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那段時間,我跟她都沒怎麽出門,成天趴在床上用她的小筆記本看電影。那些日子她像個孩子一樣,任性調皮,古靈精怪,偶爾卻又表現的溫柔體貼,讓我一點脾氣都沒有。
我們在屋子裏囤積了很多食物,這直接導致我們都失去了出門的理由,我一度埋怨她不應該買這麽多吃的回來,她卻一副心安理得的表情說:讓你懶點你還不樂意了?
總之我們在屋裏度過了一個暗無天日的假期,一直到除夕前兩天,我突然問她:年夜飯準備怎麽辦啊?總不能就這麽隨便對付著過去吧?她故作純情狀:我覺得沒關係啊,隻要跟你在一起就好了。我苦笑著說:別逗我了大姐,你是真沒想過還是跟我裝傻呢?她於是歎了口氣說:為什麽男人總是不願意相信實話呢?我聳了聳肩,說:其實我倒是不介意,隻不過過年不吃年夜飯,想想挺不習慣的。
她嗬嗬笑了兩聲,然後抱著我的胳膊說:我真的覺得有你陪著我就好了,不管有沒有那些形式,我們能夠開開心心的在一起,比什麽都強,不是嗎?
我故意歎了口氣:唉,我真是拿你沒辦法。
年三十那天,我跟她把屋裏好好打掃了一番,我從沙發下麵掃出來很多垃圾,硬幣啊,包裝袋啊,襪子啊什麽的,甚至包括燒壞了的那塊顯卡。我於是把她訓斥了一頓:怎麽我走了之後你就沒打掃過?你看這髒的跟什麽似的。
她一臉無辜的看著我:我隻是想它們保留原來的樣子嘛,這樣我就可以想起你在這裏的時候曾經幹了些什麽啊。
我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她:神哪,我真不知道該說你聰明還是該說你笨。
她狡黠的笑了:肯定是聰明嘛,看我想的這麽周到,哪裏笨了?
總之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才把屋裏收拾幹淨,一切妥當的時候已經是六點了,她不知從哪弄出來一塊蛋糕,還有瓶白蘭地。我詫異的望著她,她故作神秘的一笑:有沒有試過過年吃蛋糕的?
我使勁搖了搖頭。她於是接著說:上次我過生日,你給我買的蛋糕挺好吃的,於是我前幾天又買了一塊,雖然今天不是很新鮮了,不過味道應該沒變,怎麽樣,咱們開始吧?
我木訥的點了點頭,她說:別擺出這麽掃興的表情嘛,來,高興一點,笑一個。
我聽到這句話之後,哭笑不得的看著她:我說,咱們是不是把角色搞反了?
就這樣,我度過了生平最難忘的一個除夕。在那個暖融融的小臥室裏,她一邊看著電腦裏直播的春晚一邊不停往我嘴裏塞蛋糕,我好幾次跟她說我吃夠了不要了,她每次都衝我笑笑,然後說多吃點沒關係。
晚上天氣變冷了,於是我們窩在被子裏,她把筆記本擱在我腿上,然後靠在我肩膀上看,我一邊看一邊對春晚嗤之以鼻,她像個孩子一樣吃吃的笑,有時候抬起頭目不轉睛的盯著我看一會,接著又靠在我肩上。
將近十二點的時候,我說:今年總算要過去了。她突然問我:往年的這個時候你都在做什麽?我想了想說:好像就是陪家裏人看春晚吧。她說:那今年過個不一樣的除夕吧?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於是轉過頭看著她。她突然不好意思起來,扭扭捏捏的就是不說話。我說:你怎麽了?她沒有回答我。於是我靠過去又問了一遍:你怎麽了?
她突然把嘴唇湊上來,我再一次體會到那個溫熱的觸感。她緊閉著雙眼,睫毛在微微的顫動,臉頰泛著紅暈,顯得格外迷人。我把手放到她背後,輕輕的抱住她。電腦裏的聲音在這個安靜的氛圍裏顯得異常喧囂,然後,窗外有人放起了煙花,遠處還有人在歡呼。
新的一年已經到來了。我興奮的想道。
突然,她在我嘴上咬了一下,雖然沒有用力,不過還是讓我疼得把腦袋縮了回來。她笑盈盈的看著我,沒等我開口就說:怎麽樣,這樣的除夕夠難忘吧?我氣惱的說:那也用不著咬我吧。她瞪大雙眼,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說:這樣才能讓你印象深刻嘛,我怕你以後過不了多久就會把我忘了。我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她:怎麽可能,我怎麽會忘了你呢?她一邊摸著我的右臉,一邊一本正經的說:會的,你一定會忘了我的。說完就趴在我懷裏。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她變得很陌生,即使跟她相處了這麽久,我依然一點都不了解她。有那麽一瞬間,我感到悲哀,悲哀於我們的關係,也悲哀於我一直徘徊在她的心外。
年後的日子一直平淡無奇,我們依然心安理得的享受著那些簡單的小快樂,很知足的活在我們兩人的天地裏。
她問我什麽時候去上班,我說估計正月初十就要走了,她沒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反而很高興的抱著我說:那我們把剩下的日子好好玩過去吧!
那幾天我們幾乎每天都在外麵逛街,她給我買了很多衣服,每次都挑選的很仔細,我一直說不用買這麽多我穿不完的。她總是說難得過年就浪費一次吧。我隱約覺得她有點反常,但是具體為什麽又說不上來。
初四那天我們看了新年的第一場電影,一個備受期待的賀歲片。從電影開場她就一直肆無忌憚的開懷大笑,就算隻是一個小配角講了個句很低俗的對白都會讓她笑得脫力,坐在我們前麵的一對學生情侶數次回過頭來看我們,她就旁若無人的攥著我的手說太搞笑了太搞笑了。我麵色尷尬的在電影院坐了一個多小時,好不容易等到散場,她還意猶未盡的說:下次我們再來吧。我心裏想道:如果下次放恐怖片就來吧。
結果第二天我們再次出現在了電影院,那天放的是部標準的好萊塢電影,雖然肯定播放的是剪輯版,不過還是有很多香豔**的鏡頭,每到這種時候,她就會伸手遮住我的眼睛說:哎呀,這個你不能看,看了有害身心健康的。旁邊坐著的一個中年男子一直向我投來羨慕的眼神。我就這樣經曆了一個多小時痛並快樂著的時光,最大的收獲就是看了一部一點有害內容都沒有的超級剪輯版的電影。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眼看我出發的時間就要到了。初八的那天,她一大清早就開始幫我整理行李,一個人自言自語著這個要帶那個也有用,然後裝了兩個大行李箱。我試圖勸說她我在那邊用不著這些東西,她卻完全不顧我的阻攔,極端唯心主義的認為這些東西我必然用得上。我說:這些東西我一輩子都用不完哪。她抬頭看了我一眼說:你真能用一輩子?
我被這句毫無幽默感的話給梗住了,一時間答不上來。她突然語帶淒涼的說:現在不多幫你整理點東西,以後說不定就沒機會了。
我馬上警覺的問道: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嗎?
她莞爾一笑:沒什麽,開玩笑的啦,看你緊張的。
我心裏還是隱隱有些不安,但是看著她的笑容,我又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之前為了能跟她多呆幾天,我訂的是初十早上六點的機票,這意味著我一下飛機就要馬上趕到公司。奇怪的是,我擔心的並不是上班會遲到,而是擔心她要去送我。我一向不喜歡有人送行,特別是自己在意的人。她堅持要送我去機場,我好說歹說都沒用。
初九那天晚上我一夜沒睡,熬到淩晨四五點的時候,我輕手輕腳的從床上爬起來,改了鬧鍾的設定,然後去洗手間洗漱整理。出門之前,我忍不住回到房間看了她一眼,她依然安靜的躺在床上熟睡,絲毫沒有察覺到我將要離開。我俯下身在她額頭吻了一下,然後轉身走出房間,輕輕關上門。那一刻我似乎覺得有什麽預感,覺得這扇門一旦關上,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我在心裏嘲笑自己過於敏感了,但是這一絲隱憂一直伴隨著我直到機場,上了飛機之後,我終於熬不住困意睡著了。
下了飛機我就直奔公司,剛好趕在上班時間到,同事看我拎著兩個大箱子都異常興奮,以為我給他們帶特產了,結果問清楚了之後大家都很失望。我也很失望,因為發現我完全沒必要這麽早來公司,第一天根本就無事可做,純粹耗時間罷了,大部分人都隻是來聊天打混,交流各自春節遊玩的心得。我睡眼惺忪的撐到下班,就迫不及待的回家睡覺了。
下午我被她的電話吵醒了,滿懷歉意的接起電話之後,我本來準備挨罵的,結果她卻異常平靜的問我是不是早上關了鬧鍾。我被她那樣的語氣弄的有點忐忑,恩了一聲,沒多說什麽。她突然哭了出來,說:你到底怎麽想的啊?為什麽最後見一麵都不讓啊?我還有好多話要告訴你的,你為什麽聽都不聽就走了?
我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幼稚,我完全隻顧著自己的行為方式和習慣,根本沒有考慮到她的想法。我說:對不起,我隻是怕你去了會傷心。
她哭的更厲害了:傷心?你能知道我現在有多傷心嗎?這兩年家裏人一直要我和另外一個男人結婚,我一直以為我能夠和你在一起,我一直跟家裏說我有喜歡的人了。本來我今天想告訴你,如果你留下來,我就嫁給你。結果你卻自己一個人跑了,你說,我還能再怎麽傷心?
我如遭雷亟,從頭到腳全都麻木了,我癱在床上,張著嘴想對她說點什麽,卻什麽都說不出口。我明白她會跟我說這些,就意味著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了。
她的聲音已經哭得嘶啞了:我們在一起這麽久,你從來沒有真正遷就過我,你總是固執自己的想法,總是說我幼稚,每次都是我在堅持,你連一點鼓勵和安慰都不肯給我,我問你,你又從來不肯告訴我你在想些什麽,我一點都不了解你,我們這樣到底算是什麽啊?
我喉嚨裏的聲音簡直不像是我自己發出來的,我恍惚間聽到自己對她說:對不起,對不起。
我簡直從來沒有聽到過那麽淒涼的聲音,她的哭聲像錐子一樣狠狠的刺進我心裏,我的眼淚也不自覺間就流了下來。我扶著自己的胸口說:對不起。
她哭的愈發傷心了:我愛你啊,你應該知道的啊,可是為什麽我的感情要這麽累呢?
我已經完全無法控製自己的眼淚了,它們雜亂的劃過我的臉頰,那種溫熱而苦澀的感覺讓我幾乎要窒息了。
她自嘲的說:我早應該明白的,你絕不可能愛上我的,你隻會為你自己付出,你從來沒有想過我的痛苦,你根本就對我沒有感覺,對吧?
我的心裏一陣緊縮,我想反駁,可是我張大了嘴卻隻會說:不是的,不是的。
她近乎絕望的說道:就這樣算了吧,我受不了這種折磨了,我今年就準備結婚,我會試著忘了你的,你也應該很快就忘了我吧?
我還想說點什麽,她已經把電話掛斷了。
我立刻回撥過去,電話裏卻響起關機的提示音。我無力的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天花板,我的大腦裏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眼淚不知為什麽還是自顧自的流著。
我不記得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大概有兩天,還是三天,總之公司裏好幾遍打電話過來,平時私交不錯的同事也都打電話來過,但是我看了來電顯示發現不是她的號碼就都沒接。
幾天之後,我徹底絕望了。我給我們主管打了個電話,說我要辭掉工作。他很在意的問了一句:你這幾天還好吧?我想笑兩聲,結果聲音幹澀得像在哭:還好啊,挺好的。他說:真的要辭職嗎?你考慮好了?我恩了一聲,就把電話掛了。
很多天之後,我突然想找個人一起喝酒。翻遍了通訊錄,發現在成都的隻有一個大學同學算是熟人,就是之前失戀了買醉然後掉在施工工地的那個。我想了想,覺得挺諷刺的。
撥通了電話之後,我問他:最近在幹嘛呢?他估計以為我要找他借錢,於是很謹慎的說:沒幹嘛呢,就是上班混日子了。然後我又問道:最近有時間不?什麽時候一起出來喝酒?他態度馬上放鬆下來:你怎麽了?我說:沒啥,就是失戀了。
周末的時候我們坐在酒吧,我一語不發,他絮絮叨叨,一如當年他失戀的情景。他說著些不知所謂的話題,我也不知所謂的應和著。他不停的四處環顧,感歎著現在的女孩子越來越漂亮;我不停的喝酒,目光呆滯的看著手指。
走出酒吧的時候他突然跟我說:天還是藍的,太陽還是圓的,少個女人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我看著他通紅的雙眼說:憋了很久了吧?
他說:什麽?
我指了指他的眼睛說道:你也還是很想那個人吧?
聽到這話,他終於忍不住了,一下子蹲在酒吧門口哭了出來。
這時手機響了,我看了一眼,是她的號碼,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掛斷了。
我抬起頭,看見月光皎潔,眼淚讓我看得不太真切,但是我知道,這樣單純美好的月光,以後再也不會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