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亡靈之花
四十七、亡靈之花
廣陵法雲寺有個僧人,法號瑉楚,與中山的商人章某關係很好,兩人經常在一起談禪論道。
幾年以後,章某因病故去,瑉楚還親自設齋誦經,超度死者的亡靈,同時,也以此表達對老友的哀思。
章某死後,瑉楚少了個談得來的方外之友,心裏總覺得空落落的。每次,看到僧房裏那個章某常坐的蒲團,都要感懷一番:斯人已矣,隻有到黃泉之下,才能相見了。
幾個月以後,他到集市上買東西,遇見一個人,長得極像章某,確切地說,這個人簡直同章某一模一樣,要不是當初瑉楚親眼看著章某入土為安,真要把這個人當作章某本人了。
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啊!瑉楚一邊在心裏感歎著,一邊拿眼睛瞄那個人。那個人也看見了他,先是一怔,接著伸出手來,熱情地招呼著:
“哎呀,怎麽是你呀!吃飯了嗎?”
瑉楚心裏疑『惑』,但是那張熟悉而又友善的臉,使他放下了戒備,不由自主地跟了過去。眼睛還是在那人身上掃了幾遍。
“看什麽呢!不認識了,我是章某啊!”
瑉楚吃了一驚,還沒等他開口發問,麵前這個自稱是章某的人,便將瑉楚帶進一家食肆,落座之後,讓店小二端上來一盤胡餅,放在瑉楚麵前的桌子上。
瑉楚也著實有些餓了,拿起一塊胡餅,便吃了起來。吃完之後,吞吞吐吐地問道:
“你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麽能出現在這兒呢!”
章某聽後,麵不改『色』:
“說的是啊!咱們是故交,我也不想瞞你,我身雖死,卻由於生前犯有過失,未獲解免,被地府發配為揚州掠剩鬼,正在服役呢!”
瑉楚是個僧人,對三途六道那些事了然於心,所以,就算知道章某是個亡魂,倒也並不害怕。反而問他:
“掠剩鬼?這我倒是頭一次聽說,能說說是怎麽回事嗎?”
章某道: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世上的商販做買賣,利潤都有一定的限額,超過這個限額,就不是他該得的了,這叫做‘餘剩’,這些剩餘的錢物呢,我就可以掠為己有了!我幹的就是這個差事。現在人間象我這樣的人,啊不——應該說是像我這樣的鬼——多得很呢!”
說罷,抬起手來,指點著熙熙攘攘的人流,告訴瑉楚,這些男女當中,某人某人都是掠剩鬼。
瑉楚連連點頭。
過了一會兒,從遠處走過來一個僧人,章某朝瑉楚使了一個眼『色』,意思是這個僧人也是掠剩鬼。
僧人走過食肆的時候,章某把他召喚過來,兩個人在角落裏竊竊私語了半天。瑉楚能看見僧人,僧人卻看不到他。
吃過飯之後,結了賬,兩人相攜而行,邊走便聊。雖然一生一死,卻仍如往常一般熱絡。
走著走著,遇見一個賣花的『婦』人。那『婦』人相貌和衣飾都很普通,籃子裏的花朵卻爭奇鬥豔,芳香撲鼻。
章某掩著嘴,悄悄地對瑉楚說:
“這個『婦』人也是鬼,她賣的花,都是鬼用的,人間無論如何也見不到這樣的花。”
說著,從袖子裏『摸』出幾枚銅錢,買了一朵,送給瑉楚。道:
“生死懸隔,以後也難以見麵了,這個,就送給你做個紀念吧。另外,有一件事一定要記住,凡是見此花而麵『露』微笑之人,都是鬼!”
說完,便告辭而去。二人在十字路口別過,相背而行,走了幾步,瑉楚回過頭去,目送章某消失在擁擠的人『潮』當中。
手上的那朵花,花蕊金黃,如同巧手抽出的金線,花瓣重重疊疊,紅豔豔的,有一種飽滿的韻致。尤其是那股香氣,好像混合了青木、蘇合、熏陸、鬱金等幾種名貴的香料調和而成,連寺院裏上好的旃檀都比不上
同章某告別之後,瑉楚也昏昏沉沉地往回走去。在路上,遇見形形『色』『色』的人,頗有一些看見他手上的花朵之後而抿嘴微笑的人,這就是章某所說的鬼了,瑉楚心想。
走了好一會兒,終於來到寺院的北門。耳朵聽見從寺院裏傳來鍾鼓梵唄的清音,他也清醒了許多。
正要推門進去,忽而想起,自己與鬼同遊,又手持鬼花,佛門乃清淨之地,把這些東西帶進去,怎麽行呢!
於是隨手把花朵扔向了廟門外的水溝,那朵花斜飛出去,在空中低低地劃了一道弧線,落在水裏,濺起浪花,有輕微的響聲。
進去以後,寺廟裏的高僧大德和一幹同門見他神『色』同往常大不一樣,神思也顯得很是昏倦,以為他是生了病,紛紛送來湯『藥』,讓他喝下去,以療治身上的疾病。
喝下湯『藥』之後,瑉楚合衣躺了一陣,出了一身汗,過了好一會兒,才蘇醒過來。想起自己白天的遭遇,總覺得恍恍惚惚,好像是在半夢半醒之間,於是,邊回憶,邊把自己的經曆跟同門講了一遍。
“鬼花?”
“鬼花!”
“鬼花是什麽樣子的?”
“不如……師兄你帶我們出去看看!”
幾個和尚很是好奇。看他們那副心癢難忍的樣子,瑉楚心裏覺得好笑,但又不好拒絕,於是從床上爬起來,帶領一幹僧人,來到寺門之外。
那花朵很是沉重,溝裏的水又淺,想必還不會被衝走。瑉楚心想。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扔花的方位,一出門,就直奔目的地而去。
小和尚們尾隨在他身後,朝溝渠邊上走去。
隻見瑉楚停在溝邊,俯下身去,看了一眼,隻一眼,便如同被馬蜂蟄了一下似的,忽地跳起來,轉眼之間,臉『色』慘白,在旁人看來,簡直同死人差不了多少。
身後的人知道事情起了變化,都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
有幾個膽大的,退了幾步,又覺得就這麽離去有點不甘心,於是仗著人多,又湊了過去。
隻見溝渠的淤泥裏,在瑉楚扔花的那個地方,躺著一個令人膽寒的東西。
——那是一隻已經有些腐敗發黑的、死人的手!
五指箕張,如同花瓣一般伸展開來。
原來,這就是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