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窮途末路無人憐(1)

回到光州衙門，第一件事自然是去向藍知州請安?

藍知州的心情不錯，與我寒暄幾句後，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本來我打算自己獨自上路，既然你回來了，抓緊安排一下工作，收拾一下行李，三天後咱們一同出發。”?

出發？去哪裏？?

藍知州詭譎一笑說道：“你忘了嗎？我是今年才升到這個位子的，這其中，朝廷裏的大員幫了不少忙。如今年關已近，不趁此機會上京意思意思，人家會認為我這人很沒意思。事關本官的前程，不能掉以輕心。再則說了，這是大元朝的行情，咱不能壞了這個規矩啊！”?

想想也對，不跑不送，降職使用；有跑不送，原地不動；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原來白知州在位之時，年底也必定要去京城走動走動——當然不是單純的走動，該花的銀子得花，該送的禮物得送，反正州衙門每年都有這筆感情投資的預算。別以為禮多人不怪，這事看著容易，裏麵的道道多著呢！若是麵子不夠，即便拿你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也是堅決不收。?

對於藍知州安排的這項工作，我非常滿意。說起來衙門裏的工作還是蠻多的，隻是工作有很多種，大致可以分為日常工作、形象工作、垃圾工作、陷阱工作。?

日常工作便是那些公差成天在忙的事務，但是他們忙的重要原因在於帝國機構臃腫龐大，官僚因循守舊，各部門效率極為低下，很多公差一天忙到晚，卻沒有做什麽實事，說是辦公其實隻是辦紙，是筆紙的浪費。黑頭文件發下來，各部門歸檔後束之高閣，從此匿跡銷聲，不見天日，沒有誰把文件當回事，官府成了大小官吏混飯吃的場所；?

形象工作是個好差使，通常輪不到尋常公差cha足，各級的官員自會爭相去做。這類工作不必承擔多大的風險，卻又能博得社會各界的好評，何樂而不為——將事情辦砸的除外；?

垃圾工作即便你幹得再多做得再好，也不會有任何好處。遇到這類工作，不用多加思索，一腳踹給別人再說；?

至於陷阱工作，多半是有人故意整你，這就要求你眼觀四路耳聽八方，自己機靈點，免得一不小心深陷泥潭，死到臨頭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陪藍知州上京，便是正宗的形象工作。既可以進一步加深彼此之間的私交，又能在上司麵前好好表現以便邀功請賞，還能結識京城的高官，給對方留個良好的印象，對於今後仕途發展的幫助不言而喻。?

不過出發之前，年底的一些工作還是要完成的。?

我從不諱言我很貪財，但是職責之內的事務我還是十分重視的。捕房的重點工作自然就是打擊盜賊，我在去米國之前便已部署了相應的任務。為了檢查成效如何，我決定微服私訪，看看部下的工作成果。?

聽說南區的公交馬車總站向來是盜賊出沒之處，決定就是那裏了。?

由於我的兩個親信——雷捕頭和黑皮張都傷勢未愈，其他的手下我又嫌他們毛手毛腳，隻好獨自駕著馬車出發。?

誰知剛出州衙門走沒兩裏地，前方馬路卻被人群擁堵。我見那些人一齊仰頭望天，心下詫異，下車一看，不得了，幾十個人齊刷刷站在路旁才完工不久的樓頂，看情形似乎想往下跳。?

莫不是雜耍藝人要表演空中飛人？?

細看不像，那些人一身民工的短打裝束，麵色木然地看著路上的車水馬龍，目光中充滿了無奈、沮喪。?

這是咋回事？?

路人甲道：“聽說這些人都是承建這片樓房的民工，被欠了不少薪水，年底無法回家，多次討要都空手而歸，無奈之下出此下策，想藉此驚動衙門和媒體，看能否如願以償。”?

欠薪我是司空見慣了，去年還發生過欠薪導致的討薪未果殺人事件。一邊是房價高得離譜，另一邊是建房子的民工拿不到工錢，這似乎是大元朝走不出的怪圈。?

依大元律例，討薪案件首先要經過仲裁，一方對仲裁結果不服方可向當地衙門申冤，當然一紙訴狀上去，先要交上幾百兩銀子的訴訟費，等到花兒也謝了不知幾回的時候，總算衙門格外開恩，通知雙方到場升堂審案。然則你別高興的太早，經過一審、二審，把所有的程序走完一遍，最快也要一年時間，而且所花的各種費用，很有可能超過索要的工錢。告不起，判得慢，乃至告贏也拿不到銀子，所有種種現狀讓人不勝噓唏。?

據我所知，光州下轄的一個縣，有個民工為了幫自己和同鄉數十人討薪，求遍了凡能找到的衙門所有部門，還把討錢官司從縣衙門一直打到了州衙門。一次又一次的起訴、上訴、抗訴、再審申請，何止數次的申請強製執行，然而五年過去了他依舊要不回勞動所得。如此居高不下的討薪成本，使他憤然在路邊公開叫賣衙門責令欠薪商號付薪的執行書。?

前車之轍，後車之鑒。其他的民工一看合法之路不通，心說咱活人不能讓尿憋死，得另謀出路才行，於是撇開仲裁及訴訟等方式，選擇了綁架、跳樓、堵路等多種手段。然則衙門對此是不會屈服的，這些行為被統稱為“惡意討薪”，要依法實施處罰。?

說話間，衙門的捕快已然趕到。幾十條人命非同兒戲，還是先哄下來方為上策。?

捕快們樓上樓下苦口婆心地做思想工作，可那些人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隻說要拿到該得的銀子才肯罷休。?

正在僵持不下，我忽然看見人群之中，有幾個可疑人物——說他們可疑，倒不是賊眉鼠目形跡可疑，而是他們衣冠整齊，麵目肅然，不似尋常百姓。再一細看，他們的腰間都掛著腰牌，以我的過人眼力，馬上便看清了“盲點訪談欄目組”幾個字。?

大事不好！?

必須千方百計圓滿解決今日之事！不然一旦被“盲點訪談”點名批評，不但藍大人麵子上不好看，整個光州衙門豈不威風掃地？這對我的仕途也是一種不利因素，務必立即妥善處理。?

“盲點訪談”之名頭可是如雷貫耳，他們是來自京城半官方的媒體，專門曝光地方上的一些見不得光的事件，往往使得地方官府無地自容。你說這樣的人物，不是官方衙門勝似官方衙門，得罪得起嗎？?

【……第二十回?窮途末路無人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