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坦白
麵對站在門口的左夜，夏羽熙死死地堵著房門不肯讓他進去。左夜微笑著看著夏羽熙，給自己的臉上再敷上一層城牆石。
“羽熙，讓我進去吧。”
夏羽熙皺眉，“難道你都不用回家嗎？”
“大哥回來了，家裏的事輪不到我來操心的。”
“——”那你也不能賴在我這兒吧？！
“熙熙——”寶寶在門裏拉了拉夏羽熙的衣角，夏羽熙回頭，寶寶捏著手指“叔叔知道錯了，你讓他進來麽。”
哈？！小東西竟然幫左夜說話！想到這裏夏羽熙的火氣更大了，他養了小東西一年啊。這麽輕易就讓左夜拐過去了。
左夜掀了掀眉，寶寶好樣兒的。
夏羽熙瞪了左夜一眼，這人什麽時候學會死纏爛打的？
“熙熙——”寶寶癟癟嘴，熙熙不喜歡這個叔叔哦。可是寶寶很喜歡啊。而且叔叔對熙熙很好呐，還給熙熙做早飯了呢。
夏羽熙皺眉，眼見著寶寶就要哭了。他隻好把左夜放了進去。
左夜心裏長舒了一口氣，這算是又近了一點吧。
見夏羽熙要進廚房，他趕緊搶在了前麵。“你賠寶寶吧。我來做飯。”
夏羽熙愣了愣，問“你會做？”
左夜回頭衝他笑了笑，“嗯，學過了。今天讓你們嚐嚐我的手藝啊。”
夏羽熙怔了怔，看著左夜挽起西裝袖子淘米做飯，心裏升起一股別扭感。轉身回到客廳，他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沒原則了，怎麽就讓他進來了呢？這樣下去又不知道會牽扯出多少麻煩來。
看著在沙發上玩兒的不亦樂乎的寶寶，夏羽熙心裏來氣，都是這小東西！
左夜在廚房裏忙碌著，上翹的嘴角顯示了他掩藏不住的好心情。但是夏羽熙卻笑不出來，左夜總是這樣，忽然出現，然後攪亂一切。
回到臥室，他把自己摔到床上。拉過被子蓋住頭，連鞋子都沒脫就蜷縮到了到了床上。心裏好苦，好難受。
忽然，他又從床上爬了起來。快步走進廚房，左夜正準備炒菜呢。聽見身後的聲音邊回頭對夏羽熙說：“再等一會，馬上可以吃飯了。”
夏羽熙握緊了拳，“我們——談談。”
左夜聞言一愣，隨即笑道“現在嗎？”
“嗯。”
見夏羽熙點頭左夜無奈，隻好放下手中的東西，關了火。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客廳，夏羽熙把寶寶關進了臥室讓他自個兒玩兒。出來的時候還關上了門。
左夜坐在沙發上看著他，“想說什麽？”
夏羽熙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你知道多少？”
“什麽？”
夏羽熙靠著牆，“我說，我重生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隻知道是張家兄弟和苦悲大師救了你。”
“那麽——這一次，你究竟想要什麽？直接說行不行？”
“——”左夜心中一痛，到現在為止小孩兒依舊認為他是另有所圖。他該怎麽說呢？
見左夜不語，夏羽熙接著說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為了宇文軒而來對不對？”
什麽？！左夜眼神一變，夏羽熙隻當他是默認了。陣陣悶疼讓他連呼吸也不穩了起來。他苦澀的說
“宇文軒用自己的魂魄為我補了魂，所以苦悲大師才能把我救活過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現在這個身體裏的魂魄，就有一部分是他的。你這次找來是想取回去嗎？”
“羽熙，你在說什麽？！”宇文軒和他早已經成為了過去，至於他要如何處置自己的靈魂與他有什麽關係？
“我知道你忘不了他，但是，我不想做完弟弟的替身之後再成為哥哥的替身。所以，隻要你願意，我隨時都可以把他還給你。隻要你一句話。”
左夜怔住了，‘替身’這兩個字已經深深地刻進了夏羽熙生命之中，每次提及那些塵封的記憶都會再一次揭開他的傷疤，鮮血淋漓。
“我們明天去找苦悲大師吧。他會有辦法的。”夏羽熙說完，疲憊的低下了頭。其實這樣也好，背負著宇文軒的靈魂活下來，讓他始終抬不起頭來。即便那個人是願意的，但這不代表他願意接受這一份施舍。事情總該有個了結，死亡未必不是一個好的歸宿。
“等等。”左夜拉住他的手“羽熙，我們一起去旅行吧。”
聞言夏羽熙一怔，左夜這是什麽意思？！
“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西藏、沙漠、天池。隻要你想，無論什麽地方我都願意陪你去。”
為什麽要在談正事的時候說這些？！夏羽熙有些生氣，“你——”
“軒從來不回想要去旅行，在他的眼裏最重要的永遠是他的弟弟。把你當做是月的替身，是我活了這麽久做的最糊塗的一件事。我知道你無法原諒我，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諒。隻要能陪著你，怎麽樣都無所謂。
我不會讓苦悲大師把他的魂魄從你身體裏剝離出來，因為這樣你也會消失掉的。我知道他的存在讓你很別扭。所以，我已經想好了。你失去的那一魂四魄，我要替你找回來。這樣你就可以完完全全是夏羽熙了。好嗎？”
夏羽熙傻了，“你——什麽意思？”
左夜輕輕地靠近他，“當初在決定實施的計劃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要用一生來償還你。但是苦悲大師告訴我你無法進入輪回的時候我真的傻了。我從來沒那麽後悔過。但是，三魂七魄脫離身體之後便會各自散去。它們會隨風飄向任何一個地方。而有些地方，一旦墜入就再難出來。所以，我可以去把它們都找回來。”
找回來？！不！夏羽熙搖頭，他不需要。也不願意左夜這樣做。
“給我一點時間，我有辦法讓你完完整整做回你自己，好嗎？”
夏羽熙推他，側過臉去，“不需要了，我付不起代價。”
“羽熙，這事不是你說不需要就能算了的。我為之前的事情感到抱歉，但是，我也要你明白。從相遇的那一刻開始，生生世世，我跟定你了。”
夏羽熙一怔，“我——不明白——左夜，我從來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麽。難道，你不愛宇文軒了嗎？你做了這麽多事，不都是為了和他的承諾嗎？”
左夜歎了一聲，“羽熙，我跟他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從兌現承諾的之後，就再也沒有了。你明白嗎？”
“那——”那我又算什麽？這句話，夏羽熙沒有問出口。一旦說出來就代表他承認放不下左夜了不是嗎？他閉了閉眼，“——我知道了。那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我趕不走你，你若願意留下便留下吧。
夏羽熙將左夜留下也是有私心的，每一次看見左夜和寶寶在一起的時候，夏羽熙總是在心痛之餘也會露出些笑意。
時間流轉，轉眼半個多月過去了。左夜算是住進夏羽熙家了。夏羽熙沒再趕他走過，像是再一次接受了他的存在一般。寶寶跟他很合得來，現在一回家粘的就是他。夏羽熙從來也不製止他和寶寶聯絡感情。日子好像又回到正軌了。
但是左夜知道，事情並不是表麵上看到的那樣。夏羽熙早已在他們之間築起了一道牆，無形無影，但卻阻隔了他們兩個的世界。
夜裏臥室的燈光從來不會熄滅，他依然會聽到臥房裏傳來的囈語，或者是被噩夢驚醒的動靜。但是，夏羽熙從來不在他麵前提這些。獨自承受著——
一個人走在街上，看著這萬家燈火，夏羽熙有一絲迷惘。被左夜找到已經十多天了，但是好像除了他，其他人都沒有發現他還活著。他想起左夜說的話，再也不會把他卷進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中去了。這一次，他算是說到做到了吧？
寶寶跟左夜處的很好，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們是一對父子呢。
跟左夜相處的越久，最初的那些堅持也就越來越淡了。他記得最憤怒的時候他想象過要找左夜算賬之類的，可惜後來他才悲哀的發現，不管當初的設想是怎樣，他都不可能辦得到。
想想自己也很欠揍，無論怎麽怨，怎麽恨放不下的終歸還是放不下。犯賤啊——
左夜大概永遠也不知道，他要跟他保持著這樣的距離是多麽的不容易。想到左夜說的要幫他找全三魂七魄，夏羽熙笑了笑。
真的沒必要不是嗎？找回來了又能如何呢？輪回轉世？他害怕下輩子活得比這還累。
放棄吧。他對自己說。什麽恩恩怨怨都放下吧。還有不到三年的時間，過得輕鬆些吧。
凜冽的北風吹過，夏羽熙拉緊了衣領。轉眼就要到年關了，他準備帶寶寶回老宅子一趟。今年的年就在那兒過吧。不知道今年會不會下雪呢？
恍然間想起左夜那次答應他要陪他看雪的，現在想來也不會有機會了吧。
老宅子很長時間沒有人居住了，夏羽熙回到這裏的第一件事便是掃塵。因為身體的關係，他做不了多長時間就必須停下來休息。那顆大銀杏還在，隻是少了那繁密的枝葉看起來光禿禿的。
之前回來的那一次是為了祭拜奶奶，雖然時間過去了一年多，但是夏羽熙還是能準確的找到埋下奶奶骨灰盒的位置。他偏著頭想，自己死了之後要不要也埋在這裏呢？上一次張天逸把他埋在了小廟的後山上，但是他不喜歡那個地方，太孤單了。如果在這裏的話，就不會孤單了吧。
“在想什麽？那麽入神。”左夜剛把睡著了的寶寶放到床上，出來便見夏羽熙對著老樹發呆。
夏羽熙輕聲說：“——在想以後的事情。”
“嗬——以後的事情？”
“嗯。”
“能告訴我是什麽事情嗎？”
夏羽熙偏頭看他，眼裏是淡淡平靜，“我在想，等以後我死了，就讓他們把我的骨灰撒在老樹下。這樣，我就能一直呆這裏，陪著奶奶了。”
一提到死亡，左夜的心也就沉了下去。“你不會死的。”
“嗬——是人就會有死去的一天。”
左夜握拳，“我不會讓你死的。”
“——當初在祭台上，我害怕過死亡。但是現在不會了。左夜，你知道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夠真正幫的了誰。謝謝你的一片好意。但是，天意難違不是嗎？”
“你真的要拋下我一個人，自己走？”
“嗬——是你先做出的選擇，你忘了嗎？”
“——我以為我可以撫平你心裏的傷——”
夏羽熙輕輕搖頭，“我也希望可以撫平它。但是，我這個人很小心眼的，所以總也忘不掉。”
“那你為什麽不找我報仇呢？如果是你的話，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夏羽熙依舊搖了搖頭，“有些痛，一個人知道就好了。”
“羽熙，你還愛我，對嗎？”左夜還記得，當初出發去冥界臨走之時夏羽熙站在門口，對遠去的車隊說的那句話。
夏羽熙被他問住了，“那句話，你聽到了？”
“嗯。”
“可你依然選擇了舍棄我，是嗎？”
“——”這件事，已經成為了他們之間的鴻溝，夏羽熙無法釋懷，他也無法原諒自己。
“你——知道我被抓之後都經曆了些什麽嗎？”
左夜怔住了，他知道夏羽熙被抓之後，被關在地下室裏三天三夜。中途，沒有人送去一滴水，一粒米。進入到那裏的人除了折磨他，什麽也沒做。
夏羽熙繼續說道“一上車，他們就蒙住了我的眼睛。哪怕是被關進了地下室，他們依然沒有要讓我看見的意思。我在黑暗中度過了三天三夜，中途，分批次進來了好幾撥人。他們恨宇文月，恨宇文軒，所以把報複手段都用在我身上了。
失去視覺之後，其他感官變得極為敏銳。我以前也沒想到過，被人揍竟然可以那麽痛。你一定好奇我為什麽沒有反抗。
我反抗過的，可惜很快就被鎮壓了。我踢了他們一腳，他們廢了我一條腿。辣椒水加了鹽之後真的很具殺傷力，嗓子就是那個時候被毀掉的。
然後——然後，從宇文淩開始的吧。他們紛紛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跡。嗬嗬——真是想不到，宇文淩竟然會對自己的弟弟抱有那樣的心思。
然後，我真正明白了度日如年的含義。你——能明白那樣的感受嗎？黑暗之中，什麽也看不見。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冒出一撥兒人來打你一頓，或者折磨你幾個小時。你肯定不知道。
再次見到黑暗以外的東西時，我已經躺在祭台之上了。有時候回想起來，我真的覺得自己很厲害，竟然可以熬到那個時候。四肢被劃開的時候竟然還有血流出來。但是很快我就嚐到了絕望的滋味。
三天三夜，每當感覺自己熬不過去的時候我都在想，那個人在哪兒呢？他為什麽還不回來？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來，等你來救我。可是，好遺憾，一直到最後一刻我都沒能見到你出現。
左夜，你說究竟什麽是愛？我曾經以為我找到了，可是它卻將我引向了死亡。現在，我還能再相信它嗎？”
他問他，眼角含著淚，但是語氣卻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