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了對策後,許天明再次走進‘寒舍’裏麵,進門後就開始東張西望起來。

“先生是吃飯還是找人?”立即有一位服務員上前詢問,隨後她睜圓了雙眼,有些意外道:“咦,你剛在我們這兒吃過飯了。”

“嗯。”許天明沒好氣地答道,他當然也認出了她來,剛就是她收走了他的錢呢,“我在這裏坐會,成嗎?”

“可以的。”服務員微笑以待,顧客是上帝嘛。

等她走開後,許天明繼續搜尋起蘇言的身影來,視線掃過整個場麵後,才在靠近窗邊的最後一桌上停留下目光。不會錯了,一男一女對坐著,肯定是他們倆,跟婚紗照裏如出一轍,不得不承認,這兩人素顏和上妝真是沒多大差別啊。

他又環顧了一下四周,在空著的座位裏選了一個最合適的位置坐下。抬頭望去,他與那兩人之間正好隔著一盆鬱鬱蔥蔥的綠色植物,從層疊的樹葉間看過去,能依稀看到他們的身影,而蘇言正好背對著他。

這個角度非常不錯,許天明滿意地點點頭,時刻留意著前方的一舉一動。他在等,等待一個和蘇言單獨相處的機會。

前方卻一直沒什麽大的動靜,正等得百無聊賴時,突見蘇言移開凳子起了身,一看方向是往衛生間去的,他立刻瞅準時機跟了上去。

‘寒舍’的衛生間在最西麵,由一個過道進去,入口處豎著一麵屏風,與就餐區巧妙隔開,也把外麵的視線全部隔開了。

蘇言從女衛出來,正按下水龍頭準備洗手時,一個聲音就從身後傳來。

“言言。”

這個聲音穿透記憶,仿佛夾著一支冷箭而來,這是她此生最不想聽到的聲音。蘇言驚懾地抬起頭,寬大明亮的鏡子裏,映出一張正露著牙齒衝她發笑的臉,那牙齒,因長久吸煙而黑黃得令人作嘔。

水龍頭中的水十五秒過後自動停止流出,‘嘩嘩’的水聲頓收,再加上這個時間段裏無人進出,所以此刻寂靜得幾乎能聽出彼此的呼吸聲。

蘇言甩了甩手,顧不上擦幹,回過頭滿臉戒備地對上許天明。

小時候的她在他麵前是那麽弱小,她常常被迫仰望著他,那個時候對他沒有半點父女之情,有的隻是懼怕與怨恨。她不明白,為什麽別人的爸爸都那麽疼愛自己的孩子,偏偏她的要對她這樣百般欺淩。直到懷疑了自己的身世以後,那份恨意才沒有那麽濃烈了,不過依然存在。

十七年不見,他的一切早已模糊,隻剩下殘存的碎片。此刻,這些碎片被拚接起來,與記憶裏一對比,眼前那容顏竟是老了許多許多,整個形態呈現出一種完全不符他年齡的蒼老。

與此同時,許天明也在打量著她,他踱著步走到她跟前。要命,這丫頭什麽時候跟他一樣高了,這麽想的同時卻也不禁讚歎著:“嘖嘖~瞧這臉蛋,瞧這身材~”

受不了他這齷齪的眼神,蘇言向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隨後垂下眼皮冷冷道:“有事嗎?,沒事讓開!”

“當然有事,不過,”許天明聳了聳肩,“我覺得這個氛圍不大好啊,而且你也不便,改時間我們約個花好月圓的地方好好談談吧。”

蘇言嗤笑:“我們有什麽好談的?”

許天明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徑自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長方形的紙,一邊遞給她一邊揚著眉說:“這是我的電話號碼,記得明晚之前給我打電話,不然小心我去你們公司鬧,你應該知道我不如意後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吧。”

看著他昂首闊步地離去,蘇言把握在手裏的紙條一下就丟進了旁邊的紙簍裏,走出幾步後又退了回來,想想還是撿起來揣進了褲兜。

“怎麽去了那麽久?”見她終於回來,唐逸開口問。

“碰到一個熟人,就聊了幾句。”

蘇言微笑著落座,見過許天明之後,原本的好心情都沒了。幸虧之前吃得挺多的,現在都沒什麽胃口了,也幸虧她是孕婦,總是可以為自己的突然失落找到借口。

晚上睡在床上,噩夢就這麽毫無預兆地來了。夢裏,她又回到了小時候,緊鎖的房間裏,隻聽得見自己撕破喉嚨般的哭喊以及回蕩在耳畔的淫邪笑聲。

“言言,怎麽了,做噩夢了嗎?”

蘇言醒來的時候唐逸正緊緊抱著她,她的意識尚在混沌之中,重新閉上了眼,讓腦海中殘留的畫麵消失殆盡。她知道剛剛自己在不停地掙紮,就像夢裏一樣,不顧一切地想要揮開所有貼近自己的東西,所以才會把唐逸擾醒。她把頭深深埋進他的肩窩裏,小小聲地‘嗯’了一聲。

“別怕,有我在,我一直在你身邊。”說著,唐逸更緊地將她擁向自己,感覺到她的呼吸已經平穩,他柔聲輕哄:“睡吧,我守著你。”

在他的懷裏,這個晚上總算是安穩過去了。

第二天吃過飯後,蘇言便抽了個時間按著紙條上的號碼打了過去,那邊很快就接通了,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喂’字。

“你想怎樣,說吧。”

“跟爸爸說話怎麽能這麽不耐煩呢?你小時候多可愛啊,我一……”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蘇言‘啪’地掛斷電話,平複了一下心情,隨後等他回撥過來。她篤定他一定會打過來的,並且不出三分鍾。

而她顯然是高估了他,一分鍾還沒過去,許天明的電話就追了進來。

“好了,我也不跟你廢話,今晚七點,我在星河公園等你,不見、不散。”他隻說了這麽一句話,沒給對方任何反駁的機會。

聽筒裏傳來‘嘟嘟嘟’的忙音,蘇言望著電話,長長地歎了口氣。

下班後,蘇言對唐逸說要去找周葉,讓他先回去吃飯,並告訴他自己可能要晚些回去。如果可以,蘇言不想對他說任何謊言,所以她真的先去找了周葉,一起吃了個飯後才散去的。算算時間,趕到星河公園差不多就是七點。

許天明早已等在了那裏,看見她進來後像是在尋找自己,他立刻出聲指引她過來。

星河公園是S市中相對偏僻的一個公園,平時來逛的的人並不多,今晚還是一如既往的見不著幾個人影。而六月的這個時候,天還沒有完全暗沉,蘇言為這一點感到可惜,要是再黑點就好了,也省得讓她看清那張醜陋的嘴臉。

兩人麵對麵站著,一個神色自若光看著眼前的人,一個臉色緊繃望著四下的花花草草。

蘇言本想等他先開口,可他杵在那兒一動不動——除了那雙眼睛,於是她忍不住開口:“說吧,敲詐還是勒索?”這麽偷偷摸摸地約見自己,除了這兩樣,她想不出他那樣的人還能有其他什麽想法,雖然這兩樣似乎是一個意思。

“這麽了解我,真不愧是我調教出來的女兒。”許天明拍手道。

“我不是你女兒!你根本不配為人父!”

“呦,蘇聆月都告訴你啦?”

聽聞,蘇言終於把視線集中在了他的臉上,卻是不置一詞。她在想,到此為止她的身世是不是可以劃上句點了,她已經可以百分百確定自己是陸清遠的私生女了。

夜風有些大,吹在身上涼涼的,吹亂了她的發,也吹開了她披在吊帶裙外的那層薄衫,肩上頓覺一涼,她立刻伸手將衣衫扯了回來。

看到她有些窘迫的臉,許天明笑說:“怕什麽呀,你全身上下,我有哪邊沒看過?”

“你能不能停止你那些汙穢的語言?!”

“這就受不了了嗎,一會我要說的可是比這個更汙穢呢。”

“許天明我告訴你,我再也不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任你宰割的小女孩了。”

相較於蘇言的言辭激烈,許天明一派淡定:“我明白,我知道你現在翅膀硬了,靠山也強了,我哪還敢惹你啊。我就是來找你尋求幫助的,看在我們曾經父女一場的份上,給我個……嗯……十萬用用吧。”本來他想獅子大開口的,後來想想還是算了,細水長流的道理他懂,而且他也不想第一次就惹毛她。

“十萬?”蘇言冷哼一聲,“如果我不給你,你就要把我小時候被你欺淩的事情告訴唐家對麽,你以為我會怕你說出去麽?”

“不對不對,這點你可猜錯了。”許天明搖晃著食指,慢悠悠道:“說來你還得感激我,記得嗎,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日子裏,有人上門要債我卻拿不出錢的時候,我都是把蘇聆月奉獻出去,我可從來沒犧牲過你啊。想想看,最多的那次有多少個男人來著……”

“畜牲,你不是人!”這是一輩子最最痛心的事情,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崩潰。

蘇言伸出手掌運足了所有力氣往他臉上甩去,清脆的聲音響徹在這個平靜的夜裏。如果此刻手上有把刀,她想她一定會往他身上捅去,這是小時候每時每刻都存在的想法,她也不是沒有這麽做過,隻是那時的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許天明屈起手指用指腹揉了揉生疼的嘴角,這臭丫頭的力氣真是大了不少啊,直打得他腦袋嗡嗡響,但他仍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這句話你早說過無數遍了。”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變態的人存在,怎麽還能活這麽久,蘇言真是想不通。她深吸了口氣,目光從遠處的一個小孩子身上收回,對,她還懷著寶寶呢,不能再動氣了。凜起雙目,她字字堅定道:“好,十萬我給你,從此別再出現在我麵前。還有,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傷害我媽一分一毫,你就敢找人弄死你,你信不信!”

許天明皺眉,“十萬塊換我永遠消失,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行啊,那你就一分錢也別想拿到了,我照樣可以讓你消失。”

她的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而且唐家的勢力他還確實挺忌憚的,或許別人不知道,他卻是清楚地了解那個時代的唐家有多麽令人聞風喪膽。

於是,許天明妥協到:“十萬就十萬吧。”先拿到這錢再說,至於要不要再出現在她麵前,那可不是她說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