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竹筠打電話給楊菁華,邀請他和愛人一起喝茶的時候,楊菁華的聲音並沒有多大意外。

“落梅找過你了?”

“是。”簫竹筠也不否認,有時候,他們兩人之間有一種驚人的默契。

“我很抱歉,事先我一點也不知道……我並無意要打擾你的生活。”

“我明白,不用說抱歉。”

電話那頭是一陣沉默:“那麽,我是沒有機會了?”

簫竹筠輕歎:“方落梅把你看作她的天,這一點,我永遠也做不到,你,如果可能,請你好好珍惜吧。”

楊菁華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苦澀:“如果是為了這個,你大可不必和張祖蔭在一起,他的名聲,我多少也聽過一些。”

“不是你想的那樣。”簫竹筠想到張祖蔭聽到自己給他打電話時的失態,不禁微笑:“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麽做。”

她帶著笑意的聲音傳出,連她自己也微有些吃驚,什麽時候,她對張祖蔭竟然不再反感了?

楊菁華的聲音很快傳來:“好,我一定去。”

簫竹筠很快將剛才的想法拋到腦後,點點頭:“那就說定了。”

聚會的地點在一間咖啡廳,楊菁華和方落梅果然相偕而來。

打了招呼之後,簫竹筠發現竟然有些冷場了。

她轉頭去看張祖蔭,卻發現他和楊菁華兩個人,一個端著咖啡杯輕斟淺品,倒好象手裏端著的不是咖啡,而是上好的紅酒一般,而另一個,則幹脆連杯子也沒動一下,隻扭頭看著窗外,一臉沉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她輕輕捅了捅張祖蔭的胳膊,張祖蔭回頭看著她,簫竹筠以目示意。

張祖蔭便微微一笑,端著咖啡杯對楊菁華道:“這咖啡味道不錯,你嚐一下。”

楊菁華笑了笑:“謝謝。”

張祖蔭點點頭,便繼續低頭去喝他那味道不錯的咖啡,而楊菁華也繼續扭頭,去看窗外的車水馬龍。

簫竹筠無語。

這個張祖蔭,平時裏不是最會高談闊論、口若懸河的嗎,怎麽這會竟然惜言如金起來?

沒辦法,簫竹筠隻好自己和方落梅找話說。

可是沒過幾分鍾,簫竹筠覺得自己也快要無言以對了。

她自己本來便算是一個不善於應酬的人,沒想到方落梅比她更加不如。無論自己說什麽,都是一個勁地附合,可是兩人實在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沒有什麽共同語言,原本也不熟,說不到兩句,簫竹筠就發現自己的臉笑得發酸,再也撐不住了。

簫竹筠忍無可忍,再次捅了捅張祖蔭,張祖蔭附在她耳邊輕聲笑道:“我給你做了擋箭牌,獎勵香吻一個如何?”

簫竹筠臉上不動聲色,手卻悄悄伸下去,在他大腿上狠狠擰了一把。

張祖蔭眉頭微皺,卻伸過手去將她的手牢牢握住。

簫竹筠見對麵的方落梅看過來,不敢用力掙紮,隻好低下頭假裝喝咖啡,卻是從眼角的餘光卻看到方落梅一臉了然的笑容,不禁從臉到耳根都紅了。

張祖蔭用另一隻手將方糖放進她的杯裏,柔聲道:“你怕苦,多加些糖比較好喝。”

楊菁華回過頭來,見到的便是簫竹筠和張祖蔭兩手相握,張祖蔭一臉柔情,而簫竹筠卻是含羞帶怯,半低著頭。

他沒有說話,端起杯裏的咖啡喝了一口,直覺得苦入心脾。

他放下咖啡杯:“竹筠,你和張先生交往多久了?”

簫竹筠還沒說話,張祖蔭便道:“92天。”

方落梅訝道:“張先生怎麽記得這麽清楚。

張祖蔭笑道:“我和竹筠相處的每一天,我都記在心裏。”

簫竹筠感覺自己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可是方落梅卻是一臉感動:“原來你們兩個的感情這麽深啊。”

楊菁華看向張祖蔭,目光沉靜充滿審視,張祖蔭亦毫不示弱地與他對視。

過了一會兒,楊菁華率先別開目光,轉而看向簫竹筠,很誠懇地道:“竹筠,我們是多年的老同學,以後如果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一定要來找我。”

簫竹筠點點頭,

楊菁華便爽朗一笑,扭過頭對方落梅道:“好了,別打擾人家約會了,憾憾也快放學了,難得今天有空,我和你一起去接他吧。”

方落梅滿臉驚喜地點頭,臨走前,還再三邀請簫竹筠和張祖蔭到她家裏去做客。

看著他和方落梅相偕離去,簫竹筠覺得自己的眼眶有點發熱。

對於自己這麽明顯的目的,楊菁華自然不會不知道,她一心想安撫方落梅,卻沒想過,這樣做同時也傷了楊菁華的心。

可是他什麽也沒有說,反而說如果有困難一定要找他。

“哎,再看下去,我可要吃醋啦。”

旁邊懶洋洋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她的傷感。

她扭過頭去,橫眉立目:“你吃什麽醋!”

張祖蔭笑道:“這麽快就過河拆橋?枉費我剛才那麽賣力地演出,說不定這會兒腿都紫了。”

簫竹筠白他一眼:“誰叫你動手動腳。”

“我哪有動手動腳,你想想,要是我不和你表現得親熱一點,那個楊菁華有那麽知趣離開?或者,你想繼續和那個方落梅大眼瞪小眼?”

簫竹筠知道他說得有理,可是嘴上卻不肯承認:“你非得用那種方式?還有,你手裏的咖啡有那麽好喝嗎,我都那麽明顯地暗示你了,你竟然置之不理,還說什麽,這咖啡的味道不錯,難道你平時應酬客人都是這麽幹巴巴的兩句?”

張祖蔭挑眉道:“那可是我的情敵呢,我沒有一拳揮過去已經夠客氣啦,你還指望我和他相見甚歡?”

“什麽情敵,都說好是假裝的了。”

“昨天某人打電話我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哦。”

張祖蔭嘻笑道:“阿祖,我們去約會吧,哎,害得我當時連手裏的茶杯都掉在了地上,將電話號碼連續看了三遍,惟恐是別人假冒的,結果等我滿懷欣喜地跑了來才知道,原來某人是將我當擋箭牌來使的。”

簫竹筠想想確實是自己理虧,她當時也是一時衝動,張祖蔭那麽驕傲的人,沒有掉頭就走已經很令她覺得意外了。

她訥訥道:“好吧,是我不對。”

張祖蔭一臉壞笑:“既然不對,不如按照我剛才的提議辦吧。”

簫竹筠瞪他一眼:“做夢,最多下次不找你了。”

張祖蔭忙道:“逗你的了,我巴不得有這樣的好事呢,又可以打擊情敵,又有機會和心上人約會,下次要有這樣的事,還讓我來做怎麽樣?”

簫竹筠臉漲得通紅,這次卻是羞惱多過氣憤。

張祖蔭知道她臉皮薄,怕再說下去她真的要惱了,便道:“好啦,我們走吧。”

簫竹筠下意識問道:“去哪裏?”

“當然是去吃飯啦,難道你光喝咖啡就飽了?”張祖蔭促狹道:“好容易某人主動開口約我,這麽好的機會我怎麽能不把握。”

簫竹筠哼了一聲,卻還是依言起身。

車子開了一程,簫竹筠越看越覺得眼熟,忍不住問道:“你要開去哪裏?”

張祖蔭笑道:“我以為你很熟悉。”

簫竹筠皺眉:“你開到這裏來做什麽?”

張祖蔭利落地將車停好:“開到這裏來,自然是接吳悅啦。”

“接吳悅?”簫竹筠眼中一亮,隨即搖頭:“今天不是探視日,吳子榮不會肯的。”

“二世祖出馬,還有搞不定的事?”張祖蔭笑道:“我已經和他說好了,把吳悅接過來住幾天,他一會就送吳悅過來,我們在這裏等等。”

“真的?”簫竹筠頓時激動起來。

張祖蔭點頭,柔聲道:“先接過來住幾天,你再暫時忍耐一段時間,等我忙過這陣子,就和吳子榮好好談談,爭取把吳悅的監護權幫你要回來。”

簫竹筠怔住了。

她看著張祖蔭,就好象不認識他了一樣:“你怎麽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不一樣?怎麽不一樣。”

簫竹筠就道:“你這個樣子,一點也不象二世祖的祖了。”

張祖蔭笑起來:“我如果還是二世祖的祖,什麽時候才能抱得美人歸啊,我還指望著假戲真做,弄假成真,日久生情呢!”

簫竹筠瞪了他一眼:“說你胖,你還喘上了,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她雖然板著臉,語氣中卻不象以前那般生硬。

張祖蔭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唇角微微上揚,努力了這麽久,總算有點成效了。

吳子榮將孩子送下來的時候,臉色明顯不太好看。

簫竹筠卻不管他那麽多,迫不及待地將吳悅擁在懷裏。

“悅悅,想不想媽媽啊。”

“想!”

聽到兒子奶聲奶氣的聲音,簫竹筠高興得什麽都顧不上了:“來上車,媽媽先帶你去吃好吃的東西。”

吳子榮見簫竹筠不理他,臉更黑了一層,他看向張祖蔭。

張祖蔭便點點頭,輕聲道:“放心,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

吳子榮臉色這才緩和一點,僵硬地對簫竹筠道:“過幾天我來接他。”

簫竹筠沒有說話,隻“嗯”了一聲。

等到車子開出老遠,簫竹筠才道:“你又答應他什麽條件了?”

張祖蔭淡淡道:“這你就不用管了。”

簫竹筠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放心,道:“你可不要太相信他。”

頓了頓,有些艱難地道:“吳子榮這個人,不會和你講情麵的。”

張祖蔭便回過頭來,目光炯炯地看著簫竹筠:“你是在擔心我?”

簫竹筠有些發窘,顧左右而言其他道:“喂,開車要專心,怎麽能四處張望。”

張祖蔭扭過頭,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方向盤上。

淡淡道:“不是什麽大事,不用擔心。”

簫竹筠卻知道以吳子榮的個性,是不會輕易放手的,張祖蔭這麽有把握,要付出的代價肯定不小,隻不過是怕她擔心所以故意說得輕描淡寫,心中不由大為感動。

因為有吳悅在,他們三人便到肯德基去吃東西。

雖然不是節假日,肯德基的點餐台前仍然排了老長的隊。

簫竹筠看張祖蔭跑來跑去,又是排隊,又是送東西,還要陪吳悅去兌積分,領玩具,忙得滿頭大汗,他今天原本穿著一身休閑裝,因為四處走動,一綹頭發從額上垂下來,隨著他的動作在前額跳來跳去,倒給他增添了幾分平和,一點也不象平時那個眼高於頂的嘉興副總。

簫竹筠心中有些恍惚,仿佛很多年前,也曾經有一個人在這裏,忙前跑後,那時候,他也是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而她,也是帶著笑容,坐在位子上,看著他,滿心裏都是幸福。

其實想想,也並沒有很多年,可是在她的印象裏,卻仿佛是上一輩子那麽遙遠了。

前額突然被人彈了一下:“你又在發呆了!”

簫竹筠回過神來,見到張祖蔭汗津津的臉正湊在他眼前,道:“好象從我第一次見到你,你就在發呆。”

簫竹筠捂著額頭,沒好氣道:“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看到你在找女孩子搭訕。”

“哈,這麽說來,我們倆個各有所長了?”他撫撫下巴:“嗯,倒是挺班配的。”

簫竹筠一口飲料險些沒嗆到氣管裏去:“咳咳咳,你,你還真是,臉皮挺厚的。”

“叔叔叔叔,我要那個。”

吳悅最愛吃肯德基,自從東西端來之後,就一頭埋進了薯條和雞翅之中吃得不亦樂乎。

張祖蔭便把雞肉卷拿到小家夥的手夠得著的地方,笑道:“吃慢點啊,如果噎著了,叔叔就把剩下的東西全都自己吃掉,不給悅悅吃了。”

簫竹筠看看兒子,歉意道:“不好意思,連累你吃這些小孩子的東西。”

張祖蔭笑笑:“自從上了大學,有快十年沒有來過這裏,還真有些懷念呢。”

他拿起一個漢堡,大力咬了一口:“跑了半天,還真有些餓了,這個田園堡味道不錯,你嚐嚐。”

簫竹筠突然就想起方才在咖啡廳,他對楊菁華所說的那句話來,不禁卟嗤一笑。

吃完了肯德基,精力旺盛的吳悅吵著要去遊樂園。

於是一行三人又驅車來到遊樂園。

海盜船、過山車、魔毯,一個個讓簫竹筠看了就覺得腿軟的遊戲,吳悅都玩得津津有味,張祖蔭一直陪著他,一趟又一趟下來,竟然麵不改色。

最後,簫竹筠實在看不過眼,出麵製止了吳悅再去玩第二遍的想法。

她明顯注意到,在吳悅沮喪地同意下次再玩的時候,張祖蔭輕輕地出了一口氣。

她便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還以為你多厲害呢,原來也是強撐啊。”

張祖蔭見瞞不過,便在她耳邊低聲苦笑道:“你們家悅悅,可真不是一般的強悍啊。”

“活該,你不知道小孩子是不能太慣著的嗎。”

張祖蔭便笑眯眯地看著她:“第一次帶孩子總是沒有經驗的,不過你放心,我保證會越來越好。”

簫竹筠知道此人臉皮厚比城牆,越和他說越是來勁,當下便隻幫吳悅整理頭發,當作沒聽到。

車子駛到簫竹筠樓下的時候,玩得筋疲力盡的吳悅已經睡著了。

“我幫你抱上去吧。”

簫竹筠搖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了,你今天也累了,早點休息吧。”

張祖蔭點點頭。

簫竹筠俯身去抱兒子。

“竹筠。”

簫竹筠回頭:“什……”

話音未落,便覺唇上微微一熱,竟是張祖蔭俯身輕輕吻在她唇上。

簫竹筠一怔,竟然愣住了。

張祖蔭的唇隻是輕輕一觸便即離開,便如蜻蜓點水一般。

“晚安。”

張祖蔭一手撐在方向盤上,笑得十分溫柔。

簫竹筠這才反應過來,滿臉通紅,幾乎是逃一樣地抱著吳悅下了車,看了不敢再看張祖蔭一眼,便一路小跑著上了樓。

身後傳來張祖蔭的輕笑聲:“當心摔著。”

一直到進了門,簫竹筠仍然覺得自己的心砰砰地跳。

她覺得自己真是沒用。

那個混蛋沒經過自己的允許便親了她,她竟然沒有甩他一個耳光,而是落荒而逃了?

她定定神,自言自語道:“簫竹筠,這隻是假裝的,是做給他的家人看的,張祖蔭是個花花公子,勾搭女孩子的手段高著呢,你可不能上他的當。”

可是,在這樣說著的同時,她不由想到,在咖啡廳時他的促狹,對她說一定幫她爭取到吳悅監護權時的堅定,想到在肯德基裏他前額那不斷跳動的發,在遊樂園終於可以休息時那輕輕一聲籲氣,還有最後,那溫柔的,如同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她輕輕歎了口氣,不知道心中到底是喜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