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言的步子就這麽頓在了原地,心裏矛盾了起來,要不要回頭呢?不回,回去跟馮總不好交代;回,又覺得有點勉強自己。

“我數到三,你還沒決定好的話我就要改變決定了。”唐逸承認,他十分不願看到她如此猶豫的模樣,這是以前從不會有的。

好吧,為了公司的利益,她就和他吃這頓飯好了,反正也不會少塊肉,不吃白不吃。不等他開始數數,蘇言就轉回了身,徑直回到了包廂裏。

“怎麽,你不去上廁所了嗎?”

揶揄的話語從背後傳來,她不想回答,或者說根本不知道怎麽回答,幹脆在桌前坐了下來。

那是一張能容納六個人的長方形餐桌,服務員過來撤走了兩邊的椅子,隻留下頂頭兩張。兩人麵對麵而坐,暖色調的燈光打下來,柔和而又旖旎,層層的光暈籠罩在兩人周身,將本就華美的氛圍襯托得更有情調。

糟糕!唐逸突然想到了什麽,伸手摸了摸口袋,完了,藥丸果真不在身上。今天忙得忘記了吃藥,車裏也沒備著,如果一會兒發作起來,豈不是要在她麵前丟臉了,但願能撐到回家吧。

看著桌上的那瓶紅酒,他有些遲疑,喝的話就等於是加大了發病的幾率啊。管不了那麽多,拿都拿上來了,總不能再叫瓶飲料吧,那才更丟臉呢。

站起身將她的酒杯倒滿,然後也給自己倒滿,唐逸坐了回去,舉起酒杯,皮笑肉不笑地說到:“首先,為了我們的重逢,幹一杯。”上次兩個公司的會麵宴上,就她沒給自己敬酒,他可記著呢。

“謝謝唐總。”蘇言客套地回他,她已經決定好了,就把這當做一般的飯局,把他當成普通的客戶,不用有心理壓力,該怎樣就怎樣,麵對客戶她可是很擅長了。然而‘唐總’二字從嘴裏說出時,她還是覺得那麽別扭,印象裏隻有在剛進帝唐那會,她才這麽叫他的吧。

唐逸不動聲色,隻是又為自己添滿了酒。

他的這個動作令蘇言一怔,腦海裏突然就閃現出那天飯桌上他強忍的表情。她不知道是不是與喝酒有關,心裏這樣猜想著,於是奪過了他伸過來想要為她斟酒的酒瓶。在他不解的眼神下,她囁喏道:“能不能不喝酒了?”

“為什麽?”

對呀,為什麽,總不能說是擔心他吧。“因為……因為我答應過某人晚上單獨在外時不喝酒的。”說完她真想一頭撞死,天!怎麽就急中生智出了這麽個破理由呢。都是平時聽那人絮叨慣了,他確實不喜歡她在外麵跟其他男人喝酒,除非他在旁邊,但她從來都當耳旁風聽的。

“某人是指陸遙?”

“嗯。”蘇言點頭,就讓這個錯誤一直延續下去吧。她真想從上麵那句話中聽出些許吃醋的成分,哪怕隻有丁點,可是,他隻是很平靜地詢問著,一點兒都不在意,那麽雲淡風輕。

“他對你好嗎?”不等她回答,唐逸就無謂地一笑,自顧說著:“我肯定是白問了,他怎麽會對你不好呢。蘇言,我沒想到你對待感情竟是這麽的不專一,哦不,也許我該說你專一,畢竟他才是你的初戀情人。”

叩叩~傳來服務員繼續上菜的敲門提醒聲。

這救星來得可真是時候,蘇言幹脆止住了正要出口的話語,也想趁機將這話題終結。待服務員進來上好菜後,她便對著她說:“幫我拿盒酸奶,你呢,喝什麽?”她轉頭問唐逸,既然他剛才沒有反對,她就自作主張地認為他同意不喝酒了。

“紅酒。”

“拿兩盒,謝謝。”

唐逸沒再反駁,正好酸奶可以養胃,希望能抵消酒精對它的傷害。

其實,本來答應這頓三人的飯局時他就準備了支開馮增輝的,後者自動退出倒是合了他的心意。他有許多問題想問蘇言,而陸遙也本在問題之內,可是當她率先提到那個名字後,他的情緒突然就低落了。原來他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坦然,縱使表情可以裝出,但心卻欺騙不了自己。很煩躁的感覺,卻還要拚命壓抑,那些問題也不想再問了,還有什麽好問的呢,答案他早就親眼看到了不是麽。

他以為自己可以是這場飯局的主控者,他以為可以讓蘇言備受煎熬,他以為可以以此來滿足心靈上某種近乎變態的快感。其實不然,他折磨不了她,他折磨的隻是自己,因為,她不愛他了,而他……

他恨她!當初有多愛,現在就有多恨。

挺久挺久過後,蘇言放下筷子,拿起紙巾擦了擦嘴,暗歎著這頓飯總算可以結束了。

出了正門,兩人分道揚鑣,唐逸往地下車庫取車,蘇言則往馬路上攔車。

這個時候差不多正是酒終人散之時,許多人喝了酒不能開車,出租車的生意就顯得特別忙,開過去的都已經有客,好不容易來輛空載的,卻是被人捷足先登了。蘇言歎了口氣,往前挪了點位置繼續等。

將她剛才懊惱的表情收在眼裏,有些觸動,於是開過她身邊的時候,唐逸忍不住降下了車窗,卻是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衝她說到:“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一秒都沒有思考,蘇言便脫口而出:“不用了,我再等等就好。”邊說邊還不忘觀察有沒有的士過來,她們倆現在這樣的關係,她就是用走,也斷不會上他車的。

車窗重新升起,然後車子就這麽絕塵離去。

竟然走得這麽瀟灑,蘇言望著那陌生的車牌號越來越小,如是感慨著,她還以為他會再堅持幾句的。

C市的車租車服務業本就不發達,這個點通常都會出現供不應求的局麵,蘇言伸長了脖子足足又等了二十分鍾,等得不耐煩得都想打電話給陸遙讓他出來接了,這時才發現了一輛空載的出租車向著她駛來,她立刻朝那招手。

報了地址後,她便靠在椅背,透過車窗呆呆地望著那並不怎麽繁華的夜景。

車開了大概十來分鍾,突然,一個熟悉的車牌映入眼簾,蘇言從座椅裏彈起,趴在車窗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那個號碼——她也是剛剛才記住的——赫然是唐逸那車的牌照。奇怪,怎麽停在路邊不動了?人走開了?

正思索間,出租車就駛過了那車的前頭,蘇言的目光不離駕駛室,交錯的那一瞬間,她看到的是某個低垂的腦袋,側臉的表情十分詭異,隔著兩層玻璃,看上去有些模糊,這情況不對勁啊。“師傅,停車。”想都沒想,她就做出了這個決定,她要下車過去看看。

一隻腳剛跨出車門,在司機的質疑聲中,她趕忙回頭補充了一句:“馬上就回來,你等我一下。”

蘇言小跑上前,拍了拍車窗,成功吸引了他的目光,隻是那目光在看到她時錯愕了一下,隨即便別了開去,連同腦袋。她分明望見了他糾結痛苦的神情以及額頭上正冒著的冷汗,怎麽回事,他的身體不一直都好好的嗎?

她試著拉動把手,車門打開,竟是沒鎖,也幸好沒鎖。

“你怎麽了?”

唐逸在聽見車門被拉開的時候就轉回了頭來,麵對那曾經貪戀無比的容顏,他很沒好氣:“滾開,我不想見到你。”鬱悶,剛才沒堅持送她就是因為怕半路發病,怎麽還是被她撞見了呢?

想要把她推出去,可是疼痛讓他使不出力,隻能任由自己的虛弱無所遁形在她的眼皮底下。

“你到後邊坐著,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我叫你走開,聽見沒有?”

“你鬧什麽別扭啊?去後麵坐著,聽見沒有。”話一出口,對方明顯愣住了,連蘇言自己都覺得有些驚愕,怎麽就那麽自然而然地說出來了呢,這種狀態似乎回到了三年前,但現在說這話顯然是不合適的,“呃,我是說……”

“不用麻煩你了,我會送逸回去的。”

一個銀鈴般悅耳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蘇言回頭,看見夏歐正疾步走來,原來他早已請了救兵。默默地退開,局外人一般看著夏歐給了唐逸一瓶水和一樣什麽東西——她想應該是藥吧,然後將唐逸從駕駛室攙扶了出來,動作那麽輕柔,語氣那麽關懷。

沒有人再注意到她,她是多餘的,比路邊的風景都多餘。還好,有一個人記得她,無限悵然之時,蘇言聽見出租車司機朝著這邊喊:“美女,你還上車不?”

對啊,她都忘了還有人在等著她呢。苦澀地牽了牽嘴角,起步往的士那邊走去。

剛發動一會的車廂裏,透過後視鏡,夏歐看見唐逸的目光始終不離那個女子遠去的方向,有些不爽,卻還是咽了下去,她還有更不爽的事情,想到這她就有些氣惱地開口:“你是不要命了還是怎麽的,上次拚命喝酒,這次又忘記吃藥。逸,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好嗎?我心疼。”

唐逸的腦海中還在回蕩著蘇言那句強勢的話語,那個樣子的她曾經多麽熟悉,有時他甚至故意逆著她的意願,就是為了看她發脾氣。那樣甜蜜的責備,那樣氣鼓鼓的她,他總是愛到了心坎裏。

而今他終於知道,無論多親密的兩人,一旦分開,那些甜美的回憶就成了一種罪過。那是一把利刃,刀刀剜在心上。

視線移回車裏,唐逸冷冷地望著前座的女子,心疼麽?嗬,他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心疼。“放心吧,死不了。”事實上,他比任何時候都珍惜這條生命,這條從鬼門關前掙紮回來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