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天人永隔 叔奶奶執迷不悟
有些人經曆過生離死別後,會大徹大悟,比如我那可憐的大叔叔。
我爹說鬥牛當天,二叔叔跟兔兔被鄉衛生所拒收,被鄰居抬去縣城醫院,生死未卜後,大叔叔跪在病床上錘胸頓足的哭,懺悔之前為了厭厭去傷害二叔叔跟兔兔,他跪求菩薩保佑二叔叔跟兔兔能醒過來,求他們能給他一次機會,當一個好哥哥,盡自己所能去保護他們,對他們好。後麵所有的事情都證明,大叔叔做到了。
也有些人,曆經幾次生死,卻永遠執迷不悟,就如厭厭,她長著一顆鋼珠之心,或者根本沒心沒肝,那一年接二連三的災禍都由她而起,後果一次比一次慘烈。
大叔叔被抱回廳屋裏,眼角的眼淚源源不斷流下來,他肯定知道自己已經回了這個他深深愛著的家。
小豬曾看過馮小剛的《我把青春獻給你》,而我的大叔叔,把自己的青春,自己的命都獻給了這個家跟厭厭。
兔兔跪在大叔叔身邊,拿毛巾幫大叔叔擦眼淚,自己的淚卻滴得大叔叔滿臉都是。
大叔叔是臨時出事,家裏沒有備壽衣(死人穿的衣服)。山村老人到了60多歲,鄰居奶奶們都會給自己跟老伴,精心仔細縫好壽衣,以備不時之需,不讓子孫們臨時抓瞎。
有個鄰居嬸嬸說可以借她公公的壽衣穿,她婆婆剛好縫了一套嶄新的,她公公身體健朗,一時半會用不著。
鄰居嬸嬸的提議,得到叔爺爺與我爹的認可,對嬸嬸一再表示感謝。
鄰居嬸嬸回家取壽衣前,兔兔拉住了嬸嬸:“我哥這一世,一件新衣服都沒有穿過,結婚當天還是借的衣服,這一次,我不能讓他再穿借的衣服走,我要為我哥哥縫一身新衣服!”
從鄰居家借來布料,兔兔比對大叔叔平常穿的衣服,忙活了一天一夜,終於把壽衣做好,眼淚把壽衣浸濕了好大一片。最後釘扣子時,雙手哆嗦,左手的五個手指頭被針刺得血漬斑斑。
給大叔叔擦身體換衣服時,小娃子沒準進去,守在門外,隻聽得幾個奶奶嘖嘖歎息:“這新毛頭咋就這麽瘦?瘦得沒個人形了,唉,這兩個肩膀上的老繭,硬得跟石頭一樣……唉……”然後聽見幾個奶奶的哭聲。
大嬸嬸在房間裏邊哭邊說:“我家男人苦啊,天天放下鋤頭,拿起扁擔,沒有歇過一天,沒有享過一天福,我當婆娘的看不落忍,懷著娃子都忍不了要幫他分擔……”
大叔叔換好衣服,躺進棺材裏,神情安祥,除了頭上的腫包,跟睡著了一樣。小豬做夢都想他能跟平常一樣,幹完一天的活計,在台階上喊我給他倒杯水,喝完水後,把杯子遞給我,笑眯眯地拍拍我的頭:“小豬啊,怎麽還是不見長個啊?叔叔這場趕集,給你買兩個肉包子回來,吃了快點長高高!”
道場做了三天三夜,80多的道光師傅一直守在廳屋裏,一刻也沒有離開。後麵得知從迷信上來說,大叔叔是橫死,本來是不能進家門的,所以得守著,還有一層原因,道光師傅說他實在看得起大叔叔這個後生仔,重情生義有擔當。
小叔叔那晚在池塘邊守了一夜後,果斷發起了高燒,燒得迷迷糊糊,夢裏不停喊哥哥,時哭時笑。
兔兔看到大叔叔被撈上來的那一刻,口吐鮮血,連續一天一夜縫衣服,也累病了,躺在床上綣縮著身體,抓著胸口喊心絞痛。
二叔叔跟弟弟守在大叔叔的棺材前,一刻也沒有離開過。
小豬永遠是苦逼的,除了悲傷,還得幹家務。
厭厭被叔爺爺勒令跪在大叔叔的棺材前,不準她吃飯睡覺。
老神薑呢,出了事情除了哭嚎,從來頂不上用。這回大叔叔去了也是一樣,除了哭嚎幾聲,就是癱在床上,不管不問。
倒是懷著娃兒,新婚守寡的大嬸嬸跟我娘,外帶一隻短腿小豬,裏裏外外操持喪禮的一切。
三天道場做完,要合上棺材蓋把大叔叔抬到墳山,這標誌著天人永隔的那一刻終於到來,小叔叔跟兔兔從床上爬起來,扒住棺材的邊沿,哭得驚天動地,死活不讓鄰居伯伯拉上蓋子。僵持了許久,直到道光師傅說再不出山,會誤了時辰,小叔叔被一個叔叔強行抱走,二叔叔被兩個叔伯聯手才掰開他的手。
厭厭被叔爺爺強逼著跟在大叔叔棺材後,一步一步爬上墳山。地上碎石多,直爬到她膝蓋鮮血淋淋。
最後要封土了,看著鄰居叔伯們一鏟又一鏟的土揚下去,把棺材一點一點淹沒時,冷血蛇厭厭終於哭了,她扒在地上對著大叔叔的棺材不停磕頭,哭得聲嘶力竭:“弟弟,我對不住你,我知道你待我好,我後悔得想死,弟弟,你回來啊,你回來,唔唔唔,弟弟……”為了不讓她防礙叔叔們鏟土,鄰居們把她拉起來,把她扔到墳墓旁邊的空地,她嘴裏塞滿了黃土,仰著頭的臉上滿是眼淚。這一刻,她知道,這個世界上最愛她,對她最好的人,已經永遠離去,以後再也沒有人會像大叔叔一樣對她好,也再沒有人會像大叔叔一樣拿自己的命去護著她。
當墳包終於鼓起來,小豬知道 ,我的大叔叔,永遠的沉睡在了這裏,再也不會笑眯眯的出現在我麵前,再也聽不到他說小豬啊,你怎麽還不見長個呢?
二叔叔全身撲在墳包上,當所有人都離開時,他執意不肯走,他撐開雙手,趴在墳包上:“我想陪哥哥一晚,他今天剛來這裏,會認生,我陪他好好說說話!”小豬從來沒有見過二叔叔如此悲痛欲絕。
大叔叔永遠沉睡於墳山的當晚,叔爺爺拖著膝蓋血肉模糊的厭厭到池塘邊,啞著聲音說:“現在你債也討完了,老x家的根都被你拔了,你要跟那爛渣去廣東賣x也好,是去喂了河魚也好,你現在就走,爹斷然不會再管!”後麵二十來年的事情印證了叔爺爺那一刻的決絕,大叔叔的離去,不但把叔爺爺的笑容永遠帶走,也把對厭厭的那顆一再包容的慈父心磨掉了,後麵一些年,不管厭厭出了什麽事情,他都再沒管過,直到他閉上眼睛永生的那一刻,都沒有原諒她。
厭厭臭狗屎一樣在池塘邊坐了許久,晚上大家都快睡覺時,死皮賴臉地回了這個她在船上跟大叔叔說的,再也不想呆的家。
她跪在大叔叔的遺像麵前壓抑著抽泣,連連磕頭。
大嬸嬸靠在房門口冷眼看著她:“你現在磕頭有什麽用?你磕死在他麵前,他也回不來了。隻可憐了我肚裏的崽,出來就沒爹,如果早知道是這個結局,我隨你跟著那壞胚子去外麵賣,染得一身楊梅瘡。我隻反悔啊,我反悔攔著你跳火坑,卻把景新弄進了墳山!”說完後蹲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後,發現厭厭還跪在廳屋裏,仰著頭呆呆的看著牆上大叔叔的音容笑貌,臉上淚跡斑斑。
我舀米煮早飯時,叔爺爺特意交待,以後煮飯少煮一碗,以後這個家裏不再養毒蛇。
此後好多天,厭厭都隻有生紅薯可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厭厭的作死,把本屬於豬的紅薯給啃了,分到豬嘴裏的食就少了,如果豬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估計都會從豬圈裏跳出來,把這個狗都嫌咬上幾口。
沒幾天厭厭的埋汰病又犯了,天天在雜物房叫嚷著埋汰,要洗澡。
叔奶奶在床上癱著喊我弟弟跟小叔叔去抬水。
我弟弟這隻憤怒的小鳥終於爆發,朝躺在床上的叔奶奶一頓大吼:“天天抬水抬水,她嫌自己埋汰就去池塘裏煉澡,我再也不會幫她抬水了!”
叔爺爺衝叔奶奶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火,把他們睡覺房間的櫃子,床都砸爛了,把叔奶奶也從樓上拖了下來,拖到廳屋裏,指著大叔叔的遺像:“死老婆子,你眼瞎了,心也瞎了,你看看,我的大兒子,已經去了,回不來了。我的小兒子,為了守他哥哥,又病倒在床上,起不了身,你還喚他去幫那討債的挑水洗澡,你到底有沒有長人心啊!那討債的要嫌自己埋汰,就自己用刀刨她那身髒肉或去河裏煉澡,以後我的兒,不準再為那討債的出一分力!”叔爺爺抹了把眼淚,接著說:“你個死老婆子,年梅的警告全家人耳朵都聽起了繭子,小豬都知道拿竹掃把趕人,你卻幾次三番引狼入室,沒有你,我的大兒子怎麽會死?死老婆子,你還我的兒子來……”說完後,揚手給了老神薑兩巴掌,這是小豬第一次看到叔爺爺出手教訓這塊老神薑,小豬為叔爺爺點10000個讚啊!
老神薑又使出了絕招中的始發招,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嚎:“我哪曉得事情會搞成這樣,我不成想的,我讓那壞胚來家裏聊天,是想開解x妹子,我不成想的啊……”
或許眼瞎心也不明的叔奶奶確實不成想到,厭厭的鬱結要用大叔叔年輕的生命去換。
可能要天天相處才能培養階級感情,家裏其他人為了生計,連我最小的弟弟跟體弱多病的小叔叔,都得成天在外麵忙活,隻剩下這對母女天天裹在一起呱叨,以至叔奶奶的心偏到了太平洋。她對大叔叔的辛苦勞累不聞不問;對兔兔身體所受的傷害跟與美男的深情虐戀視而不見;對二叔叔在城裏上學,是否能吃飽穿暖毫不在意;對小叔叔的體弱多病漠不關心,她眼裏心裏隻有厭厭的鬧騰,眼淚與傷痛,便一再用當娘的權威,理所當然,習慣成自然的指使其他子女,為她的厭厭娘娘做任何她需要的事情,而自己本身卻不覺得有任何不妥!