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平淡而甜蜜中緩緩流過,有時候,樓小歐會忍不住疑惑,為什麽她和慕謙的相處那麽和諧,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是四年空窗,仿佛隻如一夜淺眠,連夢也不曾做一個就醒了,自然而然,你儂我儂,一如當年的感覺。

樓小歐很享受地沉浸其中,她深深覺得自己恰如其分地表現了一個戀愛中女人的姿態,幸福得令周遭人都感染到她的如沐春風。

想不通的事不要想,樓小歐對自己說,活在當下足夠了,不管與慕謙將來如何,對她而言,這一回,她不會放手了。

樓小歐與慕謙的交往短時間內在公司引起一股小旋風後,漸漸歸於平靜,至於大廈其他人,樓小歐相信多是道聽途說,人雲亦雲罷了,如今的她,能堂而皇之與慕謙出雙入對,這是最好不過的事。之前是她主動將兩人的關係地下戀情化,但自那天慕謙直麵眾人之後,樓小歐便沒必要再躲躲藏藏了。就算如此,兩人上下班時間常常不一致,畢竟,管理公司的老總和最普通的員工於業務上分工不同嘛。

以前在喬海嵩底下做事,雖然也是最普通不過的員工,但公司裏無人不知她的喬太身份,樓小歐自己不願被這層光環罩住,該上班上班,每每公司同事麵上尊敬稱呼她一聲喬太時,她都連連擺手:“別,別這麽叫我,小歐就好!”

她是真心不願!可誰相信呢?就連喬海嵩,帶她出席飯局時也往往笑容燦爛介紹說:“這是我太太。”他以為她會高興他把她捧到台前來吧,誰知道呢,與其同喬海嵩一起喝酒應酬,不如拿一整晚時間給她靜靜翻幾頁書。可她不能,作為喬太,她有她的義務,這也是當初她嫁給他時承諾過的話。

真悲哀!樓小歐那時想,難道她真要與一個不喜歡的人廝守一生?別玷汙廝守這個詞了,但她又能如何?那是她當時最好的選擇。她一遍遍麻醉自己接受他愛她,而她不愛他的故事。

平心而論,她甚至厭惡他。

喬海嵩不是本省人,在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異了,當年他隨做生意的父親輾轉到了樓小歐所在的N城,並且在某個豔陽高照的的下午,第一次遇上了一個沉靜如水的女孩,樓小歐。

樓小歐不止聽他說過這段初見,也見過他為此對她飽含熱情的字語。

他在情書上寫道:“樓小歐,你好,我叫喬海嵩,身高一米七,體重110斤,愛好踢足球……”

要問樓小歐為什麽能把這封情書的抬頭開篇記得那麽熟,不僅僅因為初一少年青澀的文筆,隻知道把自己的姓名,身高,愛好等逐一羅列,更因為,那是樓小歐人生中第一封情書!

喬海嵩認識樓小歐,比慕謙早了整整七年。

如果隻是一封簡單的情書,樓小歐心驚一下也就過去了,偏偏它是一封引起轟動的情書!

都是被管教多年的學生,剛剛升上初中不久,哪裏經曆、見識什麽情事?因此,當喬海嵩這封情書托本班一個男生轉交給樓小歐時,事情大條了。

時至今日,樓小歐依然清晰記得,那個作為中間人的同班男生,臨上課之前,在靜悄悄等候老師的全班同學麵前,嚎了一大破嗓:“樓小歐!三班喬海嵩給你的情書!”

“轟——”所有同學震驚了,振奮了,刹那間,拍桌子聲、口哨聲、尖叫聲此起彼伏,好好的尖子班,頃刻間亂成一鍋沸粥!

從小隻知道學習的乖寶寶們,乍聞如此新鮮勁爆的愛戀秘聞,頓時個個如同打了雞血般興奮,通通化身眼冒綠光的餓狼,男的女的,一個勁圍上來,將尚在呆滯的樓小歐堵了個水泄不通!

令同學們可惜的是,上課了,老師來了,於是大家隻能遺憾收場。

他們是安靜了,可樓小歐卻心跳如鼓,那塊燙手山芋,不,情書,被隔壁桌男生搶了去,整整一節課啊,他倆頭碰頭吃吃低笑了好久好久!

樓小歐如坐針氈,好不容易挨到下課伸手去搶,那男生早已高高舉起情書,扯開喉嚨大喊:“樓小歐!你好!我叫喬海嵩,身高一米七,體重110斤,愛好踢足球,哈哈哈哈……”

伴隨著男生邊朗讀邊狂笑的,還有全班同學哄堂大笑。

樓小歐頓時感覺受到了奇恥大辱,眼眶紅紅奮力爭奪那調皮小子手中的幾頁薄紙。情書起起落落,最終到達樓小歐手中時,已然皺皺巴巴。

樓小歐很委屈,她覺得自己純淨的學生時代不該添雜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開始怨那個少年,尤其在遭遇同學們哪怕善意的哄笑之後。

樓小歐下定決心不去理會那人,怕他糾纏不清,隻口頭告訴作為中間人的同班男生——不可能!

她低估了他。

如果說令班上人盡皆知算小的話,那麽鬧到班主任和父母麵前就稱得上大事了。

小小的喬海嵩,骨子裏好勝至極,他不霸道,卻極聰明詭詐,不說他後來繼承父業後生意越做越大,單看小時候,為了追一個女生,他就煞費心思。

彼時,樓小歐的教室在二樓,他們三班在一樓,上下樓梯之隔。喬海嵩每天必定拉上好幾個不同的男生,嬉笑打鬧等候在她下樓處,樓梯口、校門口、周二圖書館門口,甚至堵在樓小歐回家的大路邊上,體育課不得不跑過的操場道上,等等,煩不勝煩。

驚慌失措的樓小歐,從此過上了擔驚受怕的日子。早晨做操,她不得不繞道避開人群大流往樓下走過,因為那底下站著他和他的兄弟們;回家不敢走大道,專門挑僻靜的小路騎車;就連上廁所洗個手,都得時刻提防喬海嵩從哪棵樹旁鑽出來對她傻笑。

後來某天,他竟然糾集了全班男同學,坐在樓小歐班級窗外的階梯上唱起了《窗外》。也就是這件事,轟動了整個初中校園,同時引起班主任注意,並緊接著告知樓小歐父母,囑咐盯緊孩子,切勿早戀雲雲。

樓小歐那個恨啊,衝往她自行車籃子前丟情書的喬海嵩吼了一句:“你離我遠點!”

喬海嵩嚇了一跳,愣了下神,慌慌張張騎車跑了。自此,再沒明目張膽惹她,倒是偷偷摸摸的時候更多了,樓小歐欲哭無淚。

直到上了初二重新分教室,兩人一西一東,樓小歐才稍稍過上不用太擔驚受怕的學生生活。

樓小歐明白喬海嵩對她怦然心動的緣由,他在第一封情書中寫道:“那麽多人都在呐喊,唯獨你靜靜站在那裏,麵帶微笑,不言不語,像春風一樣吹進我心裏……”那是整封情書中唯一一句讓樓小歐覺得有文采的話,十三歲不到的小屁孩,整天踢球翹課,能期待他文筆多出眾?

喬海嵩的情書不多,樓小歐無一不將其毀屍滅跡,她爸不是溫和的人,聽了老師的話後確實盯得緊,為這個,樓小歐對喬海嵩的怨才又上了一個等級。

每逢三班體育課,坐在靠窗的樓小歐必定跟同桌換位置,她知道喬海嵩必定遙遙望著她的窗戶,然後時不時傻笑。這是同桌告訴她的,樓小歐很尷尬。某一天,她沒有換位置,然後大家都在做試題的時候,偷偷望向了體育課操場上那個快意奔跑的少年。

樓小歐看到他進了球,與隊友熱烈擁抱在一起。擁抱過後,他一個人跑到操場邊上咧嘴歡笑不停,傻裏傻氣的。樓小歐怔怔看著那少年,卻冷不丁看見他狂甩了幾下腦袋,狂奔起來!

樓小歐傻眼了,她眼裏隻看到他肆意揮灑的汗水,以及雙腳踐踏進雨過天晴的水坑中激起的泥花!

髒!

這是樓小歐腦海中跳出來的唯一一個形容詞!她絕不會認為那四處飛散開的汗水在陽光下多麽晶瑩閃亮,也不會認為弄得髒兮兮的球鞋能承載她心目中對異性該有的美好幻想!

成年以後她想過,那時喬海嵩展現的,其實是個朝氣的狂野的,擁有一眾兄弟擁護的青春少年,而不是令她心懷不滿的大尾巴狼。

可惜了,樓小歐想,換一個女孩,也許能接受喬海嵩這份熱烈執著的示愛吧。當時,她遭受到某些同學的勸告和詆毀,諸如“清高”“驕傲”“自以為是”等評價,敏感的青春,類似字眼紮人的力量是翻倍的。正因如此,樓小歐對喬海嵩的怨恨再次累積起層層階梯。

高中的時候,喬海嵩終於隨他父親由N城回到了外省,兩人直到結婚前都沒再見過麵,換句話說,他和她隻做了三年初中校友,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而就是這麽一個人,這樣一份情緣,將兩個多年不聯係的男女綁到婚姻之船上。

“哐啷”一聲,樓小歐的思緒重新回到現實,麵前是扛著紙箱的保潔阿姨不小心撞上了桌角,好幾堆碎紙瞬時散落地上。樓小歐忙起身離開座位,上前幫忙撿起。

阿姨笑笑謝過,樓小歐回笑著搖搖頭,目送阿姨扛起大而不算重的紙箱出門。

“剛才是因為什麽想到那人了?”樓小歐奇怪地自言自語。

“嘿!”

易甜走過來了拍了下她肩膀,擠眉弄眼的,嘴裏還說:“小歐,什麽時候擺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