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066章 即將發動

這次在碼頭迎接雨辰的人潮還要超過他上次抵達上海的場麵。如果說當時他還隻是角逐天下的幾個人選之一,現在從天津回到上海,他已然成了收拾整個民國局麵的唯一人選了。

舞鶴號軍艦白色的身影終於在天水之間顯露出了它的身影。兩艘楚字號炮艦衛護在舞鶴號的左右,朝著吳淞碼頭劈波斬浪地行駛了過來。碼頭上等候的人群都長出了一口氣,這雨大司令,總算是又出現了!李媛也下了汽車,幾十個衛兵把她保護得緊緊的,所有人都讓出了一條路。不少很是異樣的眼光,都集中在了這個女孩子身上。有的人甚至都在盤算了,這個上海資本家的女兒和雨辰未來的結合,對雨辰未來的政策會有什麽影響?雨辰會不會將自己的基礎定位在江浙一帶,這樣對北方的人士有沒有某種偏見?

李媛可完全沒想到,現在自己也因為雨辰的原因,成為時代風潮的焦點了。她隻知道自己就算閑居在上海,也有不少別有用心的人士通過夫人路線,小姐路線,想方設法地接近她巴結她。每天李章雲的公館裏麵,來往著許多鶯鶯燕燕,就算和自己同學在一起,也找不回當初的那種感覺了。大家對她有三分的羨慕,三分的敬畏,還有四分的嫉妒。她隻是單純地喜歡雨辰罷了,事情什麽時候就變得這麽複雜?自己也就變得不是自己了?

船隊終於靠近了碼頭,又一次充作儀仗的萬國商團團員和軍樂隊又開始了他們的表演,碼頭的氣氛一下熱烈了起來。上海華界地方自治公所理事長、上海市地方參議院議長同時也是聯邦黨秘書長的沈恩孚,穿著厚厚的貂皮長袍馬褂,含笑等著雨辰他們下來。

他很為自己得意,當初毅然離開張季直他們組織的統一共和黨,背離了現在也在苟延殘喘的所謂江浙立憲派,投身到聯邦黨當中來,這一步棋看來當真是走對了!

雨辰和蔣百裏談笑著走下了碼頭,身後是神色嚴肅、體形高大的衛隊長馮玉祥。和離開上海時比起來,雨辰略微消瘦了一點,精神卻還是很好,微笑著和迎接的紛亂人群點頭致意。這次碼頭上麵的秩序維持得比上次好多了,人們都整齊地站在高昌廟警備步兵團和海軍陸戰營組成的警戒線外麵,高呼著歡迎的詞語,搖晃著手中的標語。雨辰大略地掃視了一下,竟然有一半以上的標語都是希望雨將軍抵製對日“十九條密約”,重整河山,收回東北權益的。民氣的確發動起來了!

兩人的腳步終於落在了南方的土地上麵,李媛笑得像春花初綻一樣迎接了上來。鎂光燈瘋狂地閃爍。在雨辰離開南方的快一個月的時間裏,這個國家,發生了太大的變動。而雨辰將再次回到他的大本營,從這裏走上真正掌握全國的道路。

這時在東北,為了滿足某些人、某些勢力的野心,為了某個虛無縹緲的複國夢想,一出扣人心弦的戲劇正待登場。而這場戲劇引發的衝突,將在以後幾十年的歲月當中,深刻地影響著整個東亞政治格局的變動。

南滿遼陽府,就是這出戲劇序幕拉開的地方。這座城市是當年除了赫圖阿拉之外,清朝龍興定都的第一個據點。在南滿控扼著遼河,依托著長白山,背後不遠就是朝鮮,是南滿極其重要的地方。這裏當年也有滿八旗六千三百七十名披甲人鎮守,加上其他的旗丁家眷,是東北旗人比例相當高的一個地方。近代又通了鐵路,日本人的勢力也滲透到了這裏,現在這個城市及其周圍,已經變成了一個五方雜處的地方。

日本人的洋行貨棧、中國人的糧行騾馬行大燒鍋、朝鮮人開的鴉片館嗎啡館,奇特地融合在了一處,中國式日本式的建築比鄰雜居。街上來往的人流,有穿著大棉襖的關東老客叼著大煙袋,放了腳、嗓門大小不輸給男人的東北大姑娘,還有往來的東洋車,穿著和服的日本人,穿著古怪日式洋裝的南滿鐵路株式會社的職員,打著白色綁腿、懶洋洋的中國警察。有時還有南滿鐵路警備隊的日本士兵,背著槍神色傲慢地從城市街道中列隊走過。

對於日本人來說,這裏是他們用十萬人的犧牲、二十億國幣的花費為大日本帝國爭取來的地方。雖然隻是租借了旅順軍港和關東州,但是在他們心目當中,整個東北都應該是他們的殖民地。這是日本未來的生命線,也是稱霸大陸的資本。而對於這裏的漢人滿人來說,這裏是個求生比較容易、土地富庶、出產豐富、人心淳樸耿直的地方。

在遼陽城外一處不大的集鎮上麵,這些天裏來了太多的古怪人物。穿著便裝但還是能一眼認出的滿臉傲氣的日本軍官,舉止落拓、肆無忌憚的日本朝鮮浪人,還有騎著好馬、背著快槍、舉止豪闊粗魯的關東馬匪的大架杆子,已經有些破落但是還維持著黃帶子紅帶子架勢的滿人,甚至從奉天趕過來、樣子很有些鬼祟、但是大腹便便帶著隨從一望就知道是北洋高官的人物。他們都約齊了似的在1913年元旦剛過的日子裏聚齊在了這裏。兩個中隊的南滿鐵路警備隊的日本士兵,以野外演習的名義布置在這個小集鎮的周圍,嚴密封鎖了鎮民對外的往來,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麽。

鎮長王大海是山東人,當年闖關東的參客之一,十幾年的打拚下來,已經在東北安了家。遼陽一帶有五十多坰好地,鎮子上麵也開了兩家大燒鍋、一個當鋪。又因為為人豪爽四海,被推舉成了鎮長,兵來支兵匪來應匪,黑白兩道被他應付得溜熟,上到奉天的督軍署,下到周圍的馬匪大架杆子當中,到處都有他的朋友。在遼陽府這塊地麵,他也算是數得上號的地方人物了。

但是今天這個局麵,卻讓王鎮長有些不明白了。他嘬著牙花子坐在自己的大廳裏麵聽著自己大燒鍋的掌櫃苦著臉向他匯報:“咱們這些年支應往來的官兵好漢爺甚至日本人,從來沒有遇見今天這個情況!日本人把咱們的鎮子守著了,兔子進出都要看看爪子。來的好漢爺也從來沒這麽多過,聽他們在燒鍋喝多了報字號,連吉林的天下好都來了,這可是北滿的頭把杆子啊!其他古怪的人也多,竟然沒一個得罪得起的!杆子裏麵各處來的炮手,除了喝酒就是比槍法,這些天鎮子裏麵鬧得和見仗一樣!王大爺,要是這些家夥再在咱們鎮子裏耽擱個十天半個月的,咱們這個鎮子,可就幹幹淨淨了!您看是不是給奉天那裏通個消息?省得出了什麽掛漏,他們拍拍屁股走了,倒黴的還是咱們。”

王大海尋思了半晌,竟然也是半點辦法沒有。他們這些人聚集在這裏,所圖定然很大。日本人在遼陽的南滿鐵路株式會社的一個課長以前也算喝過酒的朋友,事先也含糊和他打了個招呼,說借用他的鎮子。因為地處南滿中央,又離遼陽城有段距離,還在大山的屏蔽之下,不論是商議事情或者有所圖,都控製著非常好的地勢。結果很快,這些日本軍人不打招呼,卻等於是把這個鎮子接收過去了!

他根本沒想過和奉天通風報信,夾著這幾大勢力,無論是誰,他一個小小的鎮長可都得罪不起!隻能祈禱自己祖宗積的德夠厚,保佑他王大海能度過這一劫吧!不過他也有些好奇,日本人把這些破銅爛鐵都搜集在一起,他們到底想做什麽?

在鎮子的一個破敗的祠堂裏麵,幾個這次大聚會的核心人物正在麵色凝重地商量著事情。天色已經黑了,祠堂裏麵升著一堆火,映得這些人神色明暗不定。陳思、鐵良、肅親王、大原少佐還有南山樵都在這裏,但是一時沒有什麽人說話,大家都在想著自己的心思。

半晌還是鐵良笑道:“人也快齊了吧,咱們在這大冷天裏,溜溜地凍了幾天,就是要等這些好漢爺。為什麽不在關東州呢,又機密又安逸點。肅王爺這麽大年歲了,還陪著咱們在這裏喝風,兄弟我真是有些過意不去呢。”

肅親王差點發出了嗤的一聲冷笑,誰不知道最耐不住辛苦的就是這位鐵良大人?連陳思都覺得有些懶得答理他。還是南山樵笑道:“鐵良大哥,還是這裏好!這些大架杆子讓他們去關東州,咱們也遮掩不下來。這次事件是咱們滿人豪傑和日本誌士共同發動的,雖然上麵對咱們的行動是萬分支持,可是麵子上不能不還保持距離。所以這麽大的陣仗,千萬不能在關東州鬧出來……”

這個日本人當真是了不起,見到東北那些馬匪就是滿口的東北話,喝酒賭錢無一不精,粗豪得也像拉杆子的老客一樣,對著鐵良又是滿口的京油子腔調。真不知道他在中國的事務上麵花了多大的工夫。

南山樵看了鐵良一眼,臉色有些鄭重:“而且這個地方也實在是好,南滿鐵路支援方便,左右前後都有日本朋友依托,朝鮮的援助接濟也可以源源不斷。而且遼陽是滿人龍興定都的第一個大城市,在這裏發動,有多大的影響,多麽的名正言順?這個鎮子地勢也極好,聚集六七百精悍人物,市麵的風聲也不大,商議定了就能直接行事。外麵有日本軍隊保護,安全也是無礙的,還有比這個地方更好麽?”

他說完就朝鐵良微笑。鐵良雖然滿心地不願意在這裏吃辛苦,也隻好笑著對南山樵點頭,自己用一根柴火在撥那堆火。肅親王卻在一旁緩緩道:“現在萬事俱備,隻欠黑島先生奉請咱們皇上是否成功了!我們都是些孤臣孽子,沒有皇上那是什麽也談不上的。這個名義就先不順!還有陳思兄弟,麻煩你掌握好這些架杆子,他們都佩服你膽量勇氣本事。這些人太沒有紀律,將來咱們還要在日本朋友的幫助下練兵,這未來提督鎮台的位置,隨便你挑選!成與不成,就看這次了!”

老人的話說得很慢,聲音也很低沉,但是吐字清晰毫不猶豫。比起鐵良這種所謂的領頭人物,他才是這次滿人獨立運動的真正主心骨呢。

老人的聲音漸漸有些激動:“到時候我們王師大旗一起,我們滿洲以前的八旗子弟一定望風響應!北洋的駐軍官員咱們和日本朋友都有所運動,這些家夥多半都是些隻認得銀子的!隻要咱們能恢複大清,給他們多少錢都願意!天可憐見我們大清氣數未盡,袁世凱這個竊國奸雄一病不起,北洋將領特別是東北這邊的沒了主心骨,紛紛在找出路。這就是咱們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而且很可能就這麽一次!要是這次不能成事,我老頭子也不要活了!”

南山樵隻是在那裏點頭微笑,陳思雖然也是附和的神色,但是心裏卻亂得和一團麻似的。現在自己被隔絕在這個小鎮子裏麵,外麵的消息收不到,自己的情報也傳不出去,難道真的要和這幫滿人一起鬧他們的什麽獨立?自己不就成了民族的罪人?民國的敗類?雖然司令也經過白斯文在出發到東北之前傳話給他,讓他和光同塵,盡量掩蔽下來,好在今後更好地出力。可是他是堂堂的青軍會會員,就算是為了做情報工作,這種出賣祖宗的事情他也做不來!可是現在自己一個人孤身在外,到底要怎麽做才恰當?

眼見得這些被厚利爵祿或者日本人許的好處引誘來的馬匪越聚越多,還有日本浪人朝鮮浪人作為起事的骨幹,說不定到時還有化裝的日本正規軍人!現在奉天一省就一師北洋軍隊,還四處被日本人牽製,要是真讓他們在南滿鬧出事情來,自己居中還和他們一起行動的話,如何對得起自己的血脈、自己的良心?

就算司令沒有交代,自己也一定要做點什麽,陳思暗暗地下定了決心。

祠堂外麵的風聲更大了,偶有一絲寒風從破板門吹進來,火苗擾動,火星四濺。明暗變化當中,更映照得坐在火前、緊咬著腮骨的陳思,像一尊堅定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