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Thorn·9
足球世界裏並不是隻有波爾圖一個俱樂部，在葡萄牙國內、乃至於整個歐陸，也還有許多優秀的俱樂部。
如果他想要離開，門德斯自忖以自己的手段，能夠將他送進一些還算不錯的俱樂部——
——即使比不上波爾圖。
但是……
或許他還能夠再做一些努力？
塞巴斯蒂安將手機從兜裏掏了出來，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電話號碼，在過去一段時間裏曾經數次在熒光屏幕上出現。
綠眼睛少年的眼裏出現了一點猶豫，最後，他揉了揉額頭，手指移到了紅色按鍵之上。
手機裏還存儲著許多屬於這個號碼的短消息，在看了一條又一條之後，他已經沒有了反應。
既然他已經掐掉那麽多的電話，那麽這一個電話，掐掉它，也沒有關係的吧？
塞巴斯蒂安默默地摁掉了它。
然而他又想起來了今天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在2003年這個年頭走到了末尾的時候，明天又將是新的一年。
猶豫許久，手指劃過冰冷鍵盤，又遊移開去，直到屏幕上布滿了白色的霧氣，他終於敲定了自己的念頭。塞巴斯蒂安迅速打下一串短語，在點下發送鍵並且看到信息已經成功發送以後，毫不猶豫地開啟了飛行模式。
做完這一切後綠眼睛少年有些心虛，但是很快他就說服了自己，將手插回口袋快步向家裏跑去。
卻在拐過某個拐角的時候徹底愣住——
“所以，這就是你這麽多天來唯一的答案？塞巴斯蒂安？”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從台階上轉過來，朝著他揮了揮手，“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塞巴斯蒂安訥訥地，終於勉強擠出來一句話。他的腦袋徹底亂成了一鍋粥，壓根不明白，為什麽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個地方。
在2003年的最後一天，出現在他家門口——豪爾赫·門德斯的腦袋，真的不是被驢踢了嗎？？？
這種風雪交加的日子，最適合一家數口圍坐餐桌前闔家歡樂，門德斯出現在這裏，什麽鬼？
簡直是在逗他玩兒吧！
塞巴斯蒂安都覺得自己是產生幻覺了，還特地揉了揉眼睛，但是靠在他家門口立柱上的那個穿著黑大衣的男人的樣子一點都容不得他看錯，小卷發，棕眼睛，臉上帶著一種標準化的笑容——不是他那個經紀人又是誰？
或許是他眼神裏的疑問太明顯，門德斯居然笑了起來。葡萄牙中年人再次朝著他揮手，這一次，塞巴斯蒂安終於認清了他手裏拿的究竟是什麽玩意兒——
——也讓自己更加心虛。
那是一款已經有些磨舊的手機，大部分被門德斯的手指握住，隻看得到隱隱約約一點屏幕。
“豪爾赫……這種鬼天氣，你跑過來做什麽？”
門德斯揚了揚自己手裏的家夥：“假如我不來這裏，你就準備這樣一個人不聞不問，讓你可憐的經紀人徹底和你失去聯係？”
“我沒有不聞不問。”
門德斯隻是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麽，向來覺得平和的目光這一次竟讓他感覺到了壓迫。
塞巴斯蒂安不得不偏轉了自己的頭顱，腦汁全成了糊糊：“隻是這段時間太忙，你不用這麽在意。”
“……假如你真的沒有一點問題的話。”
這句話讓塞巴斯蒂安頓住，他煩惱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我本來就一點問題也沒有，豪爾赫，你到底在想著些什麽啊！我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你不用讓隊長他們來問我，我好好的……”
“我可不信——你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
葡萄牙人迅速截斷了他的話，眼底帶著濃重的不讚同的意味。這樣帶著不讚同甚至是譴責的目光將塞巴斯蒂安即將出口的一段話都塞了回去，也讓他的心情徹底暴躁了起來。
在綠眼睛少年再次抓頭發的時候，門德斯正在仔細觀察著他的神色，大量與球員相處的經驗讓他迅速忖度出少年腦海裏或許正在醞釀著什麽風暴，在風暴爆發前，他成功用一句話打散了核心——
“新年快樂。”
“好吧……”少年似乎在嘟囔什麽，最後勉強也擠出來一句話，“新年快樂。”
“所以……你真的不請我進去嗎，塞巴斯蒂安？看在我千裏迢迢從英格蘭趕回來的份兒上？”
豪爾赫·門德斯如願以償地踏進了塞巴斯蒂安家的大門。
作為一名情商高超的足球經紀人，他當然不會就這麽莽莽撞撞地直接跑到塞巴斯蒂安家門口，這麽失禮的行為，他可不會做。在從英格蘭出發之前他就早已經在電話裏和家長商定了拜訪的日期——毫無疑問的，黎樺非常歡迎他的上門。
門德斯甚至懷疑，塞巴斯蒂安狀態有多糟糕，黎樺期待他上門的願望就有多大。
在通訊手段因為少年的不配合徹底失去存在的意義後，麵對麵交談當然是最好的一個選擇。
雖然這是今年最後一天，可是畢竟還沒有進入假期不是麽？
他向來是個敬業的經紀人。
“我真的什麽問題都沒有！”
塞巴斯蒂安還是咬著這個說法死不鬆口，打死也不承認最近狀態不好。
“可是我聽說你的狀態很糟糕。”
“那都是若熱他們騙你的，我真的一點兒問題都沒有，豪爾赫，我好的要命！”
“是嗎？”門德斯當然不會揪著這個點做無意義的唇舌之爭，他有更加犀利的證據。葡萄牙人突然說道：“你看新聞了嗎？就在前幾天，歐洲金童獎的結果出來了。”
他當然看了，但是……！！！
塞巴斯蒂安麵無表情。
“你知道結果是什麽嗎，塞巴斯蒂安？還是說你壓根沒有關心這個消息？”門德斯看上去並不在意他的回答，因為少年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已經自顧自的續道，“荷蘭人，來自於阿賈克斯，他的名字叫拉斐爾·範德法特，1983年2月11日出生，今年20歲，是一個強壯的小夥兒……”
塞巴斯蒂安有些不明白他究竟想要說什麽：“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門德斯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年長的葡萄牙人目光犀利得像天空中翱翔的雄鷹一樣，帶著不可名狀的壓迫，這樣嚴肅的門德斯——是塞巴斯蒂安從來沒有見到過的。
“假如你知道的話……或者說，假如你真的沒有問題的話，今年的金童獎，究竟會屬於誰……”門德斯突兀地笑了笑，“你真的知道嗎？”
太過於犀利的問題讓人難以招架，以至於塞巴斯蒂安一瞬間產生了落荒而逃的衝動，然而比逃跑更加尷尬的是，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對那個答案無比清晰。門德斯用平靜的眼神看著他，可他的眼睛分明傳達著一個消息——
——假如你真的什麽問題都沒有的話，今年的金童獎，還會花落別家？
這個證據將他的嘴硬完完全全扇到了馬裏亞納海溝裏，並且再也不可能撿回來。
歐洲金童獎是今年才產生的一個獎項，將會頒發給在過去一年裏歐陸上表現最出色的年輕球員，它的年齡線卡在21歲上，恰好是一個分界點。這項由意大利《都靈體育報》發起的運動從形式到內容都模仿著金球獎，將會由30多家歐陸重要媒體投票選出結果。盡管還隻是第一年，但是由於評選者的地位，已經引起了廣泛的注意，有許多年輕球員都盼望著自己能夠拿到。
第一個歐洲金童，聽上去，也十分好聽，不是嗎？
今年的歐洲金童獎在前幾天才產生了結果，荷蘭人拉斐爾·範德法特，年紀輕輕就成了荷甲豪門阿賈克斯的場上隊長，據說有多家豪門都已經向他拋出了橄欖枝，不過這名年輕的荷蘭球員對外宣稱自己暫時沒有轉會的想法。
塞巴斯蒂安想說範德法特和他有什麽關係。
但是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老早就知道意大利的媒體在籌備這個獎項了，他在意大利的朋友很早就通知了他，不是嗎？
裏卡多還特意給他打了一通電話，告訴他機會很大，鼓勵他一定要爭取。
可是那又有什麽用？
有什麽用？
那個時候10月都還沒有到。
那個時候他還是葡萄牙最閃耀的新星。
那個時候他還是俱樂部裏當之無愧的主力。
可是很快，波爾圖就和皇馬踢了那一場比賽，迎接他的是再也不想回憶起來的經曆——受傷、下場、板凳、板凳、板凳……
範德法特在最近一段時間裏的表現越來越出色，他帶領著阿賈克斯一路高歌猛進，在荷甲聯賽裏甚至把他們的老對頭埃因霍溫踢得落花流水，牢牢的占據了積分榜的第一位。
波爾圖在最近一段時間裏表現穩健，沒有丟掉任何可能丟掉的分數，以一波連勝一掃陰霾，在冬歇期到來之前將本菲卡、裏斯本競技等一幹競爭對手紛紛斬於馬下，衛冕葡超冠軍隻是時間問題。
——但是，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如果說範德法特做的是加法，在天平一側給自己的砝碼越加越多，最後加到了完全傾斜到他的程度，那麽他做的就是減法。
最初沉甸甸的砝碼，隨著時間流逝一個一個被揀出，到最後……輕飄飄的，像一根羽毛那樣，無足輕重。
在那之前，他從沒有想過別人。
在那之後，他再沒有想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