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013章 解決(五)
關中本來一直是中國的帝王基業,隨著地力的逐漸開發幹淨,中國的統治中心越來越向東遷移。現在的王氣,又在金陵古城重新勃發。這個以西安為中心的省份,現在卻處於這些新興勢力的強大壓力下麵。
陝西從近代以來,一直是一個相當保守的省份。光複之時,這裏也有以井勿幕等人為首的同盟黨人著力於推翻清朝統治的事業。他們聯絡了當地會黨,一舉光複成功,推舉出了以張鳳翔為首的陝西都督,並成立了陝西光複政府。但是這裏的清勢力的反擊也是最為有力的。清朝陝甘總督調集以少數民族馬隊為主的甘軍,也曾經向西安進軍挺進,雙方的戰火一直從陝甘邊界打到西安附近。就在這種情況下,舉著光複大旗的陝西刀客武裝組成秦隴複漢軍,東出潼關,去爭奪中原天下。結果兩方麵都遭到了失敗,甘軍的馬足,一直逼近到西安城邊。而東出潼關的秦隴複漢軍也被毅軍擊敗,從此陝西的地方勢力就劃地自守了。不同的大小武裝各自劃分防區,互不幹涉,名義上麵共侍張鳳翔一主,其實他的政令不能出省門一步。這些大小土著軍閥就安心地吃著黑糧黑餉,靜觀中原大地的風雲變幻了。袁世凱勢力大的時候,他們向袁世凱輸誠。當雨辰躥起的時候,他們又在通電聲援雨辰。隻要雨辰發通電需要都督們出來列名了,陝西從來都是義不容辭。所以在雨辰徹底打垮袁世凱勢力之後,對陝西這個省份也相當客氣。首先是實在鞭長莫及,其次就是他們一直都挺恭順。
但是在大選進行的時候,陝西這個好像獨立於紛亂中原的世外桃源一樣的省份,也終於遭到了北洋殘軍的大舉入侵。陝西地方武裝本來就是零散而落後的。如何能抵擋住近代化而且占據兵力優勢的北洋軍的攻擊?很快張鳳翔就丟掉了西安,一口氣逃到了漢中。結果從四川亡命過來的劉存厚等川軍又迫使他從漢中逃走,現在在甘肅黑錯才停下來擺出了陝西流亡政府的架子,可是現在誰還理睬他?其他陝西的地方武裝,或者被北洋軍打垮,或者就向北洋輸誠,大家一起來發鴉片財。因為雨辰在大選之後,一直忙於穩定住政府陣腳的事情,還來不及收拾他們。這些家夥在陝西居然也過了大半年的安逸日子。可是好日子總是有到頭的時候的,現在似乎就是北洋這個勢力最後一點殘餘力量的末日到來的時候了。
在整個陝西省,北洋駐軍還在煞有介事地動員,一隊隊的從原來劃分的防區調出來,源源向東開拔。擺出了三個作戰方向,在紫荊關方向的歐陽武部隊,在潼關方向的北洋主力,還有在麵對河東方向展開的雷振春和楊善德等兩個軍。按照六個軍長聯合會議上麵的計劃,除了以川軍劉存厚、楊森兩部穩定川陝邊境之外,其他主力要盡可能地向外打出去。特別是雷振春和楊善德兩個軍,在北洋其他主力為他們擋住雨辰部隊直接鋒芒的時候,要盡力向山西攻擊前進,隻要打下山西,陝西省就有了依托,大可以和雨辰部隊周旋下去了。他們這些人從違背中央命令,擅自進兵陝西的時候就知道有這一天了,所以每個人似乎都沒有服軟的表示。六個軍五萬多部隊,全部都展開了,陝西省內的民夫不斷在押解下把糧食等軍用物資朝前方輸送。陝西省境內的殘餘大小土著武裝都在等著看風色,什麽時候反戈一擊,在雨辰麵前撈個功臣的名義。大戰,就在這古怪的氣氛下麵拉開了序幕。
雷振春還是站在河岸邊上自己部隊的工事頂上,在望遠鏡裏麵望著對麵晉軍的動向。隨著護法軍的成立,歐陽武叫囂的二次革命開始了。晉軍像是被煙熏的蜂窩一樣,亂紛紛地就動了起來,前幾天楊善德的護法軍第五軍的部隊從下遊試探著強渡了一次河,被晉軍的炮火打了回來,估計晉軍的第二十六師,還有他們的零星地方部隊,都迎到了這個正麵上。大概有一萬四五千人,大炮二十多門。而他和楊善德的聯合軍,號稱四個旅八個團的部隊,總共不過才一萬二千多人,其中不少還是強拉的陝西地方新兵,可謂毫無戰鬥力。重武器全部就三門日本造的七十五毫米山炮,還有十來架重機關槍。光是晉軍憑借黃河天險,他們就別指望能打過河去,更別說晉軍背後恐怖的安蒙軍第二師了!這是一支在東北前線打出威名,編製充實,裝備精良的王牌部隊!在他看來,對麵也是在等待著河南正麵部隊的統一行動,然後就由東向西壓過來,最後在關中平原上麵,把他們這些前朝餘孽擠壓成粉,然後徹底埋葬。
雨辰借用禁煙的名義,向陝西壓迫動手,這點在他的預料之中。當初在禁煙法通過的時候,他就知道大事不妙。雨辰終於找到借口了!但是對於齊燮元和歐陽武他們居然還敢於動手反抗,他實在是覺得有些不可理解。他們難道連敵我對比力量都看不清楚了麽?難道就是為了賭這麽一口氣?他們這些力量,唯一現實的應對雨辰辦法,要麽就是投降,要麽就是集中力量,繼續再向西。甘肅、青海、寧夏那些地方,還盡有回旋的餘地,也還能苟延殘喘一段時間。可大家都倦了,在雨辰的強大壓力下不想再向西亡命了。幹脆就見個高下,早點結束這場民國的春夢吧!
但是有些人,卻並不想和他們一起殉葬呢。雷振春放下了望遠鏡,跳進了塹壕裏麵。士兵們都裹著棉襖懶洋洋地坐在塹壕裏麵,幾個人分享著一支香煙。他的這些兵,雖然裝備壞了一點,但是都是七八年軍齡的老兵油子,雖然對麵大兵壓境,但是一點都看不出慌張的樣子來。反正敵人上來了,憑著良心放幾槍,對得起自己的餉錢,然後就換個地方當兵吃糧,管這些官長到時候怎麽說!雷振春也知道他們的心態,想命令他們加固一下工事的話也說不出口來了。隻好無聲地歎口氣,副官把他的大衣遞了過來,他正在穿大衣的時候,就看見陣地後麵一陣擾攘,再仔細一看,果然就是楊善德意氣風發地帶著一大堆衛兵隨從走了過來,還有參謀背著鼓鼓囊囊的圖囊,看來又是來看前線態勢的。
楊善德可真是北洋的鐵杆將領,別看前段時間被齊大頭他們冷落了也是牢騷滿腹的樣子。但是一到該動兵打仗拚生死的時候,馬上就像虛火上升一樣,渾身又都是精神了。要是誰在他旁邊說雨辰勢力太大,他總是把脖子一梗:“老子的槍是燒火棍?現在六個軍合力,雨辰也不能把全部力量都集中在這裏,咱們憑什麽不能打出一番天下來?他起家的時候也不過就是幾千個人!”按照雷振春對自己太太的話,這位楊善德就是一個二杆子軍長。不過現在兩人聯合,雖然心裏麵隻是冷笑,但是還熱情地迎了上去:“老楊,又來看地形?我正在這邊呢。你就在軍部歇歇吧,河風和刀子一樣。”楊善德跳進了塹壕,他的隨員頓時就也把這裏給塞得滿滿的。本來安靜的前線陣地頓時就是一片人聲嘈雜。幸好晉軍不積極,不然看前麵這個亂勁,一陣炮彈過來,河東前線聯合軍的指揮力量就得交代在這兒了!幾個本來在塹壕裏麵抽煙的士兵,不做聲地就溜走了。大人物,能躲多遠是多遠。
楊善德哼了一聲,環顧了一下對麵的晉軍陣地。隔著滔滔黃河,那裏就像沒有人煙一樣的安靜。他沒有看雷振春,大聲地道:“他媽的,老子前些時候居然能在這些醋瓶子手底下吃虧!真他媽的越活越回去了。不行,這個場子得找回來。光燦兄,我又有了計劃!”
雷振春哭笑不得地看著他,你有計劃就在這裏說出來?不需要大家進行參謀作業了?你說的話就是王法?和這個二杆子搭夥計真的是有笑話看了。不過現在他是另有懷抱的人,懶得和楊善德爭執,就淡笑著看著他。
楊善德把雙手張開,目光狂熱:“現在我們和雨辰部隊對峙,唯一能捏的軟柿子就是晉軍!隻要咱們能渡過黃河,背水一戰,哪怕安蒙軍二師上來咱們也不懼,因為咱們是死中求生!現在六個軍都在看著咱們,打下山西就全局皆活。光燦大哥,正是我輩建功立業,打出一番局麵的機會!上次我們單獨一軍偷渡,被火力擋了回來。這次我決心選渡口,準備渡河就便器材。兩個軍一起展開正麵的強渡!晉軍軟弱,趁著安蒙軍還沒上來,我們一定要占領對岸!在這裏隻有等死的份兒!估計準備器材,調整部隊,隻需要三天的工夫,到時候我們兩個軍就齊頭並進,一定能夠獲得勝利!”他回頭看著雷振春,仿佛他就是雷振春的上級,“光燦兄,我的計劃已經上報給護法軍總部了,齊司令已經批準,你要全力配合我!”
這麽說,還有三天的時間準備啊。雷振春在心裏不知道到底是種什麽情緒。轉過身去繼續看著麵前的黃河,那裏仍然是濁浪滔滔,不可遏製地向大海奔流而去,正像現在滾動的時代潮流一樣。
“雨辰總統鈞鑒:職已抵達鄭州。部隊已漸次展開,士氣高漲,軍容嚴整。本次已順誅逆,我軍獲得全勝之局當不待卜龜。觀偽護法軍舉旗於陝西一省,實屬魯莽滅裂之舉。以鍔觀之,當是我新政權泰山壓頂,陝西之北洋餘燼已覺己為釜底遊魚,戰無把握,退不可去。鴉片銷售事關該部生死存亡,於是妄圖一逞。皇皇通電,滿紙大言,紙後眾人心虛膽怯之處,不足為識者一笑。我軍十萬雄師,以全國政權為背後泰山之靠,月內報捷,當是卑職可為鈞座所必保也。軍事問題雖如是,但隨之善後,當深有可慮之處。
“歐陽武久為我係統之基本武力,其第八師有光複以來贛軍血脈,和現內閣國民黨血氣相連。雖因鴉片銷售之事無人敢為其說項。但對於該部,處理稍一不慎,仍有遺患將來之憂。處理稍重,則浙粵閩及西南諸省當有兔死狐悲之意,謂我輩將來下場不過如此。則中央對其餘省份措手之時,彼輩將對抗到底,則民族元氣,傷損必大。若處理稍輕,則彼輩僥幸之心當躍然麵上,謂我輩即使對抗中央到底,也不過如此,則中央政令推行,必大受阻力,長此以往。最終仍將麵對決裂之局。鈞座以禁煙之大義激起陝西北洋餘燼率先決裂,當是大好之局,然則如何行事既能震懾現獨立各省又不刺激過甚。則為鍔終日繞室彷徨熟思之事,鈞座亦可早賜睿斷,相信當可處理平穩。
“又則西北事了,國內當再無過大戰亂。我民國自可埋頭建設,軍隊也可漸次整頓一致對外。其餘獨立各省,當可在政治層麵使其就我範圍。然則軍隊現有一甚可慮事,張展空前日也曾於鍔言及,陸軍中下級官佐現於青軍會外有秘密結合。謂國會不可恃,內閣為絆腳石。天下是我總統打將下來,天下事應由我總統一言而定,應由總統率領我輩帶領民族複興。議會內閣若有杯葛我總統處,我等青年軍人唯有以刺刀炸彈對待。鍔聞此言,不勝震驚已極!
“民國肇造不易,我總統天縱英才,孤心苦詣創造此共和局麵。世人對我總統為民族領袖當無疑義。但民國政體如何能容此等軍人幹涉?長此以往,則軍隊長官被其把持,國家政爭為其強大武力所左右。彼輩雖倡言擁護鈞座,但大權獨攬之後,鈞座亦為一架空人物矣。我中華民國雖不為中華軍國亦不可得。此輩現雖為冰層之下潛流。但鍔近日細察軍隊思想,此輩言論竟大有售賣之餘地。望我總統為民國計,為國家計,為民族計,早日整頓軍內此種思想。長此以往,則擁有光榮曆史之我國防武力,當蛻化為一暴力集團矣!
“鍔於鄭州西北禁煙總指揮部,臨書匆匆,筆不盡言。又:作戰處新的作戰計劃業已下達,鍔於主官正推演當中。不日將回報作戰處詳盡計劃,大舉即在眼前。”
蔡鍔終於寫完了這一封長信,雨辰以國士待他,他也不能不以國士報之。這封信裏麵其實有很多話都不該說出來的,但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說出來了。因為這個國家好容易出現了一個大致安定的局麵,也在蓬勃向上。他願意將自己的全力奉獻出來,幫助這個脆弱的國家向前健康地發展。他實在愛這片土地愛得深沉,百年氣運衰微之後,終於有了這麽一個可能發展的機會,大家都不希望再走錯路了。
在他看來,戰事沒有什麽好擔心的。善後倒是有些煩心的,就看雨辰怎麽發落這些手下敗將了。這點他對雨辰是很有信心的,他總是能把一個處理結果做得冠冕堂皇,讓別人以後暗中警惕不敢再來一次。這點他隻需要提個醒就是了。可是張誌鶴對他談的那一席話呢?這個師長憂心忡忡地說到了他部下中那些中下級軍官當中的暗流湧動,他在其他部隊當中略微考察了一下,也多少都有這個情況。這是民國的未來之憂啊!
蔡鍔披衣站了起來,室內一燈如豆,室外寒風凜冽。他的心裏卻是各種念頭紛至遝來,因為他實在有著深深的恐懼。在他看來,雨辰並沒有從根本改變這個國家。他隻是借著時代的潮流,憑借著自己利用各種不可能再碰到的好運氣創建起來的強大軍隊,強行占據了這個國家的上層。並且集中了自己能夠集中的權力,給這個國家換上了一件新的外衣。他雖然在努力地推行著他自己的一些政策,並且憑借著強大的武力暫時平息了反對的聲音。更主要的是,他現在似乎就是民族複興的代表。但是隨著他統治的深入,不可避免地要和這個國家傳統的居於統治地位的勢力發生衝突,如果他真的想改變這個國家的話!到時候他有什麽可以依靠呢?除了軍隊,還是軍隊。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那這個大家所追求的共和民國,也就名存實亡了。大家都以力為勝,雨辰在還能控製住局麵,在他身後呢?或者在他突然失敗了,那時的中國又是一個什麽樣的情況?
他有時還會在心裏麵不自覺地暗暗在想,現在軍隊內部甚至政權內部出現的這種個人崇拜的現象,是不是其實就是雨辰不露痕跡暗自經營的?從青軍會走到這一步,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如果他知道自己是在玩火,他覺得自己未來能夠控製住這個局麵麽?蔡鍔低低歎了一口氣,他不反對有製約但是相對集中而且強大的權力,但是他對獨裁是深惡痛絕。他搖搖頭,不再想下去了,不管如何,現在把手頭的事做好要緊!這個時候他已經絲毫都沒有了睡意,又拉亮了台燈,埋頭在桌上堆積如山的公文和地圖當中。此時鄭州冬天的寒夜,正是漫長的時候。
風陵渡東岸的一處小山上麵的草動了一下,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偽裝得非常好的隱蔽部。這裏視線開闊,作為炮兵觀察所和指揮所,能指揮晉軍的炮群控製十幾裏方圓的黃河河麵。一個炮隊鏡正左右晃動著,將對麵的北洋軍的陣地盡收眼底。站在炮隊鏡前麵的,不是穿著藍色軍服的晉軍。雖然他們也號稱是中央軍二十六師,但是編製裝備還是一如舊時。使用炮隊鏡的主人,就是穿著黃呢大衣,戴著皮帽子的一個少將。正是安蒙軍第二師的師長石穿。他看著對麵北洋軍的塹壕、機槍發射點、急造的公路、彈藥堆積點、包紮所。隻是在心裏麵搖頭,對付這樣的敵人,真是對他們安蒙軍大材小用!但是不管怎麽說,有仗打總比沒仗打好。安蒙軍現在大好的威名,還不是打仗打出來的!這把刀子還要磨得更加鋒利,為以後民族戰場上麵出鞘!但是可氣的是就算這種小仗,還要自己壓著火在這裏和晉軍一起守塹壕,等著身邊那個國家統一安全委員會的特派員中校神神秘秘地在忙碌什麽!不就是要策反哪個軍頭嗎?用得著這麽麻煩?大軍強渡黃河,大炮底下,看他們投降不投降!
但是現在他們的指揮序列是直接隸屬鄭州西北總部的。西北總部沒有下達命令,他也隻有幹看著。旁邊的晉軍師長張培梅已經在拍他的馬屁了:“石師長,多虧你們及時趕到啊。前些日子北洋軍強渡黃河,我們炮管都打紅了才把他們堵回去。兄弟們這次聽說和安蒙軍老大哥並肩作戰,別提多激動了。石師長這次你們就在後麵安坐,看我們晉軍怎麽收拾這些兔崽子!麵前雷振春和楊善德兩個人,咱們晉軍包打了!總得也讓咱們立些功勞不是?”
石穿還了張培梅一個笑臉,總覺得他嘴巴裏麵有鴉片的味道噴到自己的臉上。參謀長李睿說得好啊,除了咱們江北出身的部隊,其他軍隊看起來都是暮氣沉沉!晉軍要是敢敵前強渡,他敢把自己的頭給這個瘦巴巴的晉軍師長!隻有咱們這些軍人,才是中國的棟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