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最長的一夜(五)

他站在高處揚揚手,陳山河警惕的擋在了他的身前。伸手按著腰間的兩支德國自來德手槍。雨辰大聲道:“各位父老兄弟就是上海新都督雨辰這個都督也不過是個名義,其實兄弟就是上海二百萬同胞的公仆滿清在上海的統治,到現在為止,算是完蛋啦”

聽著人群一陣歡呼高叫鼓掌的聲音。雨辰也微微有些誌滿意得:“上海才光複,兄弟要忙的事情還很多,不能陪各位父老多聊了。下午在張園,會召開光複成功慶祝大會,再和各位父老好好敘談,現在街麵上並不是很安靜,各位父老先回去吧以後借重的地方還多呢”

這個新都督,說話的確是很和氣謙恭,雖然手下的兵士凶了一點。街上的人流沒有絲毫要散去的意思,鞭炮放得倒是越來越多,越來越密了。雨辰朝大家一個羅圈揖,就朝製造局走回去了。

這是初秋的天氣,在1911年10月28日淩晨四點半的上海,夜色依然濃黯。在這個夜色下,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為這個遠東城市的變局,還在四下奔走。這一夜,依然沒有過去。

陳其美的臥室,已經是擠滿了人物。下人們穿梭往來,不斷的把煙茶點心送了過來。陳其美盤腿坐在床上,氣色敗壞,身後兩個從日本帶回來的下女在幫他捶著肩膀。他皺著眉頭,聽著自己的手下在那裏議論紛紛。

楊虎還在那裏叫囂:“咱們青幫有十萬子弟,患難相從,就幹脆把上海鬧個天翻地覆那個雨辰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過江龍,再厲害也大不過咱們這些地頭蛇”

傅墨正也是青幫出身,更是陳其美的核心小團體湖州幫的大將,他冷眼看著楊虎:“算了吧,李平書和李燮和趕著就去拜訪那個雨都督了,他們要是和他合作。那雨都督手裏有兵有槍,二李代表了上海的頭麵人物,洋人也聯絡得上。我們青幫能翻出多大浪來?說是十萬子弟,能鐵心跟著咱們的,不過幾千人,幾十把手槍,有個屁的用場。”他翻著手上的那些布告,都是從街上撕下來的。“有安民告示,有招兵的告示,號令清帝退位的通電………什麽樣的都有,名義這麽一定,我們就很為難了。”

陳其美實在是說不出話來。他也的確是沒有辦法可想了。隻是在那裏發出粗重的喘氣聲音。蔣誌清是陳其美從日本帶回來的小兄弟,歲數雖然不大,但是舉止甚是沉靜。他操著口音濃重的浙江官話疑惑的發問:“既然二李能去聯絡雨辰,那咱們為什麽不能去?這都是手快有,手慢無的事情。”

陳其美聽到他的話,氣得一拍床:“老子不去這家夥借著咱們同盟會的名義發布告示,老子才是同盟會上海的主持人我還要看他怎麽死的呢”底下的人議論紛紛,竟有不少人讚同蔣誌清的意見。認為應該參加這個新出爐的軍政府。大家都心思熱切,管誰當這個都督,謀個新政府官位要緊,提著腦袋幹革命,不就等的這個?氣得陳其美在床上一陣陣的翻白眼。

正說話間,一直跟著張季直老先生,上海谘議局的議員沈恩孚滿頭大汗的衝了進來。人還在門口,嗓門就大得滿屋子都聽得見:“英士,你還坐在這裏做什麽?新布告又出來了,平書和燮和都名列在上海軍政府裏麵了,一個是民政長,一個是財政長,你還在這裏安逸季老明天上午十點和谘議局諸公已經定好去拜會那位雨都督了你還幹坐在這裏等什麽?”

陳其美從床上跳了下來,拉住沈恩孚的手:“怎麽?季老也要去拜會那家夥了?他不是和咱們同盟會說好了的麽?”

沈恩孚滿頭大汗:“英士,你怎麽這麽蠢啊現在擺明車馬這個軍政府是成立定了。以後的事情盡可以慢慢再談。上海畢竟是咱們的地盤。那雨都督不過手上有點兵,還能長遠在我們頭上不成?現在參加進去了,有了名義,以後做什麽不可以?平書就聰明,把財政撈在手裏了。季老也想繼續保留住谘議局。隻有你還在這裏跟沒事一樣”

他看著陳其美,語氣誠懇的道:“你我十多年的朋友,我特地過來促駕,那雨辰是真同盟會也好,假同盟會也好,咱們都不必管他管這個大上海,還是需要咱們的。你快放下架子,也去聯絡聯絡罷我谘議局那裏還有事,馬上還要回去。”

說著匆匆的點點頭,把布告塞在陳其美手裏,轉頭又飛快的跑出去了。陳其美看看布告,果然有民政長李燮和的鮮紅大印,又是安撫商紳,號召不要關市,同時警告宵小不要趁火打劫的告示。他把告示揉成一團:“他娘的光複會咱們也不能再等了。馬上就去製造局見那個雨都督”

雨辰這個時候卻在幹敲詐勒索的活計。他在自己的臥室裏麵,捧著一碗茶,完全不管外麵的沸反盈天。看著低頭坐在那裏喝茶的一個胖大紳士。那紳士穿得極是華貴,瓜皮小帽上鑲嵌著一塊名貴的翡翠。隻是衣衫給揉得和泡菜一樣,臉色青白,辮子蓬亂。雖然強做鎮定,但是手還在不住的微微顫抖,手上捧著的茶杯不住的發出碰撞的聲音。呂逢樵帶著兩個衛兵,站在他的身後,冷冷的打量著他,手中的自來德手槍大張著機頭,在他背後比劃著。

這個胖大紳士,就是有著二品頂戴。分虱蘇的候補道,上海大清銀行的總辦宋漢章老先生了。他是被雨辰指派陳三爺他們,從租界裏硬綁出來的。今夜這麽亂,誰知道他老人家到哪裏去了。

雨辰微笑道:“宋先生,還沒考慮好麽?本都督的要求可並不過分。”

宋漢章抬起頭看了雨辰一眼,又低下頭來。聲音細微的道:“你們都是民黨人物,哪有這樣當綁匪的?革命要真是都這麽幹法,那不如當土匪了。”

這家夥居然還頗硬氣,雨辰冷笑道:“當年鐵良要為滿廷編練禁衛軍,你老人家鞍前馬後奔跑,從製造局提了八十萬,上海關道提了四十萬,南京秋解京餉提了五十萬,另外還從鹽稅擔保指撥了三十七萬。就憑這點,本都督就能要了你的命這無非都是咱們漢人的民脂民膏現在隻要你把這個數目還給咱們漢人,已經是對你分外客氣了。你要是再推三阻四,我一個上海軍政府的都督,難道殺不得一個滿清的大官走狗麽?”

宋漢章頓時軟了下來:“我是在租界被綁架的你違反了租界的法律,你要動我,洋人是不會放過你的”

聽到這家夥反過來威脅自己,雨辰倒還沒什麽,呂逢樵卻變了臉色,掄著槍把一下砸在他的頭上。宋漢章痛叫一聲,摔倒在地上,手中茶碗落地,碎得清脆。血頓時就從他頭上流了下來,宋漢章哀號一聲。癱在地上慘叫起來。

雨辰冷冷道:“逢樵,倒也不必這樣,畢竟他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既然沒有自贖的心思,拉出去斃了也就拉倒。我倒要看看哪個洋人找本都督來算帳?現在在上海,本都督就是老子”

呂逢樵答應一聲,伸手就去拉宋漢章。他發出殺豬般的慘叫,一點骨氣早丟到爪哇國去了:“我給我給但是二百來萬的數目太大。銀行裏一時劃不出來。我私人倒有三十來萬,都是半生宦囊所積,全送給都督,詡讚革命也就是了。我也是漢人哪”

看著呂逢樵象拉死豬一樣的把宋漢章拉起來,雨辰厭惡的道:“虧你也知道自己是漢人各省才收的夏稅,東南膏腴之地不都通過你們上海大清銀行遞解?這時多了我不敢說,六七百萬總是有的,連二百萬都劃不出來?想留著給滿清續命麽?逢樵,不必多說,拉出去斃了,省得我看著心煩”

這時宋漢章才真正的服了軟。他神不知鬼不覺的被綁到這裏。現下又正是亂的時候,這個二杆子都督殺了自己,真跟殺隻雞一樣沒有分別。他連頭上的血都不敢擦,坐起來和雨辰真正的探討起這實質性的問題。因為清政府在武昌用兵,催餉急如星火。大清銀行幾乎都是隨收隨解,這時不過才有二百萬掛零的存庫款子。雨辰和他談定劃出一百九十萬關平兩的銀子出來,上午派人拿了宋總辦的手條去拿支票,拿過來請宋總辦簽字蓋章背書。就把這筆款子匯到陳三爺他們在英租界匯豐銀行開好的戶頭裏麵,款到放人。他老人家盡可以帶著他那遠遠不止三十萬的宦囊所積當寓公享福去。

等到把這點事情辦完,雨辰才鬆了一口氣,疲倦就這麽襲上心頭。他招呼人拿來冷水洗洗臉,振作一下精神。這一夜快過完了。事先預想要做的事情也基本都順利完成,自己下一步該怎麽走?或者往大裏說,自己下麵的追求是什麽?當幾天上海都督享享福,狠狠撈一筆然後跑到海外去當寓公?還是盡自己所能,去改變後麵幾十年中國血火眼淚交織的曆史?…………這也許是太沉重了。

他走出臥室,站到了台階前,看著那些忙亂了一宿,卻始終精神飽滿的軍官士兵來去。他們眼睛裏隻有最單純的喜悅和對未來最熱烈的向往。陳山河在隊列裏麵,高聲唱著黃族歌,指揮兵士們在搬運武器。

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間。雨辰無聲的歎了口氣,既然自己已經被深深的卷進了曆史裏麵,也小小的改變了曆史走向。為了自己是一個中國人的身份,為了自己身上炎黃先祖流傳幾千年的血脈。為了眼前這猩愛的青年。他隻有做下去,嚐試著將曆史朝自己以為好的方向扭轉。

但是…………自己以為的方向就一定是對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