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3日 霜降,他要和她離婚

今天是嚴雨的生日。三十五歲了。

突然湧上一股滄桑感。歲月這樣流過,究竟給人們留下了什麽。人生的道路上,有多少次行差踏錯的機會。是不是有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再也不能回頭。

難得全家團圓。國慶的假期,嚴雨陪四個老人四處逛了逛,也提前收了禮物。隻剩下艾默那一份,忙到當天才有時間去準備。

一大早,嚴雨摟著自己的小女人,說什麽不讓她起床,“再休息一會兒,這麽些日子你還沒忙夠麽?”

“我要起來做早飯,兩家父母都在,我這個當媳婦的,不能太懶惰了啊。”艾默在嚴雨懷裏找個姿勢趴好。

“算了吧,你有多懶,我父母不知道麽。我媽也不是惡婆婆,讓她去做吧,你隻要負責陪她兒子,我。我開心,她就開心了。”

“我父母也在啊,怎麽也要做做樣子,否則我媽又要念叨我不懂為人媳婦的責任了。”

“為人媳婦的責任,嗬嗬,就是趕緊給我媽生個大胖孫子。”嚴雨翻身將她壓住。

“啊,不要,一大早的……唉,你別這麽沒正經好不好……”艾默小聲地抱怨著,無奈她永遠敵不過這個急色鬼。

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嚴雨有點兒生氣,“你們公司還要不要讓人活了,這麽大早就催命。”

艾默笑著把他的頭從胸前推開,伸手去抓手機,是個不熟悉的號碼。

“喂。”

那邊一陣沉默。

“喂。”艾默又看了一遍那個號碼,確實不知道,剛要放下,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是艾默,艾小姐麽。”

“我是。請問您是……”

“我是劉藝,我想,你也許知道我是誰。”

艾默心中奇怪,經年的老婆打電話給自己做什麽,“嗯,你好,找我有什麽事麽?”

“你方便出來一下麽,我有事情和你談。”

“現在?”

“對,現在。”

艾默看了看心又不甘,繼續騷擾她的嚴雨,“現在估計不行。”

“那就上午10點,我在TY對麵的咖啡館等你。”

艾默還想追問劉藝找自己什麽事,電話卻已經掛掉了。

“誰啊?”嚴雨湊在她耳邊問。

“噢,一個同學的老婆。”艾默還是太能在嚴雨麵前講出經年的名字。而且她不知道劉藝找自己是什麽事情,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

“什麽?你是不是背著我勾引什麽同學了?人家老婆都找上門兒來了……”

“怎麽可能。你又胡亂吃醋。”

“是麽?那我檢查檢查。”

“啊……討厭……”

艾默到TY對麵的時候,已經10點10分了。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口的劉藝。和校友錄結婚照片裏的那個濃妝豔抹出來的美麗女人不一樣,如今坐在那裏發呆的劉藝,穿了一件淡藍色的上衣,灰色的褲子,沒有化妝,沒有配飾,像個影子一樣,樸素的近乎失真,彌漫著一種濃濃的不確定感。

艾默帶著疑惑走進去,心中有點兒怪怪的。上次Evelyn也是在這裏見她的,於是這個地方給她留下的印象並不好。

“你好,我是艾默。”艾默出聲打斷了劉藝的沉思。

劉藝轉過頭,看到艾默,騰一下就站了起來,胸膛急劇起伏,自己深呼吸了幾次,才強自壓住*。

“你……不舒服?”艾默被劉藝嚇了一跳,問得小心翼翼。

劉藝並不理她,扭過頭哼一聲又坐了下去。艾默不知道劉藝這是發哪份子火,也不知道劉藝找自己是要說什麽,於是也坐下來,靜靜等劉藝開口。

服務生上來點飲品,一直到艾默的咖啡都送了上來,劉藝還是在看著窗外,似乎完全忽略了對麵坐著的人。

艾默決定自己先開口,中午還要和嚴雨以及四位老人出去吃飯,給嚴雨的禮物也還沒有準備,她沒時間和劉藝在這裏莫名其妙的耗下去。

“你……來北京接經年?”

聽見艾默講自己老公的名字,劉藝猛地轉過臉來,這才上下打量艾默,的確是個漂亮又細致的女人,比自己迷人多了。

“經年?叫得還挺親切。”

“對不起。任先生沒有和你說,他今早就回去了麽?”

“我當然知道他已經回去了,所以我才來的。”

艾默不太明白,臉上出現疑惑的表情。

“我求你,放了我老公。”

“你什麽意思,什麽叫我放了他?”艾默有點兒苦笑不得,“我和任經年之間並沒有什麽瓜葛。”

“你是他的初戀女友,怎麽會沒有瓜葛?”

“你也說了,我是他的初戀,那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你現在說讓我放了他,似乎不太適合。我們早就已經結束,有什麽放不放的。”

“早就已經結束?”劉藝哼了一聲,“怎麽可能。不要自說自話,你們還想瞞我到什麽時候。經年一直對你沒有死心,這是我從和他結婚之前就知道的。我隻是覺得,你遠在天邊,我在他身旁,可以忽略的我就假裝看不見,可以當作什麽也沒有發生。但是你,”劉藝指著艾默的鼻子,“你在國外呆得好好的,為什麽要回來。”

“我回來是因為我老公他被派回國,和任經年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啊。”

“沒有關係?那你怎麽會好好的在大學裏呆著呆著就不做了,找工作找什麽不好偏偏在經年和TY有合作的時候進了TY,項目完成了,你又要離開。這世上哪裏有這麽湊巧的事情。”

艾默歎一口氣,她也想知道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湊巧的事情,“無論你相信與否,這一切的確是湊巧。”

“你們都當我是三歲小孩子。就算是湊巧,你敢說這段時間裏,你們沒有*的做出什麽下作的勾當?”

艾默怒了,“對不起,請注意你的言詞。我們都是成年人,要對自己說過的,做過的負責。”

“那你就負責啊。狐狸精,勾引人家老公,別做了還不敢承認。”

“劉小姐,你不要太過分。我和任經年都不是那種沒有理智的人,我們之間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這話說出口,艾默有點兒心虛,那次腳傷的擁抱和這次突如其來的吻算不算發生過什麽。“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老公的人品,他絕對不是不負責任的人。”

“對,就因為他要對你負責任,所以他提出要和我離婚。”

“你說什麽?離婚,經年為什麽要離婚?這太荒謬了。”

劉藝看著艾默,眼光像是要殺人,看得艾默不禁害怕起來。

“劉小姐,你不要*。我發誓,我和任經年真的什麽也沒有發生,我們隻是純粹的同事關係。如果中間有什麽誤會,一定要坐下來好好談。”

劉藝的嘴一撇,突然哭了,淚水開了閘一樣。咖啡廳裏的人們都看過來,讓艾默很頭大。

“我……我陪了他這麽久……我以為……我以為有一天他會放下……我看到他……他隨身帶著你們的舊照片……我安慰自己……沒事……他獨自來北京……我就知道他會找你……我提心吊膽……我……他突然又被派來做項目……我就擔心你們見麵……結果,還是在同一個公司……那麽久……我不放心……但是我選擇……我相信他……我一直都相信他……結果他昨天卻打電話來,說要離婚……我不知道怎麽辦……我還懷著他的孩子……孩子不能沒有爸爸……他怎麽可以這樣……”

艾默不住的安慰劉藝,她覺得這中間一定有誤會,經年不是那種會隨便拋下老婆孩子的不負責任的男人。

“你別哭啦,回去和任經年問清楚,他是不是有什麽事。我向你保證,我絕對和他沒有任何糾纏。不信,我現在打電話給他問清楚。他不能這樣做,你有身孕,怎麽能開這種玩笑,會出人命的。”

艾默的手機響起來,她站起身,想要走到外麵接電話。還沒邁出步子,就被依然哭泣的劉藝一把拉住,“你要去哪裏……不要想這麽就走了。”

手機的鈴聲急促,仿佛鎖命鬼一樣在催促著艾默,“我隻是要接個電話。”

“那……那就在這裏接……難不成有什麽瞞著我……”

這個女人,真是急瘋了。艾默不和她計較,重新又坐了回去。

“劉小姐,如果需要,我可以和任經年當麵對質。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做了這樣一個唐突的決定。不過我相信,事情總會有解決的方法。你需要穩定下情緒,這樣激動對孩子不好。”

手機短信提醒又響起來,艾默低頭察看,居然是任經年發來的。

“劉藝是不是去找你了?”

艾默抬頭看看對麵因為聽到孩子兩個字而努力穩定情緒的女人。母愛還真是個神奇的東西,聽到對孩子不好,淚水馬上就關住了閘。

“我去打個電話,我把我的包放在這裏。裏麵有我的車鑰匙,我的錢包,證件,信用卡。這樣你該放心了吧。”

艾默走到門廳播了電話回去給任經年,她還沒有開口,那邊就已經傳來急促的聲音,“劉藝是不是去找你了。我回家車剛開到一半,我母親說劉藝昨天晚上突然離開了家。她是不是去找你了?”

艾默聲音冷冷的,一肚子氣,“老婆孩子跑了,你現在知道著急了?”

電話那邊頓了一下,經年似乎冷靜了下來,“你已經見過她了?”

“對。我現在和她在TY對麵的咖啡館……”

“我馬上過來找你們。”

“等一下,經年,你實話告訴我,你說要和劉藝離婚是真的還是假的?”

經年沉默良久,嗯了一聲。艾默的眉頭皺了起來,

“告訴我,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隻是覺得不合適了就不要在一起。”

“你瘋了?任經年,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樣一個不負責任的人。劉藝到底是怎麽惹著你了,人家還懷著你孩子,你居然能做出這麽沒有良心的決定。”

“結婚離婚都是我們的事,不需要和你解釋。”

經年這話講得還真絕,打死艾默也不相信這種話是他嘴裏講出來的。艾默深吸一口氣,怕自己會破口大罵,“經年,如果是因為我,那就需要給我一個解釋。”

“絕對不是因為你。”經年的回答幹脆而肯定,反而讓艾默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那好,我和劉藝在這裏等你,你當麵和她說清楚。還有多久到。”

“最多1個小時。”

艾默走回座位,劉藝已經平靜下來,默默的攪動著麵前已經涼透的黑咖啡。雙眼有點兒腫,看起來淒涼可憐,艾默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任經年他一個小時後到。”

劉藝無神的雙眼突然亮了起來,一把抓住艾默的手,“他說了什麽?”

“他說,他要離婚絕對不是因為我,他會當麵給你解釋。”

兩個女人麵對麵,不知道要說些什麽。艾默又點了兩杯咖啡,默默的看街上行走的人群。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和經年的老婆這樣麵對麵的坐著,而且是為了這種事情。她感覺有點兒莫名其妙,像是看著一場無聊的八點檔鬧劇,隻是不小心,自己做了個配角。

不知道經年來會說些什麽。開始的時候艾默是有點兒擔心經年和劉藝提出離婚是因為她。那天的那個吻,來得雖突然,卻並不意外。從回國的那天,從一次又一次經年表現出來的失控,艾默早知道那個男人比她還要固執於過去。對於經年,她也不是真的完全放下了,但是她害怕改變,她沒有那個勇氣去做那些離經叛道的事情。劉藝找來的那一刻,艾默有些慌亂,她怕這個當年想到就會去做的男子真的會因為一個沒有被完全拒絕的吻,因為她暫時對他表現出來的自然親切的態度,就真的去孤注一擲。

經年說了“絕對不是因為你”。艾默卻並不覺得經年這樣的決定和她完全無關。他的態度過於堅決幹脆,反而會讓她懷疑。

艾默看了看表,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家庭聚會的時間接近,她不能再在這裏胡思亂想下去了。

“我打個電話給任經年,看看他走到哪裏了,說不定塞車。”

劉藝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沉默的像一堆灰燼,隻是不知道來一陣風,會不會再將她的火吹起來,那將是會帶著燎原的力量。

電話響了七聲,還是沒有人接。艾默略皺了眉,這個經年,在這關鍵時刻搞什麽失蹤啊。

“再等一等吧,說不定塞車。”

劉藝並不回答,隻是盯著艾默的手機,握著杯子的手在小幅度的顫抖,發出微弱的碰撞聲。

手機突然又響了起來,杯子翻倒在桌子上,咖啡濺了出來,在殷紅的桌麵上,像是凝固了的血。

艾默和劉藝趕到醫院的時候,急救室的紅燈還亮著。劉藝大叫一聲,身子一歪便暈了過去。

她從昨天晚飯後就沒有再吃東西,一夜未睡,懷著孩子的身體早已疲憊不堪,隻是一股想要找到艾默,搞清楚事實的決心支撐著她。當走到和丈夫一牆之隔的地方,終於支撐不住。

這樣也好,暈過去便可以從殘忍的現實生活中暫時的逃離,留下艾默一個人麵對。

艾默的車經過去TY必經之路的那個路口的時候,還圍著警車和圍觀的群眾,她看到了那兩個撞在一起的車,碎掉的擋風玻璃上有鮮紅的顏色,像潑上去的油漆。安全氣囊並沒有打開,駕駛位置空空如也。艾默沒有告訴劉藝,坐在副駕駛的她眼睛直直的看著前方,麵無表情。艾默知道劉藝的心神都在搖搖欲墜,她不想再為劉藝圖增煩惱。

艾默等在外麵,一個送經年來醫院的交警過來問她,“你是艾默小姐?”

她點點頭,有些茫然。交警遞過來一個用紙巾半包裹著的東西,紙巾上還有點點血跡,“被撞的那位先生在救護車上交給我的,說要轉交給艾默小姐。”

“謝謝。”艾默接過來,小心翼翼的打開,裏麵是一個U盤。突然有種朦朦朧朧的概念在腦海裏閃過。

戴著天藍色口罩的醫生從急救室裏走出來,艾默忙站起身迎過去。

“家屬?”

“嗯。”

“您愛人的頭部受了強烈撞擊,暫時已經穩定,如果不出意外,應該一會兒就能醒過來。盡量不要和他多說話,需要留院觀察一段時間,你去辦住院手續吧。”

艾默沒有解釋自己並不是任經年的愛人。她默默的抓了自己的包去辦完手續,經年已經被推去病房。

越是強壯的人,病倒的時候越讓人感覺像個孩子。那麽大塊頭的人,躺著占去了床很大一片地方。靜靜的閉著眼睛,胸膛緩緩起伏,像是睡著了。經年的頭上裹著層層的紗布,依然接著氧氣和點滴。一條條的管子,仿佛維係著木偶生命的吊線。扯線的上帝打了個盹,一座山便轟然倒塌。

剛才艾默去看了劉藝,還在昏迷中,也打著點滴。兩夫妻突然一下子都倒下了,這出鬧劇突然隻剩下了艾默孤零零的一個,要怎麽演下去。

手機響起來,艾默慌忙走到樓道裏接,是嚴雨。

“寶貝兒,你在哪裏啊,見你同學的老婆見這麽久,都說什麽了啊。我們都已經到了,坐了好一會兒了。再不來我們可上菜了啊。”

“雨,我在醫院。出了點兒狀況,可能沒辦法過去吃飯了。”

“默,你身體不舒服?在哪個醫院,我馬上過來。”

“不是我,是……任經年,他出了車禍。”艾默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這個名字。

“你今天是去見任經年?”嚴雨的語氣冷了下來。

“不,我今天是來見他的老婆。這個事情有些複雜,回頭我再和你解釋。他們兩個現在都還昏迷,我不知道他們在北京還有沒有熟人,我需要先留下來照顧他們。”

“在哪裏,我也過來幫你。”

艾默本想說不用了,要嚴雨陪著父母,免得老人們瞎耽心,但是後來一想,嚴雨想來,還是要他來吧,否則他再發少爺脾氣,她可吃不消。

放下電話,艾默摸了摸口袋裏的U盤,反正經年還沒有醒來,嚴雨也沒有到,她便先找了個最近的網吧。果然不出她所料,都是這個項目的信息,所有經年會接觸到的幾乎都在,包括之前流傳出去的那一點點。她看了看自己那個module的部分,儲存日期,就是到溫泉會館的那天,也就是她發現經年坐在她電腦前麵的那一天。

艾默的心情很複雜,她千想萬想也沒想到那個人會是任經年。也就隻有他,才能夠從她電腦裏偷出那些資料,隻有他知道那個密碼。

他背著她都做了些什麽,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眼前看到的這些東西,完全打翻了她十幾年來對任經年的所有印象。

他偷了她的東西,還沒事兒人一樣和她聊天吃飯,一起度過了二十天的時間。他究竟是多深的一個人,這十五年的時間,到底造就了一個怎樣的任經年。

艾默呆呆的坐在那裏,心中有種被深深背叛的感覺。一直到嚴雨的電話又打了過來,她才忙關掉了所有窗口,拔下了U盤。

“寶貝兒,你去哪裏了?”嚴雨站在任經年的病房門口,張開雙臂迎接艾默。

艾默突然覺得很累,一頭紮進他的懷裏,靠在嚴雨的胸口上,緊抱著他的腰,仿佛要把自己埋進去。

“寶貝,怎麽了?”嚴雨有些不明所以,隻是輕輕把艾默摟在懷裏,輕輕的拍。

“沒什麽,讓我抱一會兒。”一個她曾經那麽信任的人,居然這樣背叛了她,這讓她有些不知所措。艾默需要一個肩膀,需要一個懷抱,她需要這種安全的感覺最初的迷茫。

“乖。告訴我,怎麽了?”

“沒什麽,剛才看到一個年輕的孩子死了,她的父母趴在她的屍體上哭。突然覺得生命好脆弱。”

“嗬嗬,你總是這麽多愁善感的,乖,我們都好好的活著,好好的珍稀每一天。我們早點兒生一雙兒女,在我們死去之後,他們會延續著我們的生命繼續活下來。好不好。”

艾默,抬起頭,看看右手邊緊閉的病房門,“經年怎麽樣?”

“我剛才進去看他,還沒有醒。”

“我再去看看他。”艾默揚起臉,征求嚴雨的同意。

“去吧。我就不進去了,在外麵等你,不要太久。”

艾默點點頭。

經年還是之前她離開時候的那個樣子,艾默的心情卻完全不一樣。她看著他的臉,有些看不清晰,漸漸的,甚

至有些陌生。

艾默在經年床前的椅子上坐下,看著輸液管裏的**一滴滴緩慢的流進他手背突出的青色靜脈。她下意識的擺弄著那個U盤,“你為什麽會這麽做,你為什麽做了,還要讓我知道。你是在報複我麽?用這種方式?”

“不……是……”艾默慌忙抬起頭,看到經年已經睜開的眼睛,他不知道在何時已經醒了過來。

“我隻是……後悔了……”經年講話還有些困難,聲音模糊而斷續。

“後悔?”

“對……後悔……我的錯……我來擔當……你……劉藝……無關……”

艾默突然明白了,“你是不是受到了什麽威脅,所以你才……你提出和劉藝離婚,是為了保護她?為什麽?難道是因為錢?你借了別人錢?”

經年愣了一下,然後無奈的笑了,“果然……默……我永遠……瞞不過你……”

“你笨啊,還是傻啊。這世界上最不是問題的問題,就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因為錢,你就放棄了老婆孩子?你腦子進水了?你讓劉藝帶著孩子怎麽生活?不可救藥。真是不可救藥……”

艾默發瘋發完了,又坐了下來,“你借了多少?”

經年猶豫了一下,“五十萬……”

“五十萬?你借那麽多錢幹嘛?有借條麽?”

“有……”

“那還他們不就行了。五十萬而已,你找誰借不行,怎麽會找那種人去借?”

“……”經年想,艾默大概不知道五十萬對他和他的同事朋友這種普通人家來說,並不是那麽容易就可以解決的問題。自己當時也不知道腦子裏哪根筋錯了位,一門心思的就走進了牛角尖裏。也隻想,借了再慢慢還好了,誰知道會一步步走到現在。

“借條給我,我來幫你還。”艾默話音還未落,三聲“不可以”同時響起。

劉藝從門口衝了進來,把艾默擠到一邊,“這是我家的事,和你無關。就算變賣家產還錢,也是我們願意,你瞎*什麽心。”

“可是這涉及到WXHJ的項目信息外泄問題,不能說和我無關。”

“艾默……U盤已經給你了,你可以隨便處置。我已經決定了,自己的錯要自己麵對。”

“你怎麽麵對?”艾默還不甘心,被嚴雨拉住,三兩下從病房裏扯了出來,壓在牆邊,抬手拍了拍她的頭。

“你癔症了?人家都不讓你管了,你那麽激動幹什麽?他們都不是小孩子,自己的事情自己可以解決,用不著你*心。”

“可是經年……他居然想要和劉藝離婚……”

“他們要怎麽做是他們的事,要離,要結,要活還是要死,是對還是錯,都不是你的問題。你又不是上帝,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艾默看出來嚴雨生氣了,乖乖保持沉默。可是禁不住腦子裏還一直在想。她覺得自己似乎也鑽進牛角尖兒裏去了,怎麽繞也繞不出來。

看著旁邊開車的嚴雨,嚴肅的抿成一條線的嘴角,有種愧疚的感覺。

“對不起……祝你生日快樂。”

這個生日仿佛注定了不得安寧。

回家的路上,原本豔陽高照的天,突然下起了雨。在艾默未曾注意的時候,鉛灰色的雲占領了瓦藍的天空,陰沉沉的壓下來。車內的空調吹出來的風似乎都有種潮濕的味道。讓原本沉重的心情更加的鬱悶。

雨點兒劈裏啪啦的砸下來,似乎還帶著點兒小雹子,被雨刷推擠,發出沙沙的聲響。艾默又想起了那被鮮血沾染的擋風玻璃,碎裂的紋路像蜘蛛網一樣交錯糾結。經年要如何才能掙破那張網。總感覺那鮮血淋漓的樣子,不是個好兆頭。

經過剛才撞車的附近,從環路看下去,路口剛好被一棵樹擋住,看不真切。不過似乎圍觀的群眾已經散了,事故現場應該已清理幹淨。不知道經年和劉藝兩個人在北京有沒有熟人。一個重傷,一個懷著身孕,都是需要照顧的。

艾默突然覺得自己真的是多管閑事,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同學那麽多,怎麽也有不少在這個城市落腳了吧,自己又何必擔心呢。

但是艾默還是擔心。就算U盤在自己口袋裏,已經不用再怕資料泄漏的事情牽連到自己。艾默還是會擔心經年。他看著她的樣子總讓艾默覺得有種英勇就義的悲愴。

“吃午飯了麽?”嚴雨打破了車內的低氣壓,聲音在車頂劈劈啪啪的響聲中有點兒虛。

“我不餓。”艾默靠在座椅靠背上,看著側麵窗玻璃上流下來的雨幕發呆。

“生氣了?”嚴雨轉頭看看她,繼續跟著車流緩緩爬,“你進去看任經年的時候,劉藝來了。我和劉藝在外麵聊了一下下。她讓我向你致歉,之前對你說的話有點兒欠考慮。”

“噢。”

“她對你說了什麽?”

“沒什麽。”

“如果今天出事的是別人,我肯定不會阻止你。我不是那麽自私不講道理的人。但是任經年不一樣,……”

“我知道,我應該避嫌。”

“知道就好。”兩個人又重新陷入沉默。

回到家,艾默被四個老人纏住了問情況。聽到任經年的名字,艾默的父母對看了一眼,擔心不言而喻。母親岔開話題,感歎現代人變得太懶,去買個菜也要借助交通工具。說艾默他們倆沒事兒別開車到處跑,在家裏好好呆著,房子也應該買到公司附近,想當年一直住在廳院兒裏的家屬樓,上下班不過五分鍾時間,多好多好,諸如此類。

艾默有些心不在焉,她看著嚴雨又拿著手機上了陽台,轉身拉上了陽台的門。

已經有一陣子沒有看到他躲起來打電話了。不過自己也離開了二十多天。這段時間,因為空白,而顯得特別純淨。

之前相信了他,放下了懷疑,並不是自己真的完全沒有了胡思亂想,而是因為胡思亂想太累人,太折磨人。

女人有時候要學會自欺欺人,即使被人欺也要不知不覺,如果不能不知不覺,那就要學會無知無覺。

艾默不是個可以勇敢接受打擊的人,所以她寧可選擇因為無所知而簡單的快樂。

可是她畢竟不是個聖人,而是個女人。如果愛著,就永遠學不會無知無覺。

“雨,外麵雨那麽大,站在陽台上不怕吹感冒了?”艾默走過去,用手抹去嚴雨左邊肩膀濺到的水珠。

“寶貝兒,”嚴雨親親艾默的臉頰,“我需要去下公司,順道去醫院把你的車開回來。”

“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外麵下雨,我不放心你開車。你在家陪陪父母,我打車過去,晚飯前回來。”

“那你小心點兒。”

嚴雨走後,一下午艾默都有些心神不寧,仿佛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會發生。據說女人的第六感很靈,艾默隻希望自己不一樣。她安慰自己,應該是任經年的事情讓人有些神經過敏。嚴雨買給她的車安全性能極好,嚴雨又是很惜命的人,開車從來都是小心翼翼的。

可艾默就是安不下心,連母親都看出來她在焦慮,坐過來拍拍她的肩膀,“不放心就打個電話過去。”

“不了,萬一嚴雨在路上,接電話不安全。”

“那倒是。”母親摟著艾默的肩膀,艾默調整了下姿勢,靠在母親的懷裏。母親輕輕的拍著,仿佛小時候安撫艾默睡覺時候的動作,慢慢得讓她心情莫名安穩下來。

“默,怎麽了?心情不好?和嚴雨鬧別扭了?”

艾默在母親懷裏搖搖頭,“嚴雨一直對我挺好的。”

母親*著她的長發,“你婆婆和我說,他有一次晚上沒回來,你早上還打去婆婆家找人來著?”

“那次是我把他氣走的。是我的錯。”

“他還打過你?”母親低下頭,看著艾默的眼睛。艾默不安的扭動了*體,“媽,放心,嚴雨他不會打我的,隻是有點兒誤會,已經解釋清楚了。”

“默,夫妻走在一起,總有一些磕磕碰碰的。嚴雨是他們家長孫,你又是獨生子女,兩個人都太倔,有矛盾一定要懂得妥協忍讓。”

“媽,我們都結婚十多年了,這些道理我都懂。”

“你們這代的孩子,都喜歡離開父母到處跑。好像是獨立了,長大了,其實三十好幾了還像孩子一樣,很多時候想問題不成熟,喜歡由著性子來。像上次你肺炎住院,嚴雨就不知道跑哪裏去了,還是人家書恒送你去的醫院,晚上還給你陪床。從前我就常說,嚴雨這孩子倒是個好孩子,就是少爺脾氣太重……”

聽母親嘮叨了很久,艾默一直都無法專注精神,腦子裏混混沌沌快要睡著的時候,家門口終於有了鑰匙聲。艾默跳起來就衝了過去,母親話剛講到一半,無奈搖搖頭,“女大不中留啊。”

“雨,怎麽才回來?”艾默迎了上去,一股酒臭迎麵而來。她皺了皺鼻子,“喝酒了?”

“嗯,公司的同事給我開了個surprise party。打電話叫我過去,說是有急事,結果,一大屋子的人在等著我。要不是我說嶽父嶽母和親親老婆在家等著我,他們估計會讓我留到晚上。嗬嗬,喝了點兒酒,就跑回來了。沒敢多喝,怕不小心把寶貝兒的愛車磕著碰著,你找我算賬怎麽辦。”

“討厭,我媽看著呢。” 艾默把嚴雨的手推開,拍拍他的臉,“還說沒敢多喝,酒味也不知道有多大。嘴裏臭臭,去刷牙。”

“等下不就吃飯了麽,刷什麽刷。還是說,你想飯前運動下?”

“去啦,真是的,沒正經。”

調笑中心情稍微好了一點兒。艾默幫婆婆煮了長壽麵,坐下還沒吃幾口,嚴雨的手機就響了。嚴雨有些煩躁,抓起來就按掉,還沒安靜半分鍾就又響起來,似乎就是不想讓人安定。

“小嚴,有電話就接,別耽誤了工作,不用在意我們。”艾默的父親開口,嚴雨說了句抱歉,便抓起了手機起身進了屋,還隨手關了門。

母親趁著盛麵湯的時候貼著艾默耳朵問,“什麽機密電話啊,還不能讓人聽了,非要躲到屋子裏去。你小心看著他,男人有錢了就容易有點兒花花腸子。”

“媽,嚴雨他不會了。”

“最好不會,當初你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不也有小丫頭找上門兒來的麽。”

“媽,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嚴雨一直都很安分的。”

“國內的大風氣不好,好果子也容易變質。你管緊點兒,沒壞處。”

坐回桌前的時候,嚴雨已經回來,臉色不是很好,抿嘴不再說笑。艾默也不好問什麽一直憋著,隻感覺有種莫名厚重的陰沉。

這陰沉和窗外的夜色一樣,漸漸濃重。艾默從浴室出來,嚴雨剛把手機關了電源放在床頭櫃上。

“怎麽,不怕公司有事?”

“我雖然是領導,一年總要放我一晚上的假吧。我晚上吃飯的時候和他們說了,我生日這天就由他們先扛著,有事找歐立揚。我要好好陪老婆,嗬嗬……”

激情退去,嚴雨抱著艾默沉沉睡去。艾默卻聽著窗外的雨聲,怎麽也睡不著。嚴雨的手機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剛才工作很賣力,現在應該不會一動就醒來。她隻要打開,翻一翻通話記錄,短信,通訊錄,像那麽多為人妻子做過的一樣,到底是不是無謂的擔心就一目了然。但是她一直都沒有伸過手去,隻是緊緊地攬著嚴雨的背。太緊了,以至於嚴雨覺得憋悶醒了過來,睡眼朦朧,莫名其妙的看著艾默,口齒含糊,“怎麽了寶貝,還不滿足,我累了,睡吧。”

艾默嗯一聲,將自己埋進嚴雨懷裏。她選擇了相信。

或者說,她選擇了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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