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新世界 第二十八章 大戰前夜(三)
克勞福德最近真是有些春風得意的感覺。他這些日子以來,在中國的表現已經完全壓倒了同樣想在這個表現出崛起景象的國家取得最大影響力的美國大使庫柏先生。這些牛仔暴發戶,如何有大英帝國這幾百年平衡掌握世界局勢的經驗?中國已經結束了和德國的短暫蜜月,重申了大英帝國在中國利益的主導地位,最重要的是,穩定了帝國遠東的殖民體係。雨辰總統也非正式地向他表示過,崛起的中國不會在印度支那還有東南亞謀求他們的民族利益,西藏和新疆等地方的一些問題,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雖然他並不是完全相信這位總統的保證,政治上的東西還有什麽承諾可以相信麽?特別是對於東方國家的政治家們。但是帝國在遠東有著英日同盟的體係可以平衡製約中國的發展,難道還有什麽更理想的局麵出現麽?中國和日本互相牽製,都需要大英帝國的支持,這是帝國在遠東百年的基業!
白廳對於這位年輕的紳士外交家一再表示讚賞,對於他卓有成就的遠東外交成果以及一些可以稱得上是考慮安排得很細很深的布局都進行了書麵的表彰。回到英國,勳章和晉級,承擔更重要的任務,眼見就是跑不了的事情了!但是這位年輕人還是保持著他一貫的生活態度,確切地說,保持著一個英國紳士冷淡從容的態度,並沒有半點得意忘形的表現。他還是保持著他在南京、上海之間奔波的工作節奏,處理協調著白廳賦予他的穩定遠東局勢的工作任務。白廳的原則同時發布給了中日兩國的重要大使,具體來說就是兩點:遠東大陸的中立化和太平洋的非中立化。
遠東大陸要維持住現有的體係,不管是日本還是中國,都不希望他們的實力膨脹過快。日本,隻是希望他們作為舊大陸力量的後備,而太平洋上的德國島嶼,卻是英聯邦國家垂涎欲滴的,希望盡快地將其攫取到英帝國的手中。至於美國?現在威爾遜總統上台,他的政策卻沒有塔夫脫當時在台上的咄咄逼人,包括負責遠東事務的助理國務卿藍辛在內,都認為不要在太平洋上擴展自己的力量,在保持住新大陸孤立的基礎下,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在舊大陸的大西洋方向。在這裏的局麵,一時間出現了英國一家獨大的局麵,加上日本大使馬克遜也是一個蠢貨,有的時候克勞福德甚至自負地想,遠東的局勢安排,就等於全在他的手中。
在上海的英國總領事館的草坪上,現在正是一片夏夜的芬芳。已經上了年紀的英國遠東艦隊司令華脫爾中將正應他的邀請,來和他談關於德國遠東青島基地所麵臨的這個局麵的問題。花白頭發的中將先生坐在中式的涼椅上,隻是不住地喝著紅茶,看他的表現,似乎並沒有把年輕的主人當做一回事。
克勞福德在心中暗暗地笑了一下,他的父親也是英國皇家海軍的少將,他太了解這些老水手的心態了!海上的事情,他們認為他們是專家,並不樂意得到外行人的指點。但是遠東青島的問題,早就是英、日、中三國糾纏在一起的複雜政治問題,這個事情,當然需要有外交眼光的人來做主!相信艦隊司令部對這位中將的訓令,他也應該收到了。看到訓令上要求他在正式開戰之前充分尊重他這位大使的意見,是不是老將軍氣得肺都炸了?這點得意的心思克勞福德當然沒有表現在自己的臉上,反而用一種殷勤的語氣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中將閣下,聽說您前些時候派了軍官去考察青島和膠州灣……和那位現在掌握著整個預備軍的蔡鍔將軍之間也有交流,您對德國遠東分艦隊的命運怎麽看?對青島的命運怎麽看?您認為中國能夠在日本反應之前,參加進這場遊戲當中麽?”
華脫爾抬了一下眼睛,似乎滿意他這樣虛心詢問的態度,點頭鄭重地道:“施佩伯爵閣下是位值得尊重的海軍將領,德國遠東分艦隊的沙恩霍斯特還有格奈森諾號兩條強大的裝甲巡洋艦,也是整個太平洋未來的心腹大患!現在遠東艦隊的主力艦隻,並沒有人是他們對手的,隻有指望戰時得到本土大艦隊的增援!費希爾的寶貝(指戰列巡洋艦)能夠過來的話,才能在整個廣袤的太平洋上獵殺這支艦隊。因為開戰的時間並不掌握在愛好和平的英帝國手中,而是在德國手中,他們這支分艦隊完全可以在宣戰之前,悄然離開青島,駛進大洋。除非我們隨時在青島外海保持足夠的實力,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我都知道。對於在青島堵住施佩伯爵,我並沒有不切實際的奢望……至於青島的陸上基地,離開了艦隊,對於帝國海軍和海運來說,並不能構成任何威脅,所以我並沒有加以太大的關注。中**隊的確在膠東以外展開了強大的兵力,也配屬有一定的重炮,但是他們沒有強大的海上力量配合,想攻克青島這個要塞化的基地,據我的推斷,還是要日本的海軍配合才可以。但是這些問題,都不是我這個軍人所能考慮的,大使先生,這是您的工作範圍。”
克勞福德矜持地笑了,華脫爾的判斷和他的判斷並沒有太大的出入。看來中**隊是不能夠在沒有海軍配合的情況下,打垮青島林立的德軍炮台。日本對於這塊肥肉,還是要介入的啊。到時候就為了一個青島,讓這兩個國家先互相僵持消耗一下!這更加符合英帝國的利益。和這位老將軍攀談這件事情,也不過是為了讓海軍的意見能夠佐證自己的觀點,他已經在心裏構思自己的報告了,工作順利的感覺,當真是非常的好。。
而在這些洋人悠閑地喝著茶的時候,在山東的預備軍這個係統,卻是在進行著最艱苦的戰前訓練。特別是作為嶄新兵種的戰鬥工兵部隊的訓練,更加為蔡鍔等高級將領所關心。雨辰的軍隊當中向來都有使用大量炸藥進行爆破,摧垮敵人堅固工事的傳統,當我們的軍隊還不能擁有足夠的重炮的時候,也隻有使用人的血肉,向上輸送炸藥!戰鬥工兵部隊,就是這樣的開路先鋒,他們承擔著大部隊作戰先導的作戰任務,排除地雷,爆破敵人工事,都是在火線上玩命的活兒!戰鬥工兵第二團,就是這麽一支英雄的隊伍。他們的來源是第九師十七旅第五十團一個營,其中包括英雄連隊“固鎮”連,還有十八師第三十五旅一個步兵營,曆史可以追溯到當初蘇滬革命軍二支隊的一個起家連隊,加上教導第三團抽調的包括董山連在內的一個英雄營,組成了這麽一個先鋒團隊。
這些日子以來,在日照一帶,附近的山頭工事已經被改造為青島德軍依山建立的俾斯麥北炮台、伊爾奇斯北炮台、伊爾奇斯東炮台、仲家窪炮台等核心工事的地形,加上拱衛的一係列步兵堡壘,小湛山、小湛山北、中央、台東鎮、台東鎮北、海岸堡壘也仿照了個一應俱全。所有戰鬥部隊都到這裏參加輪訓,戰鬥工兵二團更是每場演習都不拉下。
夜色裏不同顏色的信號彈紛紛升起落下,蔡鍔在炮隊鏡裏看著對麵的預設敵人陣地。在這漆黑的夜裏,隻能看見隱約的人影在假想中的火力空隙當中矯捷地穿行。那些戰鬥工兵們,都背負著裝黃色炸藥四十磅以上的重型爆破筒,一根接一根地炸,鐵王八蓋子也給他掀開了,更別說這些炮台還有通風口和射擊口這些可以下炸藥的地方!身邊的參謀們忙忙碌碌,根據信號彈所傳遞的信號,大聲地給炮兵部隊下達著命令:“俾斯麥北炮台側射火力複活!野炮第二集群,火力覆蓋掩護!”
“小湛山藍軍步兵試圖反擊,重炮第一集群,火力覆蓋!”
“炮兵再護送一程!炮兵再護送一程!射速要快,射程保持住!”
蔡鍔知道,在這一道道電話命令下達的同時,在周圍就有四五個炮群陣地上的官兵在一絲不苟地執行著全部的炮兵動作。除了炮膛裏是教練彈之外,其餘都和戰場上完全一樣。真到了戰事打響的時候,自己強大的炮群和勇敢的士兵,就要向敵人拋灑死亡和進行最奮勇的突擊。這場未來一定會進行的戰鬥已經完全脫離了國內曾經有過的戰爭形式,是用鋼鐵進行的角逐。作為一個從舊時代走來的軍人,對於自己參與建設的軍隊,已經發展壯大到了這個地步,怎麽不會感到由衷的欣慰?看著“俾斯麥北”、“伊爾奇斯東”等炮台上麵升起了代表勝利的紅色信號彈,他才從炮隊鏡前移開了自己的眼睛,滿意地搓著手道:“咱們總統攢這點家當不容易,進口了這麽多的大炮彈,都是為了要把仗打好。咱們訓練得越勤,就越有把握,死的人就越少!”
他身邊的預備軍參謀長,也是保定的名教官,特意被蔡鍔從江北官校挖出來的炮兵科主任教官唐在禮,當初是和蔡鍔一起從日本陸士畢業的,感情甚好。因為蔡鍔和蔣百裏的聯合保薦,被雨辰破格以上校階級擔任預備軍這麽一個重要單位的代參謀長,也是看重了他在炮兵專業上的深厚造詣。他笑著給蔡鍔遞了一塊熱毛巾,兩人都是連續十來天督導觀察訓練,乏透人了。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窩,頓時就精神了不少,他笑道:“什麽時候也沒這麽闊氣過啊,四門280毫米的超重炮、二十四門155毫米重榴、二十四門150毫米重榴、各師的山野重迫、十來個基數的彈藥……加上這些驍勇的戰鬥工兵,再打不好仗,咱們就該尿尿尋死了。德國在青島不到六千陸軍,百來門炮,壓倒他們是一定的。咱們考慮的,就是按照總統的要求,盡量縮短時間罷了。”
他頓了一下,又略微有些疑惑地道:“咱們訓練得這麽緊,就是一鼓作氣準備打仗的,拖久了反而士氣就下去了。總統難道已經料定最近歐洲就要開打麽?是六壬還是諸葛文王馬前課?”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半開著玩笑,對於雨辰對未來事務的預見性,和每次賭博的好運氣,在他們心中早成了一種理所當然的信仰。既然上麵製定的時間表要求這樣加強部隊的訓練,他們遵照執行就是了。蔡鍔隻是“嗯”了一聲,用手指著自己的腦袋:“大量的閱讀資料,縝密的分析,才能得出正確的判斷。你要知道總統每天工作多少小時,就知道他是不是在卜六壬風角了……歐洲最近估計是要開打了。伏屍百萬,流血千裏,也正是我們的機會……”他正在和唐在禮閑聊,就聽見戰鬥工兵二團的官兵們唱著軍歌,興致勃勃地從山頭走了下來,雄壯的軍歌甚至飄到這個掩蔽部來了。蔡鍔眉毛一皺:“怎麽?我命令軍校學官退出戰鬥工兵二團的實習崗位,這個命令沒有發布下去麽?”
唐在禮被他問得一愣,馬上就想起了這個事情,苦笑道:“鬆坡,這個命令我傳達了,可是那些學官反彈極大,軍校的教官也來求情。我是軍校出來的,看著那些學官們圍在我麵前眼淚都要下來了,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他們說還要找你請戰,說學官也是軍人,為什麽就不能在戰鬥工兵團?他們畢業了還不是一樣分配。底下隻好睜一眼閉一眼,反正部隊主官匯報的是戰事一開就讓他們撤出戰鬥工兵團,我也隻能這樣聽著。士氣可鼓不可泄啊!”他說得一臉無奈,但是掩飾不住的還是對他學生的驕傲,“這些青年軍官,可以說是現在國內最可愛、最有希望的一群人了!戰鬥工兵二團原定三十四名學官,現在倒好,每個崗位都有雙保險,就是六十八人!黑市也開出價來了,一個戰鬥工兵二團的實習缺,半打的好酒!雖然是玩笑,但是也看出他們的求戰心切啊。第一次主動出擊收複我們被割讓出去的國土,這些好青年都是不肯人後的。”。
蔡鍔沒有再說什麽了,這些青年軍官在民族複興的道路上,勇於犧牲,甚至樂意去犧牲的精神,一直都讓他感動不已。但是不知道怎麽的,雨辰的一句話就浮現在他的耳邊:“祖國的強盛,民族的複興,我希望,隻要犧牲一代人就夠了……”來日大戰,這犧牲的血花,將綻放得更加的鮮豔。我們這些人,不過是後死者而已。
歌聲回蕩在夜色中的山峰山穀,在這時和未來,有種理想,經雪尤清,遇霜更豔。
在中國東北邊那個借著明治維新崛起,並且在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當中幾次賭國運贏得了勝利,奠定了他遠東第一強國身份的國家,現在正陷入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之前國運最低潮的時期。每年九千萬日元的日俄戰爭當中借款的利息,加上陸海兩軍龐大的建設經費,讓這個國家的財政瀕臨崩潰。傳統的生絲等工業品出口,也遭遇了近十年來最大的萎縮。日本民眾本來就承擔著極其沉重的賦稅。從明治維新以來,他們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理想,幾乎是奉獻了所有的一切。成群的女孩子在南洋做妓女,賺取外匯為帝國供血,最後成為望鄉之鬼;成群的農家青年加入到陸軍海軍當中,裝著滿腦子的野蠻大和魂為帝國拚殺,最後成為東北雪原上的枯骨。加上讓人喘不過氣來的賦稅,一日甚過一日的米價,還有一日甚過一日貶值的鈔票,帝國是擴張了,但是民眾並沒有撈到好處,反而是養肥了財閥、軍閥和那些政客。不滿的潮流在日本國內醞釀,在明治天皇這個已經被神話的人物倒下之後,大正沒有他父親的權威,這些潮流頓時就在這幾年裏都爆發了出來,桂太郎、山本權兵衛兩個內閣先後被潮流衝垮。對於民眾要求分享的國家強大的好處,新上台的大隈重信內閣也毫無辦法,感到非常棘手。
在這個時候,歐洲緊張的局勢和密布的戰雲,反而拯救了這些搖搖欲墜的日本精英統治階層。歐洲國家這個時候隻能放鬆對遠東的控製,而日本就有了獨霸中國轉移政治經濟危機的機會。如果說當初關東軍遼河之戰失利,是英美兩國利用控製每年對日本的資本輸入來迫使日本沒有進一步擴大事態的話,現在隨著美國轉向孤立,英國雖然還在高叫製衡但是卻缺乏在遠東的足夠實力的情況下,這次機會,幾乎就是“大正時代發展國運的天佑”。這句話也是明治時期的元老井上馨這些日子的口頭禪。
本來他們就對現在正在崛起的雨辰政權有著足夠的警惕性,現在又麵臨著這個大好的機會,加上國內公私交困的局麵,整個輿論急劇地在向獨霸中國的方向轉去,認為日本至少也要完全掌握整個東北和華北,利用那裏的資源和市場,解決日本現在的問題。在一年之前,日本的中央公論還在哀歎“貧困之日本此時不能在中國大力擴張利權,乃天數所使然,隻能隱忍暫時,等待再度發展之機”,而現在就已經在為這個時機的到來而歡欣鼓舞了。
本來是一群陸軍參謀軍官私下製訂的對德宣戰、陸軍進攻膠州灣的計劃,隨著局勢的發展,已經擺上了台麵,成為陸海軍難得聯合製訂的作戰計劃了。特別是在知道雨辰已經在山東安排重兵之後,這種緊迫感又加倍了起來。山東,是他們的必爭之地!
駐日的德國大使雷克斯現在成了日本國內最可憐的人。中國還打著在自己領土之內維持國家中立的旗號,日本輿論幹脆就在追溯當初三國中包括德國幹涉還遼的仇恨了,等於就是在發出**裸的戰爭叫囂!德國在歐洲,什麽時候受過這種氣?他幾次會見大隈首相,試圖談判解決問題,卻幾次都被大隈重信拒見,也隻好聽天由命。
現在日本國內的焦點就是在山東這個地方。他們最不利的局麵就是蔡鍔的預備軍已經完成了展開,他們海軍的第二艦隊,和預計動員的十萬陸軍渡海作戰,都需要時間。動員早了,財政支撐困難,算計很精的日本人不想浪費這個錢;動員遲了的話,沒有陸軍僅僅是海軍是很難攫取到好處的!這個問題的死結終於被陸海軍一個聯合的認識所解決,德國青島要塞基地的堅固程度,還有德國陸軍的驍勇善戰,以支那陸軍的程度,沒有很長時間是啃不下青島的,而隻要一個半月,我們的動員就能全部完成,就可以一邊吃下青島,一邊把支那軍隊逐出膠東半島,為關東軍第五師團報仇!陸軍盤踞整個膠東半島之後,進可以截斷津浦路,視情況發展將半個華北吞入口中,退青島和旅順也成為掎角之勢。加上關東州和膠東半島的回旋餘地,這些地方也就是日本將來進步的穩固基地!日本的勢力將毫無疑問滲透甚至控製住整個東北和半個華北,那時想對付雨辰,就有太多的選擇了。
時間在這幾個國家的暗自準備當中,已經很快地走到了七月中旬。那震驚世界的日子,就快要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