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了譚惜惜,簫竹筠的心情變得很壞,很晚才睡,估計時間已經快是淩晨一點。

迷迷糊糊中,她感覺自己聽到手機鈴聲,那聲音越來越真實,一聲又一聲,沉沉的,壓抑得過分。一開始,她總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但是這聲音一下又一下,持續不斷,已容不得她懷疑。

她不得不坐起來,打開接聽鍵。

聽筒裏傳來念念叨叨的聲音:“我看到好多血,簫竹筠,為什麽死的人不是你,我看到好多血,好多,地上全是血。”

簫竹筠嚇了一跳,隨即反應過來,怒道:“譚惜惜,又是你,半夜三理扮鬼嚇人啊。”

電話那頭仍然在不停地說:“我抱著他,把他的頭貼在胸口,緊緊地貼在胸口,我想阻止這些血流出來,可是他身體裏的血好象洪水一樣衝出來,我根本止不住。”

簫竹筠隻覺得渾身泛起一陣涼意,不禁打了個冷顫,第一反應就是這個女人真的瘋了,剛想把電話掛掉,突然覺得不對勁:“他是誰,你在說誰?什麽全身是血,出了什麽事?“

譚惜惜忽然大笑起來:“他,哈哈,他死了!”

她的笑聲淒厲恐怖。

簫竹筠心中泛起一陣不祥的預感:“你說誰死了?是不是,是不是吳子榮?你是不是在開玩笑?”問這句話的時候,簫竹筠聽到自己聲音在顫抖。

譚惜惜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起來:“誰叫他不肯跟我結婚,他還說,還說要和你複婚,哈哈,複婚?我說過,如果我得不到,我寧可毀了一切,我付出了我的全部,別人不可以得到他。”

聽到她這樣狠戾的語氣,簫竹筠不覺打顫:“你現在在哪裏?”

譚惜惜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起來:“我不會告訴你的,子榮是我的,我不會讓給你的。子榮,別怕,別怕,我去陪你,我陪著你,這樣多好,全世界都安靜了,沒有人夾在我們中間,我要一輩子陪著你。”

聲音越來越輕,最後終於消失。

話筒裏一片寂靜,簫竹筠卻覺得有一千把大錘在她耳邊敲擊。

她想也不想,便撥通了張祖蔭的電話:“阿祖,我覺得吳子榮和譚惜惜一定出事了,你快幫我查一查。”

第二天,有一條新聞全市轟動,代市長吳子榮出車禍不幸身亡,同時身亡的還有他的女友譚惜惜。

吳子榮的死因傳得沸沸揚揚,有人說是車速過快,也有人說是刹車出了問題,因為車子原本開得好好的,不知為什麽,突然速度猛增,而且還象蛇一樣扭來扭去。

有目擊證人甚至說看見當時車裏兩個人似乎在激烈的爭吵,最後好象還扭打在一起,似乎駕駛座旁的人試圖去搶方向盤。

但是這個說法最終悄無聲息,交警最後的鑒定結果是刹車片故障。

得知這一消息後,簫竹筠覺得口幹,想喝水,腦子裏一片空白。內心隨著巨大的衝擊,自己宛如在沒有辦法前行的油輪上前後晃悠,海浪一波一波向她頭頂掀蓋過來,她抱緊張祖蔭,在他的胸膛找到安全感。

張祖蔭默默地看著她,輕輕把她擁在懷裏,

“他們死了”

“死其實是最簡單的事情了,活著才複雜,竹筠,不要胡思亂想。”

“嗯”簫竹筠輕輕地應著,兩行清淚從眼角緩緩流出。

那晚,她親耳聽到譚惜惜的聲音從大到小,再到消失,後來知道,吳子榮也離開,隨後晚上在腦海裏總會浮現出譚惜惜有笑聲,扭曲且不停變換,總嚇得她一身冷汗。

張祖蔭每天都陪著她,讓她感覺溫暖。

開追悼會那天,簫竹筠去了。帶著吳悅。

吳子榮去世後,兩位老人經受不住這個打擊,都病倒了,簫竹筠便將吳悅接到了身邊,雖然小吳悅還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可是看到媽媽一臉嚴肅,也知道一定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一路上,他都十分乖巧。

這是簫竹筠第二次參加葬禮,第一次是她的祖父。那時候家鄉還沒現在這麽高級,葬禮就在家裏舉行。

家鄉的習俗是有人去世了要大吹大擂,可是她父母並沒有這麽做,父親對她說:“人去了,那是學生的事情,聽到那樣的音樂隻會覺得與事實大相逕庭。”

她記得那時候有很多人到她家,吊唁她的祖父。

她就站在母親身邊,看著身邊走過的每個人,都是麵色沉重,內心的傷痛由眼睛傳到她身上。她那時隻有十歲,緊緊地捏著母親的衣角,一直忍著沒哭。

可是心裏,卻是沒來由的淒惶。

從此,她再不曾參加過任何人的葬禮。

隻除了,今天。

一路上,簫竹筠看著車外,那些匆匆倒退的梧桐樹,樹身斑駁,是她一直喜歡看的那種色彩搭配,它們沒有一片葉子殘留,隻有粗壯低敵的枝幹立在路邊。

她想到那天張祖蔭安慰她的話:“到時間了,葉子要從樹上脫落,屬於它的生命就此結束,但是盛夏的時刻,暴雨過後,很多葉子也會落下,提早地結束它的生命,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我們必須遵循這個世界的規劃。”

簫竹筠黯然歎息,生命原來如此脆弱。

她不明白,事情怎麽就成了這樣,這樣的結果不是任何一個人願意看到的。

可是,很多事都隻能忍耐。

將要到的時候,簫竹筠就看到一排排花圈擺在那兒,參加葬禮的人多是心懷憂傷的,但又有幾人會真感覺天塌了下來?

走進靈堂,看到站在吳子榮相框下的吳父吳母。

短短幾天,他們似乎一下子又老了十歲,眼睛裏透著絲絲絕望,隻有看到吳悅的時候,眼睛才稍微地亮了一下,隨後,就擁著他泣不成聲。

簫竹筠看著神情這樣的兩位老人,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看著相框中的吳子榮,斯文清秀,一如當年初相識。她和這個人相遇了,相戀了,結婚了,又離婚了,她曾經因離開他而傷心,如今,又要因他的離開而難過,在她的這趟列車上,吳子榮從此永遠不會再出現。

簫竹筠微微鞠躬,是向吳子榮,也是向他身邊的吳父吳母。

吳母張了張嘴,看著簫竹筠,所有的話卻都說不出來。

當初她和吳子榮離婚,她雖然心疼惋惜,心裏也未嚐沒有一絲慶幸,新來的兒媳對兒子的前程會更有幫助的吧。然而現實替簫竹筠狠狠地諷刺報複了她。

儀式大約總共是一個多小時,結束後,吳父抱著吳子榮的遺像,坐在車中,送他最後一種。

人死如燈滅,隻留下灰燼,裝在小小的匣子裏,這就是全部的他了。

他半生汲汲經營,甚至不惜毀了家庭,如果知道將來的結果不過如此,還會不會那麽熱衷名利?

偶爾她也會想起譚惜惜,那天最後的話,她沒有對任何人說。

其實她也很討厭譚惜惜,非常討厭,已經到恨她的程度,有時候也會想這樣的人為什麽要存活在這個世界上,希望她能夠忽然從人間蒸發,比如,站在路邊被車子撞了,比如得了不治之症,甚至雷劈等等類似的陰暗想法,但自從她死後,那些和她有關的一切一切,都倏地從腦海裏消失,死已經死了,還要那些念想做什麽。

那是一個偏執的女人,把悲痛渲染開,波及了身邊的所有人,然後用這樣慘烈的方式告別生命。

沒人知道她這樣是安息了還是依然不甘心,但至少,她安靜了,紛紛擾擾都已與她無關,留下的,隻是她的家人替她傷心難過,她傷害的人為此心存怨恨。

當天她回到家中,翻出手機,看著存在手機裏的朋友同事親人,有一種陌生感,又看了看自己手機裏的短信,那些看過的還沒有刪除的短信,尤其是那幾天吳子榮發給她的所有短信。

粗粗掃過一遍之後,她刪除了所有短信。

楊菁華打過電話給她,她遲疑著,本想接起,但最後還是撤掉手機電池,她總感覺自己虧欠了他,不知道怎麽去麵對他,有一句話說的好“相見不如懷念”,既然不能給他任何承諾,就不要給他任何希望,時間可以衝淡一切,若幹年後,彼此還能記得多少曾經共同發生過的事情。

葬禮後,簫竹筠安靜了好幾天,懶於說話交流,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想起吳子榮,內心失落。

她已經很努力地要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有時候挺恨這些事情,明明知道不可以埋怨一個已經離世的人,但會很無心地想對吳子榮說,為什麽會是這樣,在這個時候。

在她已經是要把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全部忘記的時候……

在她已經不愛他的時候…..

在她已經愛上別人的時候……

忽然間很想一個人去旅行,很小的時候,非常羨慕那些自由自在的旅行者,背一個寬大的帆布包,裏麵裝著必須的東西,從一個地方輾轉到另一個地方,隨性而行,無拘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