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年和俞閔飛十年前就搬了新居,靠海的一棟別墅。
趙小年喜歡麵朝大海,躺在太陽傘底下的榻榻米上曬太陽。
現在正是暑假,海邊總是圍著一群不同年級的孩子,腰身纏著各色卡通遊泳圈,很是歡快的奔跑著。
趙小年不由自主摸上自己的肚子,她不信佛,可她卻相信著因果循環。
她已經四十五了。
忍不住暗淡。
一旁手機鈴聲歡短暫響起,是俞閔飛自己唱的歌,那首《如果這都不算愛》。
然後是一條短信。
餘磊:小妞,又在胡思亂想什麽!
趙小年抬頭,正對著廚房的窗戶,俞閔飛在煮綠豆湯,夏天最消火解暑,此時正抬頭與趙小年遙遙相望,又指了指手中的手機,做著口型,短信聊。
趙小年輕笑。
卻又想流淚。
有多少人能有她的幸運,放棄自己,到最後妥協卻還是受到了眷顧。
知道俞閔飛就是餘磊的時候,還真是懊惱了很久。
那台電腦上,QQ的登陸記錄裏餘磊的QQ那麽刺眼地存在著。
趙小年點開手機相冊,那裏還保留著當初的聊天記錄。
是剛結婚那會,和餘磊的聊天。那時她和俞閔飛總喜歡在晚飯後占據客廳茶幾兩頭,兩台筆記本背對著背,各忙各的。
逆風介意:妞,新婚生活如何?
趙小年抬頭看了一眼對麵的俞閔飛,怎麽有種心虛的感覺。
素手畫流年:好啊,整一個快發黴了的米蟲。
逆風介意:(微笑)那養米蟲的人如何?
素手畫流年: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帶的出去又帶的回來。
逆風介意:那你是賺了咯?好好當你的米蟲吧,乖乖在家被養。
素手畫流年:我比較傾向於豢養他。
逆風介意:(驚恐)豢養?你個寵物控!
趙小年記得當他回答前還抬頭去看了看那個把米蟲養的得心應手的人,她記得她回答後,聽到俞閔飛噗嗤一聲愉悅的笑聲,她記得那晚俞閔飛心情極好,整晚眼角都是上翹的。
關掉相冊,趙小年每次想起都還是忍不住氣悶,氣悶之後卻隻能輕輕歎氣,那個狡猾的人,她私底下通過餘磊透露給了他多少情敵的消息啊,難怪永遠都是老神在在,一副不亂吃飛醋,體貼溫柔的樣子。記得她做導遊那會,碰到了程展,去的還是兩人以前說好要度蜜月的法國普羅旺斯,那時結婚還沒一個月。趙小年就那麽無所顧忌地告訴了餘磊,餘磊問得倒是事無巨細,旁敲側擊,異常得八卦,倒是俞閔飛,一如既往,體貼得讓她覺得見到程展就是一件多麽不該的事。
一人分飾兩角,注定了趙小年的淪陷。
最後的最後隻剩下慶幸,俞閔飛,餘磊,幸好,是你。
俞閔飛總是趁機安慰,那是拿寶寶來換來的幸運,以小換大,陪你到老,多劃算。
劃算嗎?
還不知道他就是餘磊的時候,以為他和她一樣,隻是結婚,和誰又有多大關係,以為他不想要他們的孩子,明明那麽喜愛孩子,卻在她月事遲遲未來問他是不是有寶寶的時候,露出那麽驚慌甚至驚恐的表情,甚至說,兩個人挺好的。
他們是無愛而婚的,不想要一個他們的孩子也很正常,但多少是有些難過的。
那一晚趙小年把自己鎖在了臥室,屋外是俞閔飛壓抑的敲門聲,那想解釋又不知如何解釋的焦急。
終究還是醫院的那一紙診斷書解了所有謎團。
包括徐加的另結新歡。
包括醫院馮凱那些無心之語。
不孕之症。
沉重的歎息被人打斷。
“妞,綠豆湯好了……妞,你再歎息,就更老了。”
趙小年拿綠豆湯,轉身拿起手機一頓打字。
俞閔飛的手機響了。
小妞:他居然嫌我老!他居然嫌我老!真可惡!我要外遇!
俞閔飛笑著從身後抱住她,就在她身前發著短信。
餘磊:妞,明天跟我私奔去吧。
耳邊是俞閔飛貼著她耳朵的私語,“妞,好久沒渡蜜月了。”
明天,他們結婚十八周年了。
蜜月火車上。
對麵坐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正是陽光明媚的年紀,身邊的男孩小心的護著。
男孩說,“一會看看有沒有臥票,補一張,你好好休息。”
女孩撇嘴,“不要,臥票好貴,而且都不跟你坐一起,有什麽好的。”
“你啊……把麵包牛奶喝了,小心胃病又犯了……”
“知道了知道了,等我把今天這隻紙鶴折完…..不知道一共有多少隻了……”
“四百八十七,我們認識的日子。”
“才四百多啊……”
男孩笑,“會有機會讓你折上上千上萬上百萬隻的……”
趙小年笑,年輕真好。
依稀記得她和徐加最後一次火車分別,徐加送她北上,趙小年挽著他的手臂戀戀不舍,疏遠不是沒有征兆,不是短短時間內就能完成的,趙小年那個時候有種荒妙的想法,仿佛這會是最後一次見麵,這將是最後一刻的溫存,仿佛這一分別便是永遠了。
後來證明,這想法一點都不荒妙。
火車廣播開始催促,送行的旅客請下車。徐加說,寶貝,我該走了。趙小年依舊挽著手臂不放,卻笑道,你走吧走吧。徐加寵溺,無奈。
對麵的男子看著扭頭偷笑。
徐加下車,站在車窗外,與趙小年默默對望,隔著一塊玻璃,竟已經看不清對方的眼裏的神色了。
火車開動,徐加拚命揮著手,好像很依戀很依戀,很不舍很不舍,直到再也看不到,趙小年卻還保持著對著車窗外的姿勢。
對麵的男子羨慕道,“你們真幸福,讓我想起一句話,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
趙小年突然淚流,再也維持不了麵上的笑容,“很多事看到的隻是表麵而已。”這種溫情太過虛假。她也想放手的,徐加的漸漸冷淡,她懂的,有些時候她真想,可以去愛另外的一個人,誰都好,隻要不是徐加。
可終究還是沒能放下。
無數次趙小年都在想,如果那個時候就放手了,狠一狠心,那麽該多好,至少回憶全是美好,可也正因為全是美好,才放不下手,直到被紮得生痛了再也握不住。
佛說,放不下,是因為不夠痛。
往事跟著窗外風景忽閃而過,那些和徐加一起的記憶慢慢被顧雪饒楊青董冰他們的那場旅行取代,那三個人故意將她的回憶一一打破,碾碎,帶著程展攙和進別的記憶,太過用心良苦,卻依然弄錯了人。
不知道她們現在,好不好?
“我們的旅行,不要想起別人,”眼睛被溫暖的手掌覆蓋,“不要讓我看到你眼裏別人的倒影。”
趙小年伸手握住那份溫暖,直視著他,“你看到我眼睛裏是誰?”
俞閔飛低笑,公主式地親吻她的手背,“是我。”
他們去了大草原,看了那達慕,騎了馬,看了草原的日出日落還有那裏觸手可及的星空。
那些和徐加曾經去過的地方,都被俞閔飛固執地刻意地一一走過,那些回憶逐漸被俞閔飛代替,更加刻骨更加溫情也更加長久。
回來的時候,去了G市,趙小年說想去嚐嚐那裏的炸鮮奶。
那家避風島餐廳還在,似乎沒怎麽變。
二十年了。
趙小年看著牆壁上一層又一層的便簽發呆,還有柱子上掛著的小本子。
目光移到其中一本上。
“這是一位客人的專屬記錄,”老板親自來上的菜,對著趙小年若有所思,語氣悠長,“好像已經很多年了。”
趙小年取下,翻開,首頁卻是熟悉的字跡,是從別處撕下後貼上去的。
許願,程展有一天會在這寫下更肉麻的話。年13.10.6
如你所願。14.5.16
離開,不是不愛,隻是太愛。14.8.22
再也無法負擔你的妥協,我不要你妥協。14.8.23
偷來的一場蜜月,遲來的普羅旺斯之旅,一直覺得當初那個站在樹下人群中的白衣女孩如果能站在那一片紫色花叢中,用酒窩換掉那一抹眉皺,不知要美上多少倍。事實也確實如此,雖然那一身白衣長裙變成了休閑的運動裝,卻不損風景。最後卻隻能成為心裏不可追溯的珍藏。15.2.24
……
其實,也不過是自己的膽小、退縮,但至少你在幸福,是我不一定能給的幸福。20.7.4
……
趙小年去洗手間的時候,俞閔飛看了那個本子。
問不得,怨不得,吵不得,氣不過,理不能。
回酒店的路上,俞閔飛沉默得厲害。
趙小年問,“你怎麽了?”
俞閔飛抿嘴,相握的手有些僵硬,“沒事。”
俞閔飛草草洗漱完,打開電腦開始CS,屏幕時不時一片血腥。
手機響,俞閔飛一輪之後才打開。
趙小年:今天他很奇怪,你說他是怎麽了?
發在餘磊的號上,俞閔飛又好氣又好笑,都不知道要拿她怎麽辦了。
餘磊:笨妞,他那是吃醋了。
三分鍾後,趙小年:哦……那怎麽辦?
餘磊:你好好哄哄他唄。
剛顯示發送成功,腰間就被一雙手臂纏繞了,側頭,那人淺淺而笑。
俞閔飛歎息,化被動為主動,揉上她的腰,在她眼瞼印上輕輕一吻,哪需要她開口甜言蜜語,哪需要她費心獻殷勤,對著他微微一笑,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