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這是個跟李白見麵的好借口,終於打了第一通電話找她。

我發現眼前的美景雖然稱得上是壯觀,但終究隻是一大片水。

因為我是看過滄海的人。

回程的車上,我依然坐在最後麵的位置,她坐在我前三排靠窗的位置。

車上有兩支麥克風,大家把車廂當KTV包廂唱起歌來,氣氛很熱烈。

雖然無法跟她獨處說說話,但可以跟她共乘一輛車,我已經很滿足了。

我的心裏非常踏實,即使歌聲很吵,我也能安然入睡。

等我醒來時,已經到了她的學校,女孩們紛紛收拾東西準備下車。

趁著她排隊等下車的空檔,我鼓起勇氣溜到她身旁。

『我們還會再見麵嗎?』我輕聲問。

她沒說什麽,隻是微微一笑,然後點點頭。

『下車小心。』我說。

「你搶了我的台詞。」她笑了起來。

我看著她下車,然後站定,再轉身向我揮揮手。

原本預期在未來的歲月中,我一定會常常帶著一些遺憾、少許悔恨,回顧高中時代遇見梔子花女孩的甜蜜往事。

但現在心理麵遺憾和悔恨的重量都已不見,整顆心很輕盈,宛如新生。

梔子花女孩啊,在梔子花開始綻放的時節又遇見你,這是否注定?

與梔子花女孩重逢後,我的運氣似乎也跟著變好。

兩天後李君慧告訴我,外文一的女孩想跟我們一起參加合唱比賽。

這是學校辦的比賽,規定每隊要有20個男生和20個女生參賽。

但我在校內根本找不到20個女生,也不想因這種比賽麻煩珊珊學姐。

原本已經放棄合唱比賽,沒想到會有女生主動要求合作。

「外文係本來跟電機係組隊,但後來鬧僵,就拆夥了。」李君慧說,「她們現在想跟我們一起組隊參賽。」

『為什麽會鬧僵?』我說,『還有,為什麽是我們而不是其他係?』

「我不清楚。」他說,「別管那麽多了,要不要跟她們一起比賽?」

『廢話。當然要!』

雖然我不想再跟外文一那個擁有金黃閃亮頭發的活動公關打交道。

但如果能跟外文係女孩一起練歌,班上同學一定會樂瘋了。

以我身為公關的立場,這種機會當然要拚命爭取。

李君慧負責在班上篩選出20個男同學,競爭非常激烈,所有人無不卯足全力展現自己最佳的音色。

我本想隻負責協調聯係事宜,但最後竟然也入選男低音(bass)。

再次接洽金黃閃亮的外文公關,我心裏頗為忐忑,畢竟上次不歡而散。

「對不起。」她說,「臨時找你們組隊,希望不會造成困擾。」

『哪裏。』我說,『不僅不會困擾,而且是我們的榮幸。』

「你真會說話。」她微微一笑,「隻剩下兩個星期就要比賽,我們可能一星期要練五天。這樣你們能配合嗎?」

『沒關係。一星期練七天也行。』

她笑了起來,笑容跟頭發一樣閃亮。

練習的時間不是問題,而且有鋼琴的教室她也早就借好了。

我剩下的工作大概就是跟班上同學傳達練習的時間和地點而已。

看她的樣子,似乎不記得之前跟我接觸過,這樣我就放心了。

畢竟跟她接觸的公關應該很多,而且兩個月前我隻不過見了她一麵、談了兩分鍾,她對我沒印象應該很合理。

不過她非常客氣,出乎我意料,也讓我覺得上次的反應很失禮。

『請問你們選哪首歌參加比賽?』我問。

她先是低下頭,再緩緩抬起頭說:「I?Love?You。」

『啊?』我嚇了一跳。

「我逗你的。」她笑得很開心,「I?Love?You是要比賽的歌曲啦。」

『喔。』我說,『外文係果然是選英文歌。』

「不。」她說,「這是日文歌,尾崎豐唱的。」

尾崎豐這名字我聽過,諷刺的是,卻是在他去年猝逝的時候。

不過尾崎豐的歌我沒聽過,而且唱日文歌會不會難度太高?

『為什麽選日文歌?』

「可以讓人知道外文係的學生不是隻會英文呀。」

『可是日文歌對我們而言,恐怕……』

「不用擔心。」她遞給我一份資料,「這是歌本,練習要用的。」

我翻開第一頁,在日文歌詞下麵還注記羅馬拚音。

比方「今だけは悲しい歌聞きたくないよ」下麵會注記:i?ma?da?ke?wa?ka?na?shi?i?u?ta?ki?ki?ta?ku?na?i?yo。

『看來應該沒問題了。』我說。

練習時間是晚上七點開始,大約九點半結束。

班上同學在練習前會用心打理自己的外表,而且絕不遲到早退。

隻可惜外文係的女孩對比賽非常重視,練習時幾乎是不苟言笑,而且結束後直接回家,似乎不給任何請吃宵夜的機會。

外文一公關是女高音,雖然比起她們班同學而言算是活潑多話,不過每次練習時她也沒跟我多做交談。

或許看起來不像聯誼,但可以認識這屆大一學生中最正的外文係女孩,即使是要連續上三小時的微積分,班上同學應該也是甘之如飴。

在練習期間,我不隻一次想打電話給李白,約她出來見麵。

但一來練習結束後時間已晚,二來也想不出什麽好借口約她出來,因此始終沒打電話給她。

比賽前一晚練習完後,李君慧打電話給蕭文瑩,邀她來觀賞比賽。

我覺得這是個跟李白見麵的好借口,終於打了第一通電話找她。

『麻煩請李白聽電話。』我說。

「你有病呀!」電話那頭大叫,「李白死了一千多年了!」

然後哢嚓一聲,電話掛了。

啊?怎麽會這樣?我記錯她的寢室號碼嗎?

我手足無措,隻得作罷。

比賽在晚上六點半開始,共16支隊伍參加,我們是第七隊上場。

剛上場時我很緊張,還好舞台上燈光夠強,根本看不清台下的觀眾。

開口唱出第一句:I?love?you後,緊張感便慢慢消失。

快九點時比賽結束,然後直接頒獎,我們竟然得了亞軍。

外文一公關拉著我上台領獎,我和她一左一右抓著獎杯,台下快門聲哢嚓不絕,閃得我快睜不開眼。

離開會場後,班上同學和外文係女孩就在門口圍著獎杯猛拍照。

大家的情緒都很亢奮,笑聲和歡呼聲不斷。

這時我才知道,原來外文係女孩也會笑,而且笑得如此開懷。

興高采烈拍了十幾張照片後,外文一公關悄悄走近我。

「來猜拳吧。」她說。

『猜拳?』我很納悶。

「獎杯隻有一座,我們來猜拳決定誰帶走。」她說,「三戰兩勝。」

『喔。』我恍然大悟,『獎杯你們留著吧。』

「真的嗎?」她似乎很驚喜,但隨即麵有難色,「那你們……」

『可以認識你們,就是最大的獎賞了。即使是一萬個獎杯也比不上。』

她聽完後楞了楞,然後露出微笑。

「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到校門口附近吃宵夜?」她問。

『當然好啊。』我說,『我們班的同學一定會很高興。』

「那就好。」她笑了笑,說了地點後,便先離開。

我通知班上同學這個好消息,他們果然興奮得大叫。

隻剩李君慧沒通知,我四處張望,瞥見他跟蕭文瑩躲在角落。

我趕緊跑向他們。

『外文係女孩約我們一起吃宵夜。』我說。

「這……」李君慧看了蕭文瑩一眼,「可以不去嗎?」

『人家盛情邀約,不去會不好意思。』

「可是我臨時有事不能去。」他又看了她一眼。

「你還是去吧。」蕭文瑩說。

『王寶釧你放心。』我說,『我一定不會讓薛平貴跟代戰公主聊天。』

「你在胡說什麽。」她瞪了我一眼。

『對了。』我問蕭文瑩,『李白的寢室是326沒錯吧?』

『那為什麽我昨晚轉326時,接電話的人不認識她?』

「我怎麽會曉得。」她說,「你可以直接轉頭問她。」

『轉頭?』

我不自覺轉過頭,竟然看見李白。

「那是我寢室的大三學姐。」李白說,「她不知道我的外號。」

『喔。』我還沒消化突然看見她的震驚,隻能含糊應了一聲。

「她接電話時我在,我猜應該是你打來的。」

『你怎麽知道是我?』

「就隨便亂猜的。」

『那你怎麽知道我想約你來看合唱比賽?』

「還是隨便亂猜的。」她笑了,「沒想到你們選了尾崎豐的歌。」

『你知道這首歌?』

她輕聲唱了兩句,有別於尾崎豐的低沉沙啞,她的聲音很清亮。

『你居然會唱這首歌?』我很驚訝。

「嗯。」她點點頭,「我很喜歡尾崎豐。」

「該走了。」李君慧說。

『走去哪?』我還沉醉於李白的歌聲中。

「你不是說外文係女孩約我們一起吃宵夜?」

『可以不去嗎?』

「你不是說人家盛情難卻,不去會不好意思?」

『可是我臨時有事不能去。』

「你還是去吧。」蕭文瑩突然笑了起來。

蕭文瑩拉著李白的手,跟我們說聲Bye-bye,便離開了。

我和李君慧望著她們離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見為止。

然後我和他不約而同重重歎了口氣。

『走吧。』我們竟然又異口同聲。

我和李君慧走到吃宵夜的鹵味店,其他的人都到了。

有些同學正在自我介紹,這情景很吊詭,畢竟已經認識好一陣了。

我沒有想認識其他女孩的興趣,但看到同學跟外文係女孩聊得愉快,還是不免有身為公關的成就感。

我找了歌角落坐下,惋惜剛剛沒跟李白多說話。

「喏。」外文一公關在我對麵坐下,遞給我一杯飲料,「這杯給你。」

『這是什麽飲料?』

「多多綠無糖少冰去多多。」

『原來是綠茶。』我說,『謝謝。』

「好厲害。」她笑了。

我看了她一眼,覺得這女孩有些古靈精怪。

「請容許我先自我介紹。我姓邱,英文名是Jennifer。」她說,「昵稱是Jenny。」

『邱同學你好。』

「你就是不肯叫我Jenny就對了。」她笑了笑。

『不是不肯。』我說,『我隻是覺得珍妮應該不是珍妮佛的昵稱。』

「哦?」她很疑惑,「什麽意思?」

『珍妮如果努力修行,終於成佛,才可以叫珍妮佛。』

「你真的很funny。」她笑了起來,笑聲響亮,但隨即停止笑聲,說:「抱歉。我又在句子中夾雜英文了。」

『這沒關係啊。』

「真的是這樣嗎?」她睜大眼睛看著我。

又圓又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金黃的卷發,怎麽看都像是個洋娃娃。

這女孩也會讓我心裏立刻選擇形容詞,我選的是可愛。

以外貌而言,她是屬於讓我55%心儀的女生。

我覺得還是該跟她坦承之前見過她,而且我當時的反應很魯莽。

『其實我們在兩個多月前就見過麵了,那時……』

「我知道呀。」她打斷我,「不然我幹嘛找你們一起參加合唱比賽。」

『啊?』我嚇了兩跳,一跳是她記得我,另一跳是她找我們的理由。

「我覺得對你很不好意思,之後便想找機會跟你們聯誼。」

『不不不。』我趕緊說,『那時的我太失禮了。』

「講話夾雜英文,是我的習慣。」她說,「你讓我意識到這是壞習慣,所以我花了很大的工夫去改掉。」

『這應該不算是壞習慣。』

「我已經改掉了你才說。」她笑了笑,「you?know是美式口頭禪,沒什麽意思。不過你回答I?don′t?know還蠻有創意的。」

『抱歉。』我很不好意思,『因為被拒絕很多次,所以太衝動了。』

「請你相信,我真的是不得不拒絕你們的邀約哦。」

『嗯。』我點點頭,『我相信。』

『對了。』我問:『你們為什麽會跟電機係拆夥?』

「電機一的公關好像很喜歡我,但動作實在太積極主動了。」她說,「我不喜歡男生死纏爛打,又覺得困擾,就隨便找個理由拆夥了。」

『因為私人因素而影響係上的活動,好像不太好。』

「你說的沒錯。」她吐了吐舌頭,「這點你就比我偉大,你即使因為私人因素討厭我,你還是會跟外文係一起參加比賽。」

『我……』我突然結巴,說不出話來。

初見她時隻覺得她講話中英文交雜有些刺耳,加上邀約又被她拒絕,導致我心情不愉快而已。或許因而遷怒於她,但應該談不上討厭她。

尤其她是那種可愛型的女孩,要討厭她需要很大的理由。

不過我確實不喜歡她那頭金黃閃亮的卷發,畢竟太刺眼了。

小染一下我可以接受,但染成這樣也未免太誇張了。

「你應該也會覺得我的發色很突兀吧。」她說。

『這……』我遲疑一下,委婉地說:『是有一點。』

「我頭發的顏色不是染的。」

『啊?』

「我爸爸是台灣人、媽媽是美國人。我在美國出生,十歲以後才回到台灣。」她抓著一撮頭發在臉頰旁晃動,「簡單說,我是混血兒。」

我大吃一驚,原來她才是道地的中美混血。

我不禁細看她的五官輪廓,雖然很東方,但確實有些混血的味道。

之前誤以為梔子花女孩是混血兒,沒想到真正的混血兒在麵前,而反而認不出來。

而且知道她不是染發後,我想我得大幅修正,以外貌而已,她是屬於讓我70%心儀的女生。

『抱歉。』我深感愧疚,『我一直以為你染發。』

「沒關係。」她笑了笑,「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誤會我是染發的人。坦白說,別人誤會我不介意,也從不主動解釋。」

『那你為什麽要跟我解釋呢?』

「因為我不想讓你誤會呀。」

她笑了起來,閃亮的金發不再刺眼,隻覺得燦爛。

「還沒請教您尊姓大名。」她微微一笑,笑容有些詭異。

『抱歉。』竟然忘了也要自我介紹,正喝綠茶的我突然嗆到,咳了幾聲後說:『我叫蔡修齊。』

「蔡同學,你好。」

「等我成佛後,記得要叫我Jennifer哦。」

她笑得很開心,可愛的女孩原本就很適合笑,那樣會更可愛。

送走外文係女孩後,我又突然想起梔子花女孩。

高中初見她時,或許為了找一個她一定和別的女高中生不同的理由,剛好她的膚色很白皙,於是認定她可能是混血兒。

後來認識久了,便不再有她像是混血兒的想法。

因為她已經夠特別了,不需要再找其他理由來證明她與眾不同。

如今遇見一個真正的混血兒Jenny,我反而沒什麽特別的想法。

李白,你像不像混血兒根本不重要,因為在我心裏,你始終最特別。

隔天李君慧提議我們這間寢室聚個餐,在一家新開的間餐店。

後來林依琦和楊玉萱也到了,所以一共是六個人用餐。

餐後服務生推了一個點上蠟燭的蛋糕過來,大家開始唱生日快樂歌。

原來這是李君慧策劃的活動,想給我驚喜。

我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但突然碰到這種場麵還是會覺得驚訝和感動。

我吹熄了蠟燭,然後切蛋糕,接受大家的祝福。

「不要出聲。也不要看著我。」坐我旁邊的楊玉萱輕聲說,「把手放在桌下。」

雖然很納悶,我還是把原本擱在桌上的雙手伸到桌下。

「攤開左手。」她依然壓低聲音。

我攤開左手,沒多久手心感覺到一絲沁涼,眼角一瞥,看到一團金色。

「生日快樂。」她的聲音更輕了,像是一陣輕微的喘息。

又偷瞄了一眼,才知道那是金屬製鑰匙圈,外型是一隻金色的牛。

『謝謝。』我也低聲說。

「不客氣。小東西而已。」她依舊輕聲,「先把它收好。」

『收好了。』我把它放進左邊的褲子口袋:『然後呢?』

「然後就可以正常講話。」她笑了笑,「也可以看著我了。」

『剛剛好像是在做毒品交易。』我也笑了笑。

其他人正在聊別的話題,應該沒注意到我和她之間的舉動。

「你出生那天,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嗎?」她問。

『5月12是護士節。我父親說那天護士都放假了,人手不夠,所以是他進產房把我拉出來,臍帶也是他剪斷的。』

『我父親應該是唬爛,他隻想讓我覺得我出生那天是特別的而已。』

我問:『你呢?你是幾月生的?』

「我的生日在暑假,大概沒辦法像你一樣,有班上同學幫我慶生。」

『原來你是巨蟹座。』我說。

「你怎麽知道?」她似乎很驚訝。

『暑假期間出生的通常是巨蟹座和獅子座,處女座也有可能。』我說,『但你應該不是獅子座,也不像是處女座,所以當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