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心頭血
五十六、心頭血
唐朝有一個姓盧的人,名叫盧讚善,出身世家,相貌英俊,又極有才情,乃一風度翩翩的濁世佳公子。
盧郎風神如此,自然有很多人家想把自己的女兒許給他,隻不過,他們來晚了一步,盧讚善早已娶妻,而且同妻子感情很好,平日裏,家裏人總見他們兩個在一起說笑逗趣,從來沒有紅過臉。
盧家的窗台上,立著一個精致的瓷娃娃,據說,這個瓷人出自邢州最有名的匠人之手,瓷色細潔,手感溫潤。那烏黑的頭發,靈動的雙眼,粉紅的櫻唇,動人的身姿,在工匠的一雙巧手之下,描摹得栩栩如生。
更令人稱奇的是,從不同的方向看過去,這個瓷人臉上的表情也各不相同,或喜或怒,或笑或嗔,仿佛,它是一個血肉充盈的活人似的。
這個瓷人,在盧家很久了,反正,在盧讚善小時候,就看見瓷人立在現在這個位置,小孩子好奇,把瓷人拿在手中,仔細端詳,大人們見他那專注的樣子,還逗他:“讚善,把這個小娘子給你做媳婦吧!”
他那麽小,媳婦是什麽東西,他怎麽知道,照著瓷人的身子,就是一口,嗯?挺硬,不能吃!
這樣的動作,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長大娶妻之後,瓷娃娃仍留在他的屋裏。世事變遷,生老病死,好像,唯一不變的,就是這個瓷人了,她永遠青春,永遠妖嬈,永遠搖擺春風,永遠盈盈淺笑……
盧讚善讀書做文累了,便把這個瓷人放在掌心,把玩一會兒。有一次,叫他的妻子看見了,嗔道:“郎君如此喜歡這個瓷人,那我就做個順水人情,討她來給你做妾,如何?”
說完,自己捂著嘴,先吃吃地笑了起來。盧讚善伸出手指,在妻子的額頭上輕輕地彈了一下,做為懲戒。盧夫人裝作疼痛難忍的樣子,抱頭逃了出去。
這事就過去了,他們兩個都當這是玩笑。誰知道,從此以後,家裏就出了怪事。每天晚上就寢的時候,盧讚善都看見,雪白的床帳後麵,躺著一個人。影影綽綽的,雖然看不太清,但是,他知道,那是一個女人,一個身段誘人的女人。
那個女人,看上去很眼熟,然而,並不是他的妻子。
有好幾次,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過去,猛地掀起帳子——可是,裏麵除了枕頭與被褥以外,什麽也沒有。
盧讚善被這事攪得頭疼,連書都讀不下去了。這一天,他習慣性地拿起窗台上的瓷人,放在掌中,無意識地擺弄著。漸漸地,他覺得手心有些奇異的感覺,似乎是……似乎是那瓷人心髒的部位,正在緩緩地跳動,盧讚善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他把瓷人放在麵前的桌子上,仔仔細細地看了一圈,那瓷人靜立如常,一點奇異之處也沒有。
隻是,那表情,似乎與往日有些不同,尤其是眼睛,仿佛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正含情脈脈地看著他,雪白的臉上,好像,還帶著一抹紅暈……
盧讚善猛地搖了搖頭,心想:真是中了邪了!
再去看那瓷人,好像也沒有什麽異狀。
這個時候,盧妻正從外麵走進來,看到盧讚善神色淒惶,就關切地問他,究竟是怎麽回事。盧讚善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自己剛才的經曆,跟妻子說了。
“難道……難道那帳子裏的女子,就是這瓷人作祟……”盧夫人道。
“沒想到,我一句戲言,竟然害了夫君!不如……”盧夫人壓低聲音,在盧讚善的耳邊,說了幾句話。盧讚善想了想,點了點頭。
不管是不是瓷人作祟,都不能把它留在家裏了。打碎他們是不敢,放在家裏,又提心吊膽,第二天一早,他們就派人把這瓷人送到佛寺中供養。
寺院裏有高僧大德,諸天神佛,菩薩夜叉,量這小小的瓷人,跳不出我佛的手心去。
瓷人被送走以後,盧家果然就沒有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卻說在供奉瓷人的寺院裏,有一天早上,一個小沙彌在大殿裏灑掃。忽然看見,有一個女子,正背對著他,在窗戶前站著。
小沙彌覺得奇怪,就上前詢問,這個女子是從哪裏來的。
一聽這小沙彌的問話,那女子馬上便淚水漣漣,抽噎著說,自己本是盧讚善的妾,為大老婆所妒,強行送於此處。說著說著,便泣不成聲。
小沙彌對這女子很是同情,好言好語地安慰了一番,把她送走了。
幾天以後,盧家人來此寺參拜,小沙彌同盧家人閑聊,提起那個被放逐的妾,頗有不平之色。
盧讚善一聽,臉色一變,問起事情的本末。小沙彌一一道來,並將那婦人身上所穿的衣服,也詳細的描述了一番。
盧氏夫婦一聽,不禁相顧失色:這小沙彌說的,不正是他們家的那個瓷人嗎!
盧讚善將事情的原委,跟寺廟裏的和尚講了一遍,並且得出結論,佛門聖地,尚擋不住妖孽為患,不如就來個一了百了。他當機立斷,讓仆人把那個瓷人捧來,摔在院子裏的青磚上。
一聲脆響之後,瓷人四分五裂。
人們看見,在瓷人心髒的位置,有一團血,象雞蛋那麽大小。
原來,在他們摔碎她之前,她便已經死了,死於心碎。
出《廣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