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號,也就是唐逸和蘇言舉行婚禮的前一天。
清晨,朝陽還沒有升起,屋裏被厚重的窗簾遮著,尚處於昏暗之中。蘇言睜眼發現才五點鍾,離和唐繼堯約定的時間還差一個小時。眼睛很酸澀,這一晚醒醒睡睡,根本就沒有深眠,因為她知道醒來之後將麵對的是什麽。
不想睡了,睜著眼睛看秒針一圈一圈地走動。旁邊唐逸仍在熟睡著,為了空出今天的時間,昨晚又忙到了淩晨,黑眼圈還清晰可見,抱著她睡得深沉。
眼看著時針就快到達正上方,蘇言輕輕地挪開唐逸的手,將身子從他懷裏退了出來。看著那安靜的睡顏,忍不住在他臉頰落下一吻,蜻蜓點水卻深情萬分。若在平時,她的這番動作定能將他擾醒,但此時,估計打雷都吵不醒他了。
躡手躡腳地下了床,換好衣服,然後小心翼翼地開門出去,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蘇言下了樓,發現唐繼堯已等在客廳。
安落本來也想出來的,卻又怕自己受不了這樣的場麵,該說的話昨天傍晚都已經說過了。她不舍得蘇言離開,她知道一切,也曾極力勸說自己的丈夫,但都無濟於事。也許他說得對,她體會不到這個家族的仇恨,可是她的兒子何其無辜,她幾乎能預見唐逸知道這事後的暴跳如雷和撕心裂肺。
蘇言走到唐繼堯跟前,將手機關機掏出了電話卡,連同一個信封一起遞給了他。“那麽,我先走了。”
“等一下。”望著那落寞的背影,唐繼堯心裏也不好受,卻不得不狠下心把她叫住。等她回過頭來後,他指著備在茶幾上的一份文件說:“麻煩你在這兒簽個字。”
蘇言走近了才發現那是一份離婚協議書,真夠殘忍,已經收走了她的結婚證,現在又來逼她簽這玩意。
看出了她的不願意,唐繼堯勸說道:“我說過,我們的賭約假設是你輸,那麽我希望你能以最決絕的方式離開唐逸。這隻是備用,而且,我需要它說服我兒子。”
“好,我簽。”
最後望了一眼這棟曾經覺得無比溫暖的建築,蘇言大步流星地離去。她得找個地方吃早餐,然後……等著唐逸醒來。
空落落的客廳裏,幾乎沒有一絲生氣,唐繼堯獨自坐在沙發上,冷不丁歎了口氣。呆呆地坐了一會後,他將信封拿了過來,沒有封口,他便直接抽出了裏麵的紙張。大致瀏覽了一遍,然後滿意地塞了回去,並將一旁的離婚協議書疊好,一同塞進了信封裏。
現在是六點四十,唐逸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醒了吧。正這麽想著,突然聽見樓上有響動,唐繼堯立刻將信封放回茶幾,起身回了房。
二樓的主臥室裏,唐逸翻了個身發現手裏的感覺不對勁,一睜眼,原來蘇言已不在了懷裏。一開始以為她是上廁所去了,等了一會兒都沒見她出來,於是他狐疑地下了床,繞到衛生間,發現裏麵空空如也。
“言言。”確定了她不在臥室裏,唐逸一邊喊著一邊下了樓,猜想她可能是餓了下去找吃的,但心裏很是沒譜,畢竟她從來都沒有這樣的習慣。
果然,廚房裏也不見她的蹤影,她應該是在屋子裏的,她不可能不聲不響就出門啊。可是樓下好像也沒有任何動靜,他開始慌亂起來,一邊尋找一邊大聲叫著:“言言,你在哪?”
“怎麽了?”唐繼堯打開門的同時打了個哈欠,裝作剛被吵醒的樣子。
“爸,言言不見了。”
“什麽?你打她手機看看。”
對,可以打電話啊,他怎麽沒想到呢?不過手機在樓上,唐逸奔到客廳拿起座機就快速地按下了一串號碼。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不死心地又撥了一遍,仍是聽到這樣的回答。怎麽會關機呢?她的電話從來都不會關機的啊。不經意間,視線瞟過中間的茶幾,然後,他就看見了那個信封。
不好的預感隨即浮現,唐逸走上前,很慢很慢。他知道答案應該就在那個信封裏,可他害怕去打開。心情就像法庭上聽判的犯人一樣,焦灼難安。
本就很短的距離縱然走得再怎麽慢也就十幾秒鍾就到達了,這期間,唐繼堯的目光一直鎖定在他的身上,他糾結的神情也全數落入眼裏。有些於心不忍想要轉過身,卻見他已經拿起了那個信封。
首先抽出的就是那份離婚協議書,唐逸一打開,見著最上頭的那五個大字時,身體明顯晃了一晃,而更刺目的是落款上蘇言的簽名,原很娟秀的字體變得張牙舞爪起來,一筆一劃突然化成無數支利箭刺向眼睛,隨即腦袋一陣轟鳴,仿佛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了。
但悲痛並沒有就此結束,當發現信封裏還塞著另一張紙的時候,唐逸才知道,什麽叫做痛徹心扉。
信裏麵,蘇言說她覺得和他在一起並不是自己想要的快樂,她說直到陸遙的出現她才重新體會到了心跳的感覺,她說她不想繼續欺騙自己委屈自己,她說她早就已經不愛他了,她說……很多很多,每一句話都紮在他的心上,錐心刺骨,鮮血淋漓。
怎麽會這樣?昨天晚上明明還好好的呢,她還那麽溫柔地陪他說話,那麽溫柔地窩在他懷中,怎麽會冒出來這些東西?他在做夢,他一定是在做夢!對,醒來就沒事了,醒來言言還會在身旁的。
然後,他將膝蓋狠狠撞向桌角,再然後,真實的疼痛感自膝蓋處傳來,希望轟然破滅。
“兒子,你去哪?”見他睡衣都沒換就跑了出去,唐繼堯立刻追上前。
唐逸回頭,雙眼泛紅直直地盯著他的父親:“我要去找言言,我一定會找到她。”說罷便走向了車庫。
汽車行駛了大概半個小時後,他猛地一拍方向盤,糟糕,手機沒拿。要回去麽?還是算了,她一定是故意關機的,既然她有心避開,那麽肯定不會讓他聯係到她或者從她的親友裏打探出任何消息。
此時的太陽已經高掛在天邊,蘇言從早餐店出來,命中注定般的,第一道視線就看到了那輛熟悉無比的汽車,看不到裏麵的人,但她知道,那一定是個焦急尋找的身影,出現得比她想象中還要快。
可是,就這麽擦身而過了,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尾跡越離越遠,直至徹底出了視線。
——不能去你們去過的任何一個地方,否則,我不會承認是你贏的。
唐繼堯的話回蕩在耳邊,蘇言無謂地扯了扯嘴角,起身往反方向離去。
早晨的車流量並不是很大,從車窗裏灌進來的風吹在身上有些發涼。唐逸這才意識到自己匆忙得連衣服都沒換,幸好車裏一直放著件西裝,他拿起披上。
從家裏沿路出來,開得一直很慢,企圖從稀疏的人群中發現蘇言,但幾乎兜遍了整個S市,他都沒有看見她一絲一毫,哪怕是她開走的車。
接著,他去了他們去過的所有地方,包括初遇她的Second、第一次吻她的沙灘、定情的酒店、與她一起爬過的靈山,等等,卻仍舊一無所獲。
再接著,他去找了周葉,對方聽說蘇言失蹤,立刻表現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那絕不是裝的,看來她確實不知道言言的下落。他又去找了陸遙,按了半天門鈴也沒人來開門,有鄰居經過,告訴他這家人昨晚就搬出去了。後來,他又找了蘇言的許多同學,更是一無所知。
時間飛快地流逝,轉眼就過正午,肚子已經叫了不知道多少遍。或許他應該先回家,可能言言想通了回家了也說不定。想到這,他便驅車往家裏趕。
看到唐逸回來卻沒見著蘇言時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安落心疼地幾乎要掉下淚水。知道他肯定還餓著肚子,她趕緊拉他到桌邊,“來,媽媽做了你最喜歡的菜,先吃點好嗎,吃了才能有力氣繼續找啊。”
聽聞,唐繼堯不著痕跡地瞪她一眼。
唐逸覺得很累,身心俱疲,整個人魂不守舍的,“媽,謝謝你,我先去洗漱。”她說得沒錯,他是應該先把自己收拾好。此前,他又充滿希冀地撥打著蘇言的手機,一遍一遍,聽筒裏傳出的永遠是那個令人厭惡的機械女聲。
從衛生間出來,麵容是煥發了一點,精神依然萎靡。唐繼堯等著他吃完飯,然後將一早就準備好的東西拿了出來,“兒子,我剛剛看了蘇言留下的信,我沒想到……”他稍作停頓,以示自己的難以理解,接著說到:“其實有一件事情我沒有告訴你,那天我去醫院看蘇聆月的時候,看見蘇言她……她正在和陸遙接吻。”
那天他無意中看到他們兩坐在一起的情景,說了些話,隨後陸遙就吻了蘇言,他當然看到了後者的反抗與憤怒。但在這之前,就在他們雙唇相碰的那一刻,他用手機捕捉到了那個極其曖昧的角度,心想著也許這張照片不多久就能夠派上用場。
唐繼堯從手機裏翻出了那張照片,遞到唐逸眼前,“他們吻得那麽投入,我實在氣不過,就用手機照了下來,想回頭找蘇言算賬的。可是我還沒找到這個機會,她就已經先離去了。”
寬大的屏幕明亮著,入眼的畫麵裏,陸遙親昵地攬著蘇言的腰肢,頭顱輕斜,將她一半的臉龐遮擋在視線以外,兩具身軀緊緊纏繞,看上去吻得正酣。
陰鷙的目光終是黯淡了下來,唐逸似乎聽見了心髒碎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