那裏逃出來的。
少年名喚楚天簫，年紀不大卻很老派，一動就是對著四麵長揖到底，說道：“各位鄉親父老……”
“小可初來乍到，身無長技，隻有區區醜字可賣，欲購從速。”說著，他翹起兩個手指，“二十兩一字，不二價！”
群眾大駭，湊上一看，那些字……嘖嘖，真是奇醜無比，堪比鬼畫符。
就這樣的字還想賣？還一字二十兩不二價？
人群紛紛拂袖而去。
“瘋了瘋了，這少年想錢想瘋了！”
“一字二十兩？還不如去搶！”
楚天簫卻不惱，隻是悠悠說道：“對不住，小可這手醜字，隻認錢財不認人，要是沒錢大可自便……”
這一下可犯了眾怒。仙城之人雖主修仙養性，諱動幹戈，但眼下這口鳥氣怎能不出？
文雅一些的對著楚天簫指指點點，暗地哂笑；粗俗一些的直接開口破罵，毫無下限。
但不管怎樣，楚天簫始終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不以為意也不以為恥。
然而這麽一個清晨下來，這字攤的名頭卻是響遍了仙城。
人人都知道，城南有一個活寶，正高價賣醜字，還敢號稱二十兩一字不二價！
等到日當正午的時候，一個身著華服的錦衣公子揮著折袖琉璃扇，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
“喂！那個賣醜字的瘋子就是你吧！”華服公子一腳踩在古檀木上，眼光往那白宣上一看，頓時呸呸呸了好幾下，指著楚天簫怒罵道：“本少爺看你也是個翩翩少年……”
楚天簫微微抬頭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人盡皆知之事啦，大叔……”
大，大叔？華服公子一聽就怒火攻心:大叔你妹！老子今年才比你大兩歲，我有這麽老嗎？有嗎？
楚天簫似看透他內心所想，言語作了刀子：“大叔長得是滄桑了一些，嗯……不要放棄治療，出門記得吃藥……”
華服公子頓時內傷，怒吼道：“你敢這麽跟本少爺說話，不想活了？”說著，他就一腳踹翻了少年的檀木桌，一手扯過兩張宣紙撕成無數片拋向天空，“嘿嘿，怕了吧？傻了吧？”
楚天簫看了他一眼，風輕雲淡地說道：“據說……這犯法。”
惡少呸了一聲，嗤笑道：“聽聽，聽聽，多可笑啊，竟和本公子講王法……嘿嘿！”他這一笑，身邊的兩個狗腿子也附和地笑了起來。
惡少上前一步，抬起楚天簫的下巴，戲謔般說道：“嘿嘿……講王法？本公子就告訴你，這世道的王法，在錢財拳頭麵前狗屁都不如！”
楚天簫深深歎了口氣，說道：“果然有理。”
惡少見他這樣風輕雲淡，很不解氣，心想你這少年怎麽就這麽不配合，趕快趴在地上祈求本公子饒命才對嘛！
不識抬舉！
“給我揍他，往死裏打！”惡少一聲令下，兩個狗腿子立即衝出，揪住楚天簫就是一陣暴打。
“嘿嘿，看到了吧，在仙城，敢和本少爺作對，就是這下場！”惡少正得意洋洋，突然有一個胡須賓白，道袍微卷的老者飄然而至，一指點在惡少肩上。
“啊！”惡少一聲吼叫，身子被震飛，倒地吐血不止。
“滾！莫讓老夫再說第二次……”
“你……你有種！你等著！”惡少自知不是對手，立即撒腿就跑，竟連那兩個狗腿子也顧不上了。
“小少年，你沒事吧。”老者伸手扶起楚天簫，楚天簫卻不看他，管自己去重新擺好攤子。
老者不悅道：“小少年，老夫救了你，你怎麽連句謝謝也不說？”
楚天簫淡淡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到底救了誰呢？”
老者一愣，然後大笑著撫起胡須：“你剛才難道不是被暴打在地？老夫不是救了你難道還是救了那惡少？”
楚天簫哼了一聲，心下暗想要是剛才你不出手，那廝早就人頭落地了，我還要你救？笑話！
但他看破不說破，轉身拍了拍身後布旗，說道：“你買字嗎？你有錢嗎？”
但見布旗上寫著幾個醜字：醜字先生，在此擺攤。有錢交錢，沒錢滾蛋！
老者一愣，精光對著地上那些醜字，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少年人，這字是你寫的？”
楚天簫頭也不抬。
“唔……”老者拿起一張白宣細細打量，沉吟片刻突然叫道，“好字啊！”
這一叫喚，人群頓時又厚了一層。
楚天簫微微抬頭，說道：“不過醜字，哪裏好了？”
老者如數家珍：“這字雖然外觀醜陋，卻天庭飽滿，又如饑似渴，傾瀉而出……指點江山之意躍然紙上！”
“字意之間，有雄心，有難隱，更有仙風俠骨……哈哈，想不到老夫今日這麽有眼福！”
楚天簫右手負後，歎了口氣，心想你這老油條倒真是有兩把刷子……除了字中的殺氣，竟然全都說對了……
不過，那殺氣我可是藏了又藏，你找得到才怪！
當然，除了他所說的之外，還有一點，兩人都不清楚。
這一點就是這字，太醜！醜得已經不像是人間的字，卻又偏偏能展現出自己的風采特色……而這字之所以這麽拙劣歪曲，全是少年此時封閉的靈竅不能與天地溝通，所想與所為還不能同步……這才導致巧心寫醜字的怪現象。
“你這字，掛在門前，可避百邪；懸於窗簷，可引鳳凰……真真是，難得一見的‘好字’！有多少？老夫全要了！”老者繼續說著，話語越來越興奮！
楚天簫冷淡道：“醜字先生，認錢不認人。”
老者聽了，立即啪地一聲將三張銀票拍在桌上，聲若洪鍾：“這裏足足有三千兩，夠了麽？”
楚天簫淡淡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不夠。”
老者一愣，周圍人群也隨之一愣。
那……那可是三千兩銀子啊！仙城裏有很多人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銀子，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可這少年，竟然說不夠？！
太過分了！你以為你那破字價值連城啊！
老者一揮手，說道：“那麽你要多少，老夫拚了家底也給你湊齊！”
楚天簫笑了，一拍長椅站了起來，說道：“人尚且有不同，何況是字？”說著，他便握住桌案上的一隻狼毫，提筆，凝神，轉腕，落字，一氣嗬成，老氣橫秋。
好一個筆力千秋，白宣之上赫然就多了那麽一個醜得不能再醜的‘仙’字。
緊接著，他便著點墨跡，再度揮筆寫下一個‘俠’字。
“別的字，二十兩盡管拿去，但這兩個字……嘿嘿，”楚天簫笑道，“千金，不二價！”
這話一說出口，全場震驚，老者更是青筋暴起：“你在耍老夫？”
楚天簫冷笑：“早就開始耍了。那惡少也是你的人，否則你既然行俠仗義，為何不除惡務盡？真當我楚某人看不出麽？”
老者聽了歎道：“好機智的少年。”
楚天簫冷笑：“那要看對人還是對豬。”
老者麵色一紫，喝道：“少年人可別不識抬舉！老夫可是青玉壇執法長老，看你資質不錯，才破例給你個入門機會，可別拿自己前程開玩笑！”
他這一亮出身份，立即全場嘩然。誰不知道青玉壇是仙城第一修仙大派？
傳聞它門檻甚高，每年收的弟子絕對不超過十人，但隻要一腳踏入青玉壇，在仙城絕對可以橫著走！
這少年竟然有這樣的機緣？
執法長老的青睞……那就是平步青雲的憑仗啊！周遭人群立即投去羨慕嫉妒恨的眼神……
少年沉吟不語。
老者見了，還以為他動了心，立即趁熱打鐵：“你放心！隻要你加入我們青玉壇，老夫就親手教授你，那個簽約也免了，直接上架！”
青玉壇入門，先要與壇門簽立效忠契約，稱為‘簽約’；而在入門之後，有一次從仙架上選取功法的機會，稱作‘上架’。
眾人更驚，心想這少年要是就這麽入了青玉壇……再要整治方才嘲笑他的人，還不是易如反掌？
這一想來，剛才嘲笑過少年的大漢們都紛紛低下了頭，目光懼怕。
“怎樣？若你還不滿意，老夫以青玉壇第一高手的身份，正式收你為徒，如何？機不可失，快做決定吧！”老者洋洋得意地說道，心想如此優厚的條件，你個賣字為生的小少年還不立即心動？
誰知少年卻抬頭望向初日藍天，嘴角勾起一絲輕蔑笑意。
“青玉壇……算是個什麽東西？”
【注】：此春秋非彼春秋，具體請見時代背景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