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空無一人的樓梯道裏,有淡淡的飯香味。
三層的聲控燈壞了,成芸上樓的時候踢到一個袋子,袋子裏麵不知道裝著些什麽,可能是舊衣服,踢在上麵有些軟。
成芸絆了一下,咬著牙把袋子一腳踹開。
剩下的半層樓她上得更快了。
昏黃的燈亮起,照在舊門板上,讓新帖的對聯紅得發焦。
成芸雙手插在衣兜裏,她走得極快,快得衣角翻飛。
在距離樓道盡頭足足五米遠的地方,她已經揮起了手,等她的手落下之時,剛好落在406的門上。
防盜門被拍得整個震了一下。
成芸拍完後,又抬起手,可這回還沒拍下,她已經聽見屋裏的聲音。
他是跑過來的。
或許不能稱之為跑,成芸腦中浮現出周東南的兩條長腿,他從床上到門口需要幾步呢?
兩步,還是三步。
她的思緒斷斷續續。
門打開。
屋裏很暗,隻有電視的燈光。電視裏正放著春節晚會,晚會已經進行到最後,照例找來一堆藝人合唱《難忘今宵》。
陳舊的老調子是春晚讓觀眾產生維係感的最無聊卻實用的方法。
成芸看著他。
他剛剛洗過澡,頭發還沒有完全幹。他還穿著那件灰色的衛衣,屋裏沒有開空調,他可能是想省電。
周東南手還在把手上,他靜靜地看著成芸,黑色的眼睛或許泛著亮,成芸看不真切。
成芸緩緩抬起手,摸在他的臉上,她的手上還帶著外麵寒氣,摸得他微微動了動。成芸審視一般,從他的臉頰輕輕摸到下巴。
周東南不再動了。
她的目光從他的臉,移到他的眼睛。
周東南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成芸拿開手,推著他的胸口往前走。周東南後退幾步,成芸把門關上了。
她雙手背後,靠在門上,微微仰著頭,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
她的唇很紅,臉蒼白,電視的光照在她的淡漠的臉上,映出一種攝人心魄的冷。
“做不做?”
周東南低聲說:“你喝酒了。”
“做不做?”
周東南的呼吸漸漸可聞。
他聲音也越發地沉悶,“你怎麽過來的,開車麽?”
成芸沒有回答,她緩緩地張開口——她的唇像是一朵綻開的花,鮮豔的舌則是花蕊。上麵沾著蜜,碰一下,粘得拉絲——
“做,還是不做?”
周東南深吸一口氣,他抬起手,使勁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臉。而後他邁開腳步,走到成芸麵前,捧著她的下頜就吻了下去。
成芸閉著眼睛,很快地迎合他。
難忘今宵已經唱完,所有的演員都到台上謝幕,主持人感情充沛地念著總結詞。
盡管這些詞年年換湯不換藥,可真等他們說完了,仍然會給人一種今年已經圓滿了的錯覺。
周東南已經刷完了牙,成芸嚐到他嘴裏的味道,那種幹淨香甜的味道。
成芸已經忘記了周東南上一次的吻,所以她對比不出這一次他的吻是不是變得更為激烈,更為侵占。
他吻得成芸忍不住輕吟出聲,她的臉上沾著濕潤的味道。成芸的雙臂架在周東南的肩膀上,親吻他的健壯的脖頸。
那種酒店式的廉價沐浴露味道此時聞起來,格外地催情。
她察覺到有東西抵在了她的腰間。
成芸咧開嘴,他們額頭相抵,周東南閉著眼睛,他的睫毛意外的很長,掃在她的眉骨上,讓她渾身酥麻。
“快點……”她說。
周東南一把將她抱起,轉身放到床上。
他的床很低,低得幾乎沒有起架,好像一張厚厚的床墊直接放到了地上。
床單有些亂了,上麵還有一床棉被。
成芸躺在床上,一動都沒動,周東南把她的外套脫掉,她裏麵穿著一件圓領的長毛衣,腰間收著一條細細的黑帶子。
周東南把帶子解開,雙手一起伸入毛衣之下,慢慢地往上推。
成芸感覺到一雙大手從她胯部開始,摸到腰,腹,而後從兩肋上去,又摸到她的胸口。
她忍不住挺起胸,他的手又繞到背部的空隙,他把她的雙手張開,將毛衣直接脫下。
他在看到那件藍色的刺繡文胸時,微微頓了一下。
成芸看著他的眼神,在那一刻的停頓後像是點著了的火燭一樣,在黑暗中爆發出力量。
他的動作快了,脫掉她的褲子,又脫了自己的。
最後,他抱著□□的成芸,又一次將臉埋在她的發絲之間。
成芸揪著衛衣,淡淡地說:“還差一件。”
周東南好似等不及了一樣,把她放在衛衣上的手拉下去,手直接伸到了成芸的腿間。
他沒有做什麽前戲——
或者說,對他而言,前戲已經做得足夠。從兩個月以前的那個早上開始,到如今,再做什麽都嫌多了。
成芸在酒精和激烈的撞擊之中,慢慢回憶起了那時的感覺。
他比那時變了許多,成芸抱著他寬闊的肩膀想著。
那時他完全生疏,緊張而矜持。
現在卻不是。
可也有沒有變的地方——成芸一直覺得,對於□□這件事,周東南有他自己的節奏。在這短短的半個小時裏,他嚐試了很多,多到讓成芸不時產生一種他正拿她的身體當做一片肥田來開墾的幻覺。
雖然成芸並不想詢問他開墾的感想,也不打算與他交流什麽。
他比之前進步了,這是事後成芸唯一結論。
“怎麽樣?”周東南又出了一身汗,他雙肘支在成芸的身體兩側,胸口與她緊緊貼合。
“你覺得怎麽樣?”成芸沒反應,他又問了一遍。
成芸有點想笑,她歪著頭,看著麵前黑不溜秋的大腦袋。
“什麽怎麽樣?”
“剛剛,你覺得好麽?”
成芸不鹹不淡地看著他,一語不發。
周東南體重不輕,壓在她身上也很沉,但成芸沒有讓他起來。
“我感覺很好。”周東南說。
其實人跟動物真沒有太多差別,**的時候身上也會有氣味。成芸就在周東南身上聞到一股溫熱的味道,在這不開燈的小屋裏,格外清晰。
“你不用跟我說你的想法。”成芸說。
周東南看著她,說:“你覺得舒服麽?”
成芸笑出聲,她一腳把周東南蹬開,反手從旁邊的衣服裏摸出煙來,點著一根。“想讓我舒服,你再練去吧。”
周東南沒再說什麽,懶洋洋地翻了個身,躺在成芸身邊。
其實成芸說謊了。
她看著電視上一晃而過的畫麵,有點淡漠地想著,她剛才感覺很好,可好不好又有什麽意義。
春晚的回放開始了,成芸聽著那熟悉的開場白,想起剛剛聽到這些的時候,她還坐在李雲崇家的飯桌前吃年夜飯,現在則赤條條地躺在一張破床上抽煙。
成芸曲起一條腿,空調已經被周東南打開,暖風吹在微微濡濕的胯間,她感覺到嘲諷般的涼意。
周東南爬起來,光著屁股收拾床,他的身影在成芸麵前晃來晃去,成芸有點不耐煩。
“你能不能老實待一會,不累麽?”
周東南聽了她的話,放下手裏的衣服。他把成芸拉起來,後麵墊了一個大枕頭。枕頭是長枕,一半給了成芸,一半留給自己。
兩個人一語不發地看電視。
外麵的鞭炮聲依舊有,但是跟剛剛相比已經息了不少。
成芸抽完一根煙,酒也醒得差不多了。
電視裏正在演相聲,觀眾嘻嘻哈哈,電視前的兩個人卻一點表情都沒有。
過了一會,成芸感覺到身邊人轉過頭。
“你餓不餓?”周東南問。
“不餓。”
“我有點餓了。”周東南一邊說一邊下床往廚房走,成芸從身邊撿起一條褲子甩到他身上,周東南彎腰穿起來。
周東南在廚房裏叮叮咚咚地弄了一會,成芸已經快要睡著了,迷迷糊糊之間聞到一股香味,睜開眼,周東南端著兩盤菜從廚房出來。
“你也吃點。”
上床也是很費體力的,成芸不得不承認。
她披了件衣服,從床上下來,來到桌邊。
周東南隻做了兩道菜,一盤黃瓜炒雞蛋,一盤炒土豆絲。
成芸坐下,周東南遞給她一雙筷子。
她挨個菜嚐了一口,周東南問她:“怎麽樣?”
成芸挑眉,“這就是周大廚的實力?年夜飯就做這麽兩盤菜,你省錢也不是這麽省的。”
周東南悶頭吃飯,吃了幾大口之後才說:“隨便吃一口,不用做那麽多。”
成芸看著盤子裏的菜,忽然說:“你晚上沒做飯?”
菜的量跟她今天下午看到他拎回來的幾乎一樣,也就是說他是剛剛才開灶。
“對。”周東南說,“本來打算睡了。”
“餓著睡?”
“那時候也不餓。”
成芸諷刺地說:“晚飯不吃不餓?”
周東南嘴裏一堆菜,筷子還要去夾另外的。
“不餓——”他說話的時候明顯噎著了,眉頭皺到一起,成芸嗤笑了一聲。等周東南費力咽下這口飯之後,才看著她說:“氣也氣飽了。”
成芸定住,臉色瞬間沉下去,白他一眼不再說話。
周東南也不在意,他指著盤子說:“你還吃麽,不吃我都吃了。”
成芸把筷子扔到桌子上,“你吃你的。”
周東南把剩下的菜全倒到自己的飯碗裏,大口地扒拉了幾下,嘴裏包得像金魚一樣。
成芸看他這樣子,冷哼一聲,“別嗆著。”
周東南的眼睛好像亮了一下。成芸等他把嘴裏的東西都咽下去,問他:“看什麽?”
周東南說:“那時你也說過,還記著麽?”
成芸皺眉,“什麽?”
周東南說:“那時你也讓我別嗆著。”
當初那個小吃攤,成芸第二次見到周東南,他埋頭吃自己的米線,被坐在一邊嫌棄他聲音大的成芸抱怨了一句——
生活多奇怪啊。
成芸迎著周東南的目光,在心裏對自己感歎。
人很難說清人生這條路到底是寬還是窄。
有時候走起來暢通無阻,有時走起來宛如鋼絲。有時你百般地尋求改變卻不得其所,而有時隻是不經意地一個轉眼,則變數突生。
他到底算什麽?
成芸移開眼。周東南把盤子碗收起,拿到廚房洗。過了一會他出來,甩了甩手。
有幾滴水珠落在成芸身上,成芸好像沒有感覺到一樣,盯著地麵發呆。
最後一點水讓周東南擦到自己的牛仔褲上,他走到窗邊,說:“下雪了。”
成芸抬起頭。
憋了一天的雪,終於下了。
成芸也來到窗邊。雪下得不小,鵝毛一般地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因為雪花大,所以顯得降落很慢。
成芸感覺到一雙手穿過她的腰,在身後抱住她。
“前麵是暖氣片,你不怕燙手。”她說。
“還行,不是很燙。”
成芸不說話了,她看著窗外的大雪,過了好一會,才低聲說:“周東南,回家吧。”
又是這個話題。
周東南沒有生氣,他的聲音很平靜,他問她:“你為什麽讓我回去?”
“你隻是一時衝動,這樣不會有結果。”
“你真這麽想麽?”
“嗯。”
周東南輕輕歎了口氣,好像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她。
成芸又說了一遍:“你這樣不會有結果,回家吧。”
“你知道我要什麽結果?”
成芸側過頭,卻因為腰間的桎梏不能看到他的神情,她說:“你要什麽結果?”
周東南的聲音很低,與外麵的雪花相同,看似輕飄,卻仍有重量。
他說:“你看,你都不知道我要什麽結果,你怎麽就知道沒有結果。”
結果,結果。
這個討論本身就不會有結果。
成芸漠然。
周東南抱著她的手緊了一些。
他深深地吸氣,看著窗外的雪,在她頭頂低低呢喃自語:“北京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