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上 吊 (二)

何娟回到家後,便把自己死死的鎖在房間裏,對於女兒奇怪的表現,何娟的父母也並未留心到,他們最近為了收入的事,頻頻發生爭吵,也就沒有太多的心思去顧慮其他的問題了,再加上何娟從小都是一個很懂事很聽話的孩子,所以他們也就並沒有上心。

何娟關上門後,一頭倒在自己的床上,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耳朵,今天在課堂上她之所以會怒吼,並不是因為周圍同學們欺負她,而是因為不知為何,她從今早起來耳邊便不時會響起父母爭吵時的聲音,每一字,每一句那樣深刻的刺激著何娟的心靈,所以她最終才忍不住怒吼起來。

下午放學時,她之所以會對楊蕊溪發火,也全是因為何娟耳邊不時地回響著父母爭吵時的聲音,而楊蕊溪又一直不斷地追問自己上課時怒吼的原因,何娟一時心裏煩躁才會對楊蕊溪發火的。

此時何娟的耳邊依舊不時地想起父母爭吵時的每一個字眼。

“都怪你,當初早讓你買斷工齡,出來做點小生意你就是不聽,如今好了,工廠倒閉,搞得去給人打工,女兒每年的學費又那麽重,再加上現在物價上漲的厲害,你卻還叫我不要著急,你說我能不急嗎?”

“你隻會說我,為什麽不說說你自己,當初要不是你一而再地叫我買斷工齡,我也就不會錯過轉廠的機會,搞成現在這樣你也有很大的責任,我現在每天早出晚歸的不就是為了給女兒多苦一點學費嗎?你到好,一回來安慰的話沒幾句,真天隻知道嘮叨個沒玩,這日子你還讓不讓人過了?”

何娟一麵努力的平複著自己的心情,一麵掏出手機給楊蕊溪發了個短信。

小溪,對不起,下午我並不是故意對你發火的,我今天心情不太好,有什麽事咱們明天再說吧。

楊蕊溪收到何娟的短信後並不驚訝,因為她知道何娟一定會對自己道歉的,這幾年來,不論是誰有理,隻要一發生矛盾,最先道歉的人肯定就是何娟,而自己也早已經習慣了這種最簡單又最直接的調節方法,於是她拿起自己的手機快速地回複了一條短信。

沒關係,我相信你不是有意的,而且溪姐我可不是那麽容易受傷的人哦。

何娟看了看楊蕊溪的回複緊鎖的眉頭稍微鬆了一些,心裏嘀咕道:“這丫頭,總是這樣樂天派。”接著她望著破舊的屋頂歎了口氣道:“看來我真的是熬夜太多,太累了,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當何娟閉上眼時,那些聲音再次響起,接著她猛然睜開眼睛才發現這次並不是幻覺,而是父母確確實實地又開始沒完沒了的爭吵起來,終於再也壓抑不住心頭的怒火,何娟幾步走到門前打開門多正在沙發上爭吵的父母怒吼道:“你們兩有完沒完?有什麽事就不能好好的說嗎?你們是不是真的很希望這個家散掉?”

正在怒頭上的父親聞言不但沒有停止爭吵反而轉過頭對何娟道:“你以為我們吵架是為了誰?還不都是為了你!你知不知道光你一個人一年的學費就夠我們一家人生活大半年了!我看你高中畢業就不要再念什麽大學了,出去外麵找份工作,然後找個有錢人嫁了得了,念那麽多書負擔還不都是落在我和你媽肩上嗎?”

何娟顯然沒想到父親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傻傻地愣在原地,之後父母的爭吵再次響起,何娟卻如沒聽到一般默默地回到了自己屋子裏鎖上了門。

癱坐在床邊的何娟終於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淚水“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從小到大自己一直都明白家裏條件不好,為了讓父母能夠安心工作何娟每天每夜都在不斷努力的念書,假期裏她還會偷偷的找一些簡單的兼職工作,賺到的錢每每很小心的存著,等待開學的時候用來墊付一部分的各種費用,這些情況家裏人都是不知道的呀。

不知什麽時候起,何娟便下定決心要用心念書,將來上一個一流的大學,然後努力找一份高薪的工作好讓父母能安享晚年,但是父親的一句話卻徹底打碎了她的心願,既然父親是這樣的想法,那自己這些年來沒日沒夜的念書還有什麽意義?自己這些年來省吃儉用,書包破了不敢買,文具舊了不敢換,每每被同學白眼取笑又是為了什麽?現在自己背的書包還是前年自己過生日的時候楊蕊溪送給自己的,鋼筆是三年前生日的時候李飛送的,就連文具盒也都是去年生日羅偉送的。

從小到大自己都沒要求過父母什麽,別的同學吃好吃的,自己隻能忍著,別的同學玩好玩的,自己也隻能裝作不喜歡,到頭來所有人都覺得自己不合群,所幸的是還有楊蕊溪這樣一位真心的好朋友,但是自己也總不能占別人便宜吧,所以很多時候自己總是以各種借口推脫楊蕊溪的邀請,好在這位真心的朋友並不在意。

越想何娟就越是覺得難過,便拿出手機給楊蕊溪打了個電話。

“喂,小溪,你……你在幹嘛呢?”

“我在看電視呢,娟兒,你怎麽了?我聽得聲音怪怪的,發生什麽事了?”

“啊,沒……沒什麽,可能是剛才喝水嗆到了。”

“笨蛋呀你,喝水都能嗆到,哎,我告訴你個獨家消息哦!”

“什麽獨家消息?”

“原來昨天在皇家酒店死掉的人是個女的哦,而且聽我爸說好像還是富婆呢,本來我以為是謀財害命,誰知道卻是自殺的,隻可惜具體情況我爸也還不知道。”

“這樣啊?”

“娟兒,你究竟怎麽了?我感覺你今天一整天都怪怪的。”

“啊,小溪,我得做作業了,你啊,明天記得別遲到哦,否則的話我可不等你了。”

“恩?不會不會,我明天肯定比你先到,如果我真的比你先到了,那放學你就得請我喝奶茶怎麽樣?”

“嗬嗬,小心變肥豬哦!”

“不會啦,本小姐可是吃什麽都不會胖的極品身材哦!那我就不影響你做作業了優等生,就這樣了拜拜。”

“恩,拜拜。”

掛上電話後,何娟的目光死死的盯著桌子上的《自殺手冊》,因為就在剛才,就在楊蕊溪說出那女人是自殺的同時,何娟的心裏突然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而後她發現桌子上那本原本潔白如雪的筆記本上,《自殺手冊》四個大字又再次突然出現了。

何娟心裏雖然還是有些害怕,但是自己的身體卻像是著了魔一樣,緩緩地走到桌邊拿起了《自殺手冊》打開了封麵。

慢慢地何娟的臉上的表情,從一開始的驚恐變成了平淡,再從平淡轉變成了微笑……

不多時,何娟站起身將自己的褲腰帶掛到了屋頂的吊燈上用力拉了拉,而後她將自己的脖子套了進去,雙眼充滿幸福地看著自己房間的門自言自語道:“爸,媽,我走了,沒有了我的存在,你們就不會再爭吵了,家裏的日子也就可以過得輕鬆很多了。”

何娟的腳輕輕的將腳下的被子和椅子一起蹬到一邊,接著她的雙手開始不停的掙紮起來,身子也隨之開始顫抖,然而沒多久她身體和雙手的動作便越來越小,又過了片刻她的身體和雙手完全停止了動作。

照理來說這吊燈應該根本無法承受住一整個人的重量,但如今這個吊燈卻真真切切地承受住著她的重量,就好似被什麽強有力的東西吸附在屋頂一般甚至沒有一絲搖晃。

第二天上午七點二十分,天空下著小雨,何娟的母親準備去上班了,卻意外的發現何娟的傘還依舊掛在門後,開始隻是以為何娟忘了帶傘,但是當她發現何娟的方盒依舊放在冰箱的時候,她開始當心女兒是不是病了,便急忙來到何娟的房門前。

當房門打開的瞬間,何娟的母親首先看到的是懸掛在屋子正中的女兒的身體,不等視覺的衝擊傳遞到大腦,“哐啷!”一聲懸掛何娟遺體的吊燈似再也承受不住何娟的重量一般,瞬間掉落摔在何娟的遺體旁甩的支離破碎。

“娟兒!”何娟的母親一瞬間爆出一聲驚呼,緊著這她一個箭步衝到何娟麵前,也顧不得被碎裂的燈罩刺傷的腳,一把將何娟抱住,然而當她發現何娟的身體已經冰涼的時候,她爆發出了人世間最悲傷,最淒涼的呼叫聲,那是來自一位慈母對夭折的孩子發出的,充滿了母愛與悲傷的呼叫,這一聲直喚得人心破碎天地動容,就連菩薩聽到也會悲然淚下。

不知怎麽的,今天一早楊蕊溪就感覺心裏似乎很壓抑,一大早她就來到了學校大門口,同往常一樣她總是帶著兩個熱氣騰騰的豆沙包,別看這兩個豆沙包不起眼,但它們在A市人的心中可是很有‘地位’的,恰巧出售這個堪稱A市一絕的包子店正好就在楊蕊溪家小區外不遠的街道上,就連楊蕊溪自己大概都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從何時開始每天都會帶著兩個同樣的包子來到學校,一個自己吃,一個留個何娟。

今天早晨楊蕊溪撐著傘在學校門外一麵,很小心的用手將兩個包子捂在懷裏以免它們變冷,一麵在人群中尋找著何娟的身影,然而不論她怎麽尋找,卻一直不曾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終於上課鈴響了,楊蕊溪卻依舊沒見到何娟的身影,無奈之下她隻好一麵擔心著一麵進到了教室。

“大概是因為下雨的原因吧!”課堂上楊蕊溪看著何娟空蕩蕩的座位這樣對自己說到。一連兩節課何娟都沒到,楊蕊溪開始有些坐立不安了,就在這時陳校長帶領著幾名警察來到了教室門口,同學們都好奇地將目光投了過去,隻見陳校長對英語老師招了招手,英語老師對全班交代了幾句便走了過去。

誰也不知道他們交談的內容是什麽,但是可以看得出英語老師很驚訝,不斷地點著頭,沒多久英語老師便回到教室對楊蕊溪道:“楊蕊溪,你出來一下。”說完又轉身出了教室。

楊蕊溪一頭霧水的走出教室,看了看眼前的警察,一共三人,其中一男一女看起來比較年輕,站兩人中間的一位中年男子看上去大約三十歲左右,目光炯炯有神,而且給人一種很犀利的感覺,似乎他的眼睛能看穿一切。

為首的警察見楊蕊溪後便開口道:“你就是楊蕊溪?”待楊蕊溪點了點頭後,他繼續道:“你和何娟的關係怎麽樣?”

楊蕊溪聞言雖然心頭一震,但回想何娟也不向是會做什麽違法事情的人,於是便放心下來道:“我和她是死黨,她……出了什麽事嗎?”

那警察微微皺了皺眉道:“她自殺了……”

“警官,你在開玩笑吧?小娟兒怎麽可能會自殺呢?”不等那警察說完,楊蕊溪便一臉笑容地打斷了他,但是從她的眼神中明顯的可以看出她此刻的內心已經知道了結局,隻是自己依舊不肯相信罷了。

那警察輕輕拍了拍楊蕊溪的肩頭道:“她確實已經自殺身亡了,我們通過了解發現她自殺前曾經打過電話給你,所以想請你協助我們了解一下情況。”

楊蕊溪突然一把將那警察的手甩開道:“開什麽玩笑,小娟兒昨天明明還和我約定要在學校門口見的。”說到這她情緒開始顯得有些浮躁起來:“她…..小娟兒她隻是病了,對她肯定隻是並了,你們肯定是搞錯人了,不信我證明給你看。”話音一落她迅速掏出自己的手機,雙手顫抖著撥通了何娟的電話。

“如果人人都是一出折子戲,把最璀璨的生命留在別人生命裏…….”聽筒裏傳出了黃閱的《折子戲》的歌聲,然而卻始終一直無人接聽。

楊蕊溪一麵聽著一麵自言自語地道:“娟兒,你快接電話,快接電話啊!”

第一次電話聽筒裏傳來了電腦小姐無人接聽的播報聲,楊蕊溪又再次快速地重播了一遍,口中已然淺淺的念著“快接電話,快接電話…..”突然間,她的眼淚湧出眼眶,可是手卻還依舊死死地把電話緊貼在耳邊。

當她第三次準備打的時候,那中年警察製止住了她,而楊蕊溪最後的防線也在同時徹底崩塌,她再也忍受不住“嗚嗚”的哭了起來,而後整個人立刻癱倒在了地上。

中年警察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紙遞給了楊蕊溪道:“我知道你現在很傷心,但是依舊希望你能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們,好讓我們能了解到具體的情況。”

斷了斷他又對校長道:“校長,在具體情況沒搞清楚以前希望你們校方不要把事情公開,以免影響其他學生的情緒。”說到這兒他又看著英語老師道:“劉老師,這樣吧,你先回去上課,我們帶楊蕊溪回去了解完情況之後就送她回來。”

英語老師點了點頭,剛準備轉身他又看了看楊蕊溪對警察道:“我有點不放心她的狀況,要不我讓兩個男生陪她去吧,他們平時和何娟關係也還不錯,說不定能給你們線索。”

中年警察猶豫了一下以後點了點道:“也好,那就麻煩你了。”

劉老師回到教室後不一會兒,便帶著羅偉和李飛二人來到了教室外麵,並把情況大概地說了一下。

羅偉和李飛聽完情況之後大吃一驚,特別是李飛愣在原地了好久才回過神來,而羅偉則一麵將楊蕊溪扶起來,一麵將她手裏的紙巾打開為她擦了擦眼淚。

在警車裏眾人並沒有說話,楊蕊溪一人在不住地抽泣著,羅偉則不時地將紙遞給她,而李飛則一個人默默地看著窗外,眼裏不時地閃現出一絲悲哀,然而卻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揣在口袋裏的雙手因為太過用力的握拳,指甲已經深深的陷入了手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