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小歐回到了S城,在時隔四年以後。
S城沒有一線都市的喧囂,但作為一座二三線旅遊城市,它該有的繁華還是有的。
獨自一人走出站口,樓小歐隻覺得看什麽都新鮮,看什麽都跟外邊的不一樣,就連火車站廣場前那些迎來送往的,招攬乘客的,販賣吃食的,她都覺得有趣極了。
可是看著看著,原本回歸的雀躍心理,卻突然間消失殆盡。其實哪裏有什麽不一樣呢?不一樣的,從來隻有人的心情。
低下頭,她看向了靜靜躺在她腳邊的黑色行李箱。四年遷居外省,回來時不過一個半人高的箱子,行李收拾那一刻,該扔的扔,不想扔的,她竟找不到適合郵寄到S城的地址,索性丟個幹淨。嗬,自離開那年,她哪還好意思聯係熟識的同學朋友?
於是,斷得幹淨的人脈,哪怕還有絲絲留在心底,也如輕風過湖,一蕩便無影無蹤了。
拖著行李箱不好找住所,樓小歐不得不暫住賓館,在選擇出租屋的地點時,她毫不猶豫直奔萬象廣場附近,那是S城最集中的商業區所在。早在大學期間,還是學生黨的樓小歐等一眾同學就在附近遊走過好多回,那時說好的,畢業了留在S城工作,畢業了還做鄰居。
撥通的電話再次回複租滿以後,樓小歐疲憊地歎了口氣,離開熟悉的地方有多久,這樣一個人四處奔走的場景就存在多久。那時候畢竟一團和樂,哪怕找工作找房子累點苦點,但逢飯點又重歸嬉鬧,多麽美好。
別想了!
樓小歐揚手遮住略微刺眼的太陽,繼續提前腳步為住所奔走,既已不是青澀的小女孩,那她就再沒有怯懦退步的權利了。在白色的運動鞋蒙上灰塵之後,樓小歐終於尋到了一房一廳的居室,不算大,家具簡單而齊全,對樓小歐這樣單身獨居的女性再方便不過,她甚至伸手查看了下看起來八成新的小型洗衣機,搖搖頭不打算用。
傍晚,安置好東西後,樓小歐匆忙下樓,步行前往不遠處的大型超市購物。忽略比較高的房租,住在商業區附近的好處就是,吃喝玩樂樣樣齊全,且想到以後就近上下班極方便,剛剛預租半年的房錢就少了一分心疼。
手指落在鍵盤上的時候,樓小歐有一瞬間發怔,貌似自己自成年後從來沒有一個人生活過,即便在外省,也與那人同住一個屋簷下。
那個人……
樓小歐輕甩腦袋,好不容易回來竟然會想起他,真令人詫異啊。想到銀行卡裏的餘額,樓小歐不得不摒棄掉胡思亂想,重新投入到簡曆的修改當中。
做一份令HR滿意的簡曆是不容易的,樓小歐當年就深知這個道理,隻是時過境遷,再次麵對招聘的種種限製,絲絲煩躁便不由自主冒出來。
“婚姻狀況?”她嘀咕一句,“我這種情況,算已婚還是未婚?”想了想,她終究把這一欄幹幹脆脆刪除掉,已經28歲的年紀,實在沒必要再給雇主增加一條淘汰她的理由。
早已過了擠招聘會現場的年齡,再想想這兩天逛人才網的成果,樓小歐心裏不由升起一股無力感,畢業多年,她沒能一年年給自己增加附加值,相反,隨著年齡的增長,她,貶值了對嗎?人脈啊人脈,她一人從外省回到S城,沒有通知任何老友,可以說,她的人脈因此等於零。
皺著眉翻開這兩天從網上搜羅下來的招聘信息,樓小歐沒急著廣撒網多定點,而是拿著筆重新挨個篩選,挑到最後,她選擇了一家進出口貿易公司,招的是英文翻譯。
有點心虛的樓小歐,並未急急忙忙把簡曆發送出去,而是找到這家公司的相關介紹和產品信息,打開電腦軟件,給它做了一番詳細的排版整理,然後才翻譯文字,編輯成一本電子雜誌,最後,連同簡曆一起打包發送出去。
做完這一切已經十一點了,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曆來榮歸故裏才有興致呼朋喚友,樓小歐是一個人孤單歸來,無人相迎,也無人陪伴,而她,也沒想過立即聯係S城的大學好友。因此,找工作之餘,她去哪裏都是一個人。
今天陽光明媚,原本隻打算吃完早餐就窩回出租屋的樓小歐,舍不得這大好日光,背著小挎包一路閑逛開來。看到熟悉的綠底白字公車站牌和站名,樓小歐不由露出一抹笑意,恰巧58路公交車停下,她還沒反應回來,身體就已經做出反應——直接跳上公車。
搖頭失笑,樓小歐於是投幣往裏走去,輕而易舉挑了個後麵的座位。
之所以這麽條件反射,是因為萬象廣場是S城最大的商業區,而58路車則是她們學校唯一一趟不需要轉車就能抵達萬象的公車。僧多粥少,剛找工作那會兒,畢業生往萬象廣場奔去的特別多,58路也因此成為香餑餑,長達一個半鍾的公交路程,誰不希望有個座位呢?
想到自己多年以後還能做出這種反應,樓小歐再次失笑起來,扭頭看向車窗外迅速流過的街鋪人群時,那種相形見絀的孤單滋味也就沒有前些天那麽濃烈了。
熟悉的校園東大門映入眼簾的時候,時間恰恰走過一個半鍾,此時不過早上十點,沒到下課時間,因此整個校園十分安靜,時不時步行而過的學弟學妹,或者抱著書,或者騎著自行車,於淺淡的輕風中顯出一派靜謐。
樓小歐緩步四顧,總覺得哪也看不夠。
耳邊,忽然傳來某個女生突兀的叫嚷。
“你不知道女孩子不能喝冰嗎?”
樓小歐頓住腳步,哦,都到學校主幹道的十字路口便利店了。
“不冰啊,就一層霧。”站在女生麵前的男生比她高一個頭,聞言不解地撓撓頭,納悶而傻氣的模樣實在不適合他白淨清秀的外形。
“都涼成這樣了!”女孩跺腳,一揚手就要把礦泉水硬塞到男孩手中。
男孩忙一把奪下,“好好,這瓶我喝,馬上給你買一瓶常溫的。”說罷不等女孩說話轉身跑進店。
“真好。”看到這一幕,樓小歐喃喃出聲。
“給你的酸奶!”男孩說道,大大的笑臉幾乎燦爛過天上的太陽。
女孩才接過就推回去:“冰過的,不喝。”
“就是冰過才好喝啊。”男孩依舊笑意盈盈。
“這幾天不適合。”女孩繼續搖頭,見男孩仍保持遞過來的姿勢,幹脆推回他的手。
“為什麽不適合?”男孩不明白了,“平時不都喝嗎?”
“我是說喝冰的不適合,”女孩氣悶,瞥了男孩一眼,眼神不自覺地飄到其他地方,“就是,就是,我那個來了!”
“哪個?”男孩疑惑,瞧見女孩抿嘴不樂意了,便伸手扯她臉頰,換來女孩一記眼刀,卻不掙開他的大手。
女孩無奈仰天,抵不過男孩糾結發問,隻得羞澀道:“我大姨媽來了!”
“哦。”男孩應了一聲,仍舊皺著眉,顯然不明白大姨媽和冰酸奶的關係。
“還有,這幾天我也不方便去爬山了。”
男孩唯有繼續回答“哦”,大姨媽大過天,好吧。
隔了幾天,女孩興衝衝找來男孩,“可以去爬山啦!”
男孩把書放到膝頭,伸手替她拂去肩膀的一片落葉,含笑問她:“大姨媽走了?有空找我了?”
女孩挑眉,沒明白大姨媽和有空與否的關係,難道因為她身體不適,這少年笑容之下原來藏有一顆被冷落的心?
想到這,女孩笑:“嗯!”
轉而男孩又問:“都去哪裏玩了?”
女孩納悶:“什麽去哪裏玩?我這幾天除了上課就待宿舍了。”
“不是,你不陪你大姨媽?”男孩詫異。
女孩一愣之後大笑出聲,直笑得花枝亂顫,滾落到男孩懷裏,樂不可支的埋著腦袋出不來。
男孩又委屈又無奈:“竟然笑我?”說著揩指抹掉她笑出的淚珠,看到她笑紅的臉,忍不住跟著牽起嘴角。
這傻小子!女孩心裏想,輕咳一下,故作嚴肅與他正視:“大姨媽,就是——來例假!”
男孩頓時臉色大紅。而女孩回去和舍友說起,果然引得笑聲一片。
一抹暖意劃過,樓小歐抬起頭時,那雙可愛的學弟學妹情侶已並行離去。
盡管物是人非,但相同的場景依舊,除了遠處新建的幾棟校園建築,一切仿佛亙古不變。
影樓下麵,她與舍友曾一起等候齊去上課;
石板橋上,隔壁班的團支書每周四早上下了最後一節課就站在橋頭等她一起去圖書館;
相思湖邊的枇杷樹,她偶爾吃完飯會逛過來,還打落過幾把枇杷,其實並不好吃;
還有對麵湖的石凳上,每回晨讀完了她必定坐在上麵,看一會兒水裏的魚兒吐泡泡……
站在橋頭看碧波蕩漾,樓小歐感覺有什麽涼涼的東西沁出眼角,何必逼自己在麵對熟悉的景致時念叨曾經吵吵嚷嚷的同學呢?其實,同學好友之外,更有他,不是嗎?
影樓裏,他載著她急匆匆趕去拍過兩寸藍底照;
石板橋邊,他沒課的時候就背過身子候她下課,然後兩人一起去吃飯,她經常會嚇他一嚇,而他明明沒被嚇到卻總一副嚇得一聳肩膀的吃驚表情,這個動作兩人玩了四年;
枇杷樹上的枇杷,她放風而他去摘,明明那麽酸澀的枇杷,他還一本正經嚐過之後才遞過來,騙得她哇哇大叫;
對麵湖的石凳,更是兩人第一次親吻的地方……
“慕謙。”低低的,樓小歐喃出他的名字。
忽然鈴聲大作,樓小歐猛然抬頭,不遠處的多媒體大樓人聲鼎沸,緊接著人群湧出,正是下了課的學生。
鋪天蓋地的人潮氣息令樓小歐下意識後退一步,同時一股寂寂的孤單瞬時包裹住她,讓她仿若無頭蒼蠅,躲避不及。好一陣低頭疾走,她才遠遠將那股人潮拋諸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